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你们的王就交给你们了咩。待会把他抬回房去吧,睡在这里要是着凉了,咱可不负责哦。”
雪麒麟起身,一边伸着懒腰,一边瞄着爱伦如此说道。
“咱也得睡了。”
“好的,请尽管交给在下。”格列利亚微微躬身,“我们……打扰麒麟小姐了。”
雪麒麟瞄向格列利亚,挑起了好看的眉头。
“你不用向咱鞠躬,咱跟你在本质上都没有分别,也不是你的主人还是什么的,所以挺直你的胸膛,小格,你应当奉上敬意的对像并不是咱,咱也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值得你致谢的事。”
“不是这样的。”
格列利亚轻声地如此开声。
她用充斥着温存光辉的眼神望向趴在桌子上的王。
“无论在下再如何竭尽全力,剩下的时间里,他能够开怀大笑的机会应该会变得相当有限吧。”
雪麒麟默然半晌,语气复杂地说道:
“因为他已经是一位王吗?”
“是的。”格列利亚不容置疑地点头,沉静地如此宣告:“因为他已经是一位王了。”
──王。
与之相随的责任和权力终将成为他的束缚,说不定还会慢慢地蚕食他的内心,逼使他成为另外的一个人吧。
就像沙利亚一样,为了维持自己的威严和王“应有”的模样而刻意扼杀自己的情感,戴上了一副面具,成为人们理想中所期许的王的应有模样。
与此同时,还得失去自由、失去随心所欲的能力,甚至连哭泣欢笑都不被允许,永远沦为国家理想下的羔羊,每时每刻都要警惕自己、忠告自己,自己是一位王,是民众之主,只能为寻求百姓的幸福而活。
这世界上,或许就没有比“王”更身不由己的角色了。
“既然如此,你就为他献上一切吧,格列利亚,为了成就他的幸福,为了让他能够开颜大笑,献上一切吧。”
“会的。”
“同时你们也应该庆幸。”
雪麒麟迈出几步,然后无言地扭头回望格列利亚。
曳地的长发如丝绸般泛着动人的光泽,明黄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破晓之光。这一瞬间,这位娇小的女孩似乎随时都会融进曙光里,得以升华为一颗耀眼的星辰。
“你们既有一位能够凭着睿智掌握一切的王,也有一位能够凭着善良指引你们前行的王──当他们合而为一之时,这个国家梦寐以求、人们千期万盼的名君将会降临于世吧。”
“是的。”格列利亚感触良多般点头,“在下也是如此认为。”
“英伦的人们哟,好好珍惜吧。然后──”
想要更确切地感受那从天上洒落的晨晞,雪麒麟闭上眼睛,张开了双手。暖意充斥着全身,她轻启玉唇,如颂如歌般轻轻地编织话语。
“倾尽所有去到成就吧。”
格列利亚默默地注视着一切,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
笑容里,描绘着未来的幸福景象。
她一定是在期盼着吧,期盼着雪麒麟口中所说的那天来临。届时,这个古老的国家一定能够重拾过往的辉煌,再次成为这片大陆的理想乡。
彷佛是想要提早庆祝那天的到来般,歌声轻轻地响起。
樱唇的背后似乎藏着某个巧夺天工的乐器,随着唇形的变化,奏响着美妙的音色。
雪麒麟放空自己,哼着不知名的歌曲。虽然整个曲子只由“哼”音组成,却依然能够让倾听者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副光景。
──一望无际的晴空之下,微风拂过自己身旁,然后继续朝远方远去的光景。
这大概是雪麒麟特有的祝福方法吧。
格列利亚闭上眼睛,倾听着空灵的声音,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之中。
假若有一天,真的能够在沙利亚殿下和爱伦陛下的带领下重拾英伦过往的辉煌──创造出有史以来最光辉的盛世的话,那就实在是太好了。
这是骑士格列利亚最纯粹的愿景。
歌声摇曳在清晨里,轻轻地、轻轻地荡漾着、回响着。
然而,最美好的时候也会迎来终结,歌声最终还是消散在清晨的雾气里。
格列利亚开张眼睛,却看见刚才宛如圣女化身的女孩正在打着大大的呵欠。
雪麒麟拭去眼角被挤出的泪水,像个身体僵硬的老人似的扭着脖子。
“一天没睡,身体都变僵硬了咩。”
说完,她竟然当着格列利亚的面挥挥手、踹踹脚,“嘿哟嘿哟”地做起伸展运动活络身体。
“话说回来,咱也变得会讲几句哲学了,弄得像个神棍似的。嗯嗯,要是那天咱没钱花了,要不要去兼职一下风水大师,忽悠忽悠点钱回来花花呢?”
听着雪麒麟的嘀咕,刚才的一切彷佛都因此成了谎言,让格列利亚有点哭笑不得。
“麒麟小姐,下次麻烦你能做戏做全套吗?”
“哈?”
刚好做到体前屈动作,雪麒麟倒着头从两腿之间朝格列利亚翻了个白眼。
“咱又没收费,你就别多多要求了咩。”
“是这样没错。”格列利亚伤脑筋地笑了笑,“可是刚才的气氛都没了。”
“始终都会没的咩,早晚有什么所谓?反正咱就是这种没心没肺的性子,偶尔客串一下巫女啊什么的还可以,你要咱长时间维持那种样子,咱就只能问你‘命就有一条你要不要?’了。”
“这样吗……”
格列利亚若有所思,最终略显羡慕地说道:
“看来麒麟小姐的模样是由自己决定的呀。”
“废话,难道还是由别人来决定的咩?”
“的确,但人有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格列利亚苦笑着说。雪麒麟嫌麻烦似的“哎”了一声,搔了搔头。
“那些时候你就得问问自己的心了。听着,只有己由心,身才会由己。”
“己由心,身才会由己……”
反刍着这句话,格列利亚像是要思考什么般,脸上描绘出呆滞的表情。
雪麒麟自顾自地做着伸展运动──她刚好做到挺胸收腹的动作,放任格列利亚思索自己话里的意思。
然后,当她完成整套体操后,格列利亚却依旧呆在原地。她随口说的一句话,似乎给予对方超乎想象的冲击。
这不是很容易懂的咩,雪麒麟撇了撇嘴巴,打算就这样把格列利亚放着,然后径自睡觉去。
反正她心大,也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人看光睡相──不,她其实有点顾虑会把春光泄露给趴在桌子上的女装国王看见,不过眼见对方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估计睡得正沉,一时三刻也不会轻易醒过来,便也不再计较了。
想着,她又打了个呵欠。
她实在是困了。
雪麒麟已经好几天没睡个安稳觉了,难得今天能够入住如此奢华的房间,而且还算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帮助,心里的不安有所缓解,正想睡个好觉。
睡吧,雪麒麟纠结了一会儿后,便下定了决心,踏着轻快的脚步靠近床铺。当她刚爬上了床,打算躺下时──
“麒麟小姐,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格列利亚的声音突然从阳台上传来。
“啥事咩?”
雪麒麟又打了个呵欠,在床上躺了下来,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好。
“露西娅陛下──爱伦他昨天原本有个假期,而在下也正好有空,所以他才能在在下的护卫出宫,不过由于‘某件突发事件’,这次难得的机会不得不化为乌有,爱伦也只能中途折反皇宫。”
格列利亚特地咬重了“某件突发事件”这六个字以作强调。
不就是在暗指我把爱伦的假期搞没了嘛,雪麒麟用鼻子哼了一声。
“噢,怪我咯?”
“不是,但在下认为麒麟小姐也得负点责任。”
这有分别吗?雪麒麟默然了一下,然后才没好气地说道:
“好好好,咱有责任。然后呢,你想咱怎么赔偿?”
既然格列利亚特地强调,背后应该有着其他用意,不可能仅止于“单纯提一下”的程度。
“麒麟小姐真明白事理。”
“你这叫得了便宜又卖乖,你知道吗!”
雪麒麟激动地吐糟了一句。
“昨天沙利亚殿下曾向在下提起,露西娅陛下似乎行程空闲,然而在下另有要事无法再陪伴她出门──当然也可以让卫兵代劳,可是在下不放心,而且被一群卫兵拥拥着,陛下也无法好好行动。所以作为取代,麒麟小姐能陪他四处走走吗?麒麟小姐也正好见识一下英伦引以为傲的维多尼亚城的风光,一举两得。”
听见格列利亚有如早已盘算好的发言,雪麒麟盘腿坐在床上,叹了口气。
她没好气地托着腮,瞥向格列利亚,然后抬手朝爱伦一指。
“所以你就是想让咱做个便直护卫就是了?”
格列利亚“嗯……”地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
“也可以这么说。”
“干嘛,你们就放心咱跟他出门了吗?”雪麒麟伸手轻掩嘴巴,巧妙地遮住了挂在嘴角上的一抹笑意,“不怕咱把人掳走,威胁勒索?”
“在下已经见识过麒麟小姐的魔法了。”
格列利亚面露正色,极其坦率地说道: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无可否认的是,假如麒麟小姐有意离去,数遍整个皇宫都没有人可以留住麒麟小姐。尽管带着爱伦陛下,麒麟小姐依旧可以轻易摆脱我们吧。”
“哎哟,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雪麒麟有点得意地笑了起来,没有一丁点婉转客气的意思。
“不过,既然你们不怕咱对你们的国王不利,为什么又要监视咱一整个晚上?”
格列利亚没有回答,为这间房间带来一阵别有意味的沉默。雪麒麟似乎想到什么,“哈”地笑了出来。
“试探吗?你们还真是多疑吶。”
“只事关国王,任何怀疑也不是多余的。”
“说得也是,皇室里压根就没有信任嘛。”
格列利亚也不计较雪麒麟略显侮辱的发言,一针见血地问道:
“所以,麒麟小姐意下如何?”
“好好好。”
雪麒麟在床下躺好,盖好被子,静静地闭上眼睛。
“不过,你们要答应咱一件事。”
“什么事?”
刚把爱伦抱起的格列利亚疑惑地如此问道。
雪麒麟睁开眼睛,缓缓扭头望向格列利亚。
“咱要借维多利亚城半天时间──你就这样告诉沙利亚吧。”
大概是需要思考雪麒麟的用意吧,格列利亚稍微默然了半晌才回答说“知道了”。
“噢,那么晚安了咩。”
说完,雪麒麟再度闭上眼睛。
虽然想提醒对方已经早上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睡觉前说晚安的确没错,格列利亚最终打消念头,朝已经呼吸平稳的雪麒麟微微躬鞠,然后静静退去。
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已然安稳睡去的爱伦?格尼维尔的嘴角勾勒出期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