就在他们距离石墙已是触手可及时,雪麒麟双手猛地一拍,掌间有一圈苍蓝色的光芒涟漪荡起。
“破!”
贴在石墙上的灵符应声迸发苍蓝色的光芒,纯白色的电光从中窜跃而出,眼看就像是符上纹路在瞬间活了过来般。
那些如同一条又一条小蛇般的白色电孤缠上石墙,并一阵又一阵地放射性地扩散开来。
然后,收缩、渗入。
白电隐没在石壁之中,后者随即龟裂,一口气崩塌,回归成最原本的状态。
泥黄色的光点飘散。
整个过程在转瞬之间完成,已到近前的一行人毫不犹豫越过了石壁原本所在之处,意外地简单脱离出去。
──然而,这只是一时性的。
如果那宗师一旦追上众人,恐怕所有人都活不了。雪麒麟深知道一点,所以她站着没动。
“咦,麒麟?”
察觉到雪麒麟的状况,齐绮琪连忙止住脚步在彼端回头呼喊。在那红色眸子的倒映里,女孩的头发轻轻起舞。她沉默不语,也一动不动的。
“麒麟,你在干嘛?赶快过来啦!”
雪麒麟肩膀抖了一下,但依然没有转身。
见状,齐绮琪愣住了。
“呐,别玩了,好吗……?”她怔怔地说,随即抬腿想要将女孩硬拉过来。
她才踏出一步,地面就毫无预兆地出现一阵剧烈起伏,上下颤动。平整的地面此时满布皱摺,看似枯瘦手腕上的青筋般,地面下方有某种东西在耸动,使到无数脉路凸出。
“嗯──咦!”
突然间,脚下的地面以猛然之势往天空隆起将她撑跌的。猝不及防下,齐绮琪狼狈地向后倒去。
“小七,宗师追上来的话,我们一个都活不了。总要有人拖延对方,不是吗?”
雪麒麟的笑了起来。
那是一个模糊的笑容,有点难看。
“你在胡说……什么啊……”
像是被敲了一记闷棍般,摔坐在地上的齐绮琪讷讷地说着。
她脸上尽是不信。
太突然,雪麒麟的这个决定太突然了。
可惜,她的说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心情也没来得及收抬好,铺有石砖的土地就一口气窜上天空,吞噬了她的视野,挡住了她的声音。
──也抹消了那个女孩的身影。
“不可以!”
齐绮琪转坐为跪,就这样跪着往前挪动了几步,上半身倾向那厚实的石墙。“我可不准!雪麒麟,你给我出来呀!”她一边如此喊着,一边猛拍着石壁。
手掌落在石壁上时,只有细微的声响产生。
那意味着石壁非常厚实坚硬。
是的,那怕齐绮琪用上全部力气,一拳又一拳打在上面,它依然纹风不动。
“那个笨蛋!”贝小路狠狠地说。
即使她已经气得满脸通红,也埋藏不了脸上的那一抹哀戚之色。
幽幽地叹了口气,“真傻……”紫玄子如此评价道。站在稍远处的其他人也禁不住望向彼此,从对方的眼里窥见了凄凉。
他们的反应像是在哀叹:“今天已经死得够多人了,难道又要添上一个名震天下的名字了吗?”
然后,人们向齐绮琪投以同情的视线。
齐绮琪却像没有感受到般,依然在叫喊着:
“你出来呀!讨厌的大混蛋!你再不出来,我可就生气了!听到吗?我说要教训你呀!我说不原谅你呀!”
声音传过去了吗?
自己的声音有确实传到她的耳中吗?齐绮琪不知道,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墙壁。就算手掌已经石头上的凸起所弄破,流出了鲜红刺目的血,她也没有停手。
“别拍了,齐宫主。”
紫玄子看不上去,上前抓住了制止了齐绮琪。
“我不要!”齐绮琪激动地摇着头,一对手腕都被强力钳制而无法动弹,却仍想借由扭动身体挣扎抗拒。
“我不要她留在那边!我要她陪在我身边!”
齐绮琪抬头大吼。
她眸子里憎恨充斥,鲜红似乎快要从眶里涌倾出来,将眼前白衣童子吞噬。
独自留在石壁的另一边迎击宗师,雪麒麟的下场几乎可以预见,齐绮琪能够很轻松就想像到女孩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可是她不敢想,也不想去联想。
“放开我!别阻止我!”
她咆哮着,完全没有一贯的端庄的形象,就像是只会胡闹的泼妇。
白衣童子半垂眼帘。
沉默里,他闭上眼睛,再缓缓张开。
“够了──”
他语气低沉,然后在紧接的一刻提高雄厚:“够了!”
一阵真气随着童子的声音荡开,慑住了众人。
没想到这位一向好脾气,面对任何事情都像是提不起劲的道一教师祖竟也会有动怒的时候,齐绮琪身体在一阵颤抖后僵住。
她呆呆地望向紫玄子一双载满怒气的眼睛。
“齐宫主,你应该很明白她是为什么而留下来的。老实说,我不觉得她会为了我们而留下来。”“那么她是为了谁?齐宫主你应该很清楚。”
是的,齐绮琪其实很清楚。
她很清楚雪麒麟究竟是为了保护谁而特地留在那边的。
“……是为了我。”
齐绮琪很清楚这一点,她比谁都更清楚,在雪麒麟心目中,自己究竟占有什么样的地位。她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有特地去到在意而已。
然而,尽管知道,尽管明白,但不代表她能接受。
“可是,我不想──唔!”
齐绮琪恢复挣扎,但是却又突然僵住。
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闪身而来,一记手刀敲在她的后颈,将她击晕。昏死过去的女孩双眼一翻闭上,往后倒在击晕她的女孩怀中。
“贝小路,你……”紫玄子目瞪口呆地望着罪魁祸首。
“多说无用,她根本就听不进去。难道老娘这样做不是比较有效率吗?”
说完,贝小路补上哼声,将齐绮琪的身体一翻,如衣服般扛到肩膀上。
“走了。”她说。
贝小路转身,以眼角余窥向石壁,轻声呢喃了“你可别死了。”这么一句话,接着才头也不回地离去。
不知怎的,她的脚步不自然地加快,仿佛不想再在此久留多一刻似的。
紫玄子则注意到贝小路垂下的右手已经紧紧握成拳头,不断有解血沿着纤细的手指滑下,掉落,最终在地上粉碎。
“这事啊……”
紫玄子重重地叹了一声,也动身跟上贝小路。
“接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了,罗统领也留在里面了。”
与一直沉默不语,静望事态发展的众位掌门擦肩而过时,紫玄子不愠不火地留下这一句话。“只能靠我们了。”他重申。
人们互相看了一眼,也纷纷吐出冗长的叹息。
白色的叹息很快就在空中消散,不留下一丁点痕迹。
*
石墙之内,雪麒麟怔怔地望向众人逃离的方向。
“这样就好……”她喃喃低语着。
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说给已经远去的鲜红少女听。
声音有传达到吗?恐怕没有,就正如齐绮琪的声音也没有传进来一样。
这片空间、这条街道已经被人隔绝开来。
女孩拉回投在彼端的视线,无奈地叹了一声:
“我也不真适合做这种自我牺牲的勾当咩……”
然后,雪麒麟转而望向身旁的黑色身影。“对吧?罗小轰。”她如此问道。
罗轰“嗯”了一声。
那是表示同意吗?雪麒麟皱了皱鼻子,她原本以为罗轰会沉默不答的。
坦白说,她一向都不太搞得懂罗轰这个矛盾的家伙。好一段时间,她一直都对罗轰怀恨在心──自然是因为洛青的事情,但是罗轰却屡屡向她伸出援手。
雪麒麟是个爱恨分明的人,谁对她有恩她一定会记住,有机会的话肯定也会报答,而反之亦然。然而对于罗轰,她实在难以用“爱”或“恨”去看待这个人。
不管如何,至少现在他已经算得上自己的朋友了吧,雪麒麟心想。
“你呢?”雪麒麟投以好奇的目光,“你也不是那种会自我牺牲的人吧?”
“……或许吧。”
回答前,罗轰有短暂的沉默。
“或许……”他语气未明,仿佛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似的,“或许以前是,或许现在不是。”
“不懂咩。”
雪麒麟翻着白眼,摊了摊手掌。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我还好说,你大概会死吧。”
雪麒麟想了想,然后这么说。
“为什么?”
罗轰首次表现出好奇的感情,金色面具底下的两珠眼睛有着明显的兴趣。雪麒麟为此感到些许讶异,但仍然竖起右手食指摇着回答说:
“因为我比较强咩。”
罗轰又沉默了,不过这次看起来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多于不想回答吧。
“而且,我们是三个人耶!是吧?小玑。”
雪麒麟拍了拍矗立在一旁,比她身高还要长出一点的大剑。结果,大剑却传出一阵哭腔,不争气地怯弱地说道:
“呜……麒麟,我好怕啊……”
对于天玑的不配合,雪麒麟差点直接跪倒在地上。“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吗?装装蒜也好咩!这么简单就露馅了!”
“可、可是我真的怕嘛……”天玑委屈巴巴地重申。
“你就不能争气点咩?”
雪麒麟气愤地踢了天玑剑身一下,天玑就弱弱地“麒麟又欺负人家……”如此伸吟着。
“雪姑娘,你不害怕吗?”罗轰插嘴问道。
雪麒麟没好气地瞄向他,用那种“你在说什么废话呀?”的眼神回应:
“当然害怕呀!不过总得有人留下来不是?”
“有道理。”
雪麒麟从罗轰身上移开视线,投往正面远方──那股气息的来源之处。
“而且,我觉得必须是我留下才行。”
罗轰说出“的确”两个字以示肯定。
最为明显的证据就是对方并没有阻止齐绮琪他们的离开,亦没有予以任何制止,仍然留在这条街道上的这一点。如果这位宗师真的有心要去追,他就不会仍然停留在此,也不会默默看着他们堂而皇之地逃去。
更重要的是,雪麒麟有一种感觉。
对方所盯上的是自己──是雪麒麟本人。
她体内正在积极呼应着某种呼唤的真气就是一种很好的证明。没错,事至现在她体内涌动的真气仍然没有停竭,并伴着时间推移进一步变得激烈厉害,似乎随时都要破体而出一般。
雪麒麟能够感觉到那由开始至今都没有从自己身上移开的视线。
那紧咬着她的视线依然从不知什么地方投来。
但她却确切地感受到那股视线──在审视着她灵魂的视线。
“所以──是吗?”
雪麒麟环视四周。
她突然忽有所感,隐隐觉得那视线就是从大街彼端传来的,于是便将视线定在那里。
“是这样吗?”
女孩眯起眼睛,火眼金睛渲染着金黄的浮光华彩。
“你是来寻我的?”
她的声音飘远,然后如青烟般无力地消失在虚空之中。
然后,某种存在回应了她。
既不是声音,也不是动作,更不是任何敌意或善意,而是──
就像阳炎快速为地上带来光明般,那些东西在一个眨眼间开满了整条街道。
是花。
数之不尽的花从周遭的一切事物上破土而出,乃至于雪麒麟和罗轰的脚旁边。它们在突然像有某种东西在其中窜动,凸显出一条又一条扭曲脉络纹路的地面上破土而出,以远超目视可以辨别的速度生长,最终长出了花蕾。
一度暂竭的歌声再次响起。
哼声的声音不再与之前模糊不清,而是确实从街道尽头传来的。
“来了。”罗轰低语。
正如他所言,少女嫣然现身于雪麒麟的视线彼端,踏着轻快的步伐,像是在半起舞般缓缓踱步而来。她每一步所落之处,附近那些含苞待放的花蕾便绽放盛开。
少女伴着花香而来,身旁花瓣轻舞。
“好大的排场呢。”雪麒麟皱起鼻头发出冷哼,“这是界域吗?”
“很可能。”
罗轰短简回答,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把漆黑的匕首。“宗师的界域还是一如既往不讲理。”他难得发表意见,依序用一块布上抹擦左右两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