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临人世,我们是四个无法选择的要素组合而产生的结果:母亲、父亲、兄弟姐妹以及出生的地方。还有些什么呢?我们的**,激励着我们的东西。除此之外,我们拥有的就只是些不必要的、装饰性的东西。我知道您不会全然同意。
虽然我们都想快点儿了解是什么驱策着未来的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但是开头的这几页应该属于谁,他的母亲、家人,还是他出生的地方?我们应该先写什么呢?
多洛蕾斯·阿韦罗是罗纳尔多的母亲,她现在仍然和罗纳尔多住在一起,为他照看儿子,看起来她就像是“迷你罗”的妈妈,而不是奶奶。她也是一个让年仅12岁的儿子背井离乡追逐足球梦想的女人。这件事情令她痛心,但她的确在儿子年纪尚小时就放走了他。也许是因为,这是她最好的选择,或者说是唯一的选择。也许是因为,她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人们常说,在人生这个课题当中,优点和缺点都是代代相传的:多洛蕾斯的父亲也抛下了她,只不过他的做法截然不同,更没有多洛蕾斯在克里斯蒂亚诺飞往里斯本时塞进他行李箱里的热切关怀。我隐隐感觉,这两件事情之间连着一根看不见的线。
不论如何,若不纵览多洛蕾斯的一生,您就无法理解克里斯蒂亚诺。
为了做好准备,我们必须精确地了解多洛蕾斯和克里斯蒂亚诺出生、成长和最终逃离的地方。我们必须去一趟丰沙尔。
丰沙尔是——
葡萄牙属马德拉群岛的首府,与非洲大陆的西北海岸隔海相望。
这座郁郁葱葱的海岛上,住满了已故居民的亡魂和行将弃岛而去的当代居民。
它是一座没有门的监狱。
它是一个十字路口。
它是一块跳板。
它是在无意之间被发现的。
让我们回到15世纪初,大航海时代的伊始。
当时,葡萄牙航海家恩里克王子和首位维塞乌公爵随心所欲地出入葡萄牙国王的宫廷。恩里克的父亲、兄弟和侄儿都曾是葡萄牙君主,他有着厚实的眼皮,说话声中透着一丝坚毅,他巧妙地获得了探索非洲海岸的垄断权。他集结了全国上下最出色的航海家和制图师——显然,在那个年代,这群人在全世界都是首屈一指的。恩里克派他们去探索新的陆地,但只配给了几艘横帆船、三根桅杆和有限的资源:一枚星盘、一只沙漏和一块罗盘。其他的东西少之又少。
对于年轻的船长若昂·贡萨尔维斯·扎尔科和特里斯坦·瓦斯·特谢拉来说,非洲海岸附近的大风既凶险又陌生,他们迷路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却没有见着一丁点儿陆地的痕迹。终于,他们发现了一座有着金色沙滩的小岛,他们将其命名为圣港岛(Porto Santo)。航海家们将附近水域绘制成图,然后回到了葡萄牙,上报他们的发现。
“谢谢你们,”恩里克王子说,“现在,原路返回,去统治那座小岛吧。也别忘了接着寻找新的陆地。”
那一年是1419年。
回到那片海域,在离圣港岛不远的地方,探险家们目睹了南方的天空中一大片云渐渐聚合成型。凡是来过马德拉群岛的人都知道,和陡峭的道路以及美味的葡萄酒一样,这样的景象乃是这座主岛的特色。
每往未勘探过的海域航行一海里,就是往未知的世界迈进一步,就是对迷信和恐惧的一次否认。要从圣港岛前往马德拉群岛的门户——马希库海湾,他们就必须顽强地与大西洋的汹涌波涛和海上的恶劣天气抗争。
终于,航海家们在加纳利群岛四大岛屿中最大的一座岛抛下了锚,这里和摩洛哥的卡萨布兰卡处于同一纬度。后来,他们离开了面积甚小且荒无人烟的德塞塔群岛和野人群岛,这两个群岛如今都被列入了世界遗产名录。
马德拉群岛就这样被发现了。
不久之后,航海家恩里克派出了许多家庭——主要是农民,让他们从阿尔加维出发,前往新的陆地建立殖民地。今天,那里居住着大约27万人。
1975年,葡萄牙帝国正式解体,而马德拉群岛则是那个黄金时代遗留下来的痕迹,但它又像是一个远房表亲,葡萄牙本土的大家族费了一番功夫才和它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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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造访丰沙尔之前,我在里斯本停留了一段时间。我和几位朋友在记者俱乐部共进晚餐。或许有的人会猜想,这样的集会场所能够孕育理性而敏感的讨论。可每当我们谈起马德拉,情况就不是这样了。“马德拉人不仅口音很奇怪,”朋友说,“他们自己也奇怪得很。我猜你们一定也听说过前不久这里传出的恋童癖丑闻,以及遍布整个岛屿的贫穷景象。它被一个小规模的独裁政府所管辖,其执政时间冠绝全国。它不是葡萄牙,它是不一样的存在。”
那旅游景区呢?
“那是给下层社会的英国人用的。”一名男子告诉我们。他自发向我们描述着这样那样的细节,虽然他从来没有去过马德拉。“根本就不需要去。”他说。
刚在丰沙尔的小机场着落,我就注意到扎尔科大雕像仍然耸立在城市中心,俯视着那群阿尔加维人的子孙后代。600多年前,正是他们的先祖开拓了这座遍布火山岩的岛屿。而且,和探险家们一样,我们也邂逅了低得触手可及的云层,这些云层形状饱满、规模可观,让人不禁想起约翰·康斯特勃的一幅画作。
当时正是5月,又一个令人筋疲力尽的足球赛季过去了,我的马德拉之旅的目的在于放松身心,同时接触一些可能与新书主人公有关的人物。我寻找到了一间不错的酒店,租了一辆车,却全然不知需要多大的引擎才能在坡度超过30度的陡峭道路上行驶如常。
我一头扎进丰沙尔,开始寻觅我的第一个消息源。我采访了一些颇有名气的当地记者,他们描绘出了一个令人惊异的罗纳尔多。据他们所说,每当罗纳尔多回到丰沙尔,他看上去都十分冷淡,似乎马德拉已经被他遗忘了,他对于自己身后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这让我想起了人们对披头士乐队的评价:约翰、林戈、乔治和保罗从来没有对那座养育了他们的城市表示感激,这让利物浦人民深感痛心。
还有更多呢:罗纳尔多和一群非常富裕的人合伙经商,他们想从罗纳尔多身上捞到好处,不断找他要钱,却从不履行诺言。与此同时,同行们还告诉我,罗纳尔多和岛上的统治集团往来甚密,这样一来,他在岛上就必定会受到优待。
让我们结合具体背景来讨论吧。马德拉自治区的前任总督阿尔贝托·若昂·雅尔丁掌权了37年,于2015年1月提交了辞呈。对于某些人来说,他是一位出色的政治家、马德拉地方发展的功臣和领袖,而对于其他人来说,他则是统治集团的最佳代表。离职当日,面对众多记者,他在告别演讲中说:“我无意伤害任何人,但如果有人对我不公,他们将会付出代价。”
雅尔丁的身边围绕着一群位高权重而不甚理智的人,像他这样的角色,你必须得和颜相待。
一眼望去,马德拉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是雅尔丁那样的人,对他们而言马德拉就是全世界;而第二种则是开拓者扎尔科那样的人,他们离开了这里,去征服新的世界,只不过在岛上仍留有居所。事实上,从来没有马德拉人能够真正离开这里……
马德拉群岛的早期殖民者开拓了荒地,直至今时今日,小块农田耕作依然是岛上最主要的经济活动。然而,农作物歉收是常有的事。为了应对日益增加的居民,土地也越分越细。这样一来,安身立命就更困难了。无奈之下,人们只好背井离乡,不过大部分人走的时候,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回归故里。
马德拉群岛是欧洲、美洲和非洲连线上的一块弹丸之地,三大洲都在向它招手。也正因如此,远如南非和委内瑞拉这样的地方也出现了大规模的马德拉人社群。到了新的领地,这些马德拉人中的绝大多数很快就成为各自行业的中流砥柱——建筑工人、工厂工人、律师、酒店和餐饮业经营者。若不是为了征服新的世界,绝无必要离开自己的家乡。如今,全球各地共有75万人以马德拉人自居,他们都深深地为自己的血统感到自豪。这不会让您想起罗纳尔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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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造访罗纳尔多故乡的时候,我有充足的时间在他出生的地方信步闲逛。默默无闻的法尔考村(Quinta do Falcao)坐落在半山腰,两条陡峭的马路,朴实无华的房子,窗户外面晾着的衣服,一家孤零零的商店,以及崎岖的水泥地上坐落着的一家带有塑料屋顶和露台的酒吧,构成了这里的全部。为了建造更多的政府救济房,罗纳尔多家的房子在不到10年前就被拆除了。
来自欧盟的资金促进了当地的繁荣,只不过,虽然自治政府极力掩盖事实,但这座岛屿其实已经漂浮在一片经济不平等的海面上。为了保护旅游业的发展,自治政府宣称当地仅2%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而慈善组织给出的数字则是20%。失业的情况十分普遍,政府的福利也并没有发到每个人手上。超过2.8万名马德拉公民靠当局发放的食物维持生活。
与此同时,富裕者仅占到了总人口的10%。
21世纪初,当地发生了一场有趣的转变。17世纪时,马德拉成为英国商人横渡大西洋时的停靠港,从那时起,这座岛屿就和英国紧密相连。在拿破仑战争期间,为了阻止法军的殖民,英军甚至两度占领马德拉。为了开发农场和葡萄酒生意,许多人决定在岛上开设商店。
维多利亚时期,许多有着布兰迪(Blandy)和利科克(Leacock)这类典型英国姓氏的女性会在她们的奢华宅邸中举办沙龙,早上喝着马德拉产的葡萄酒,下午则小口小口地品尝着茶点。
第二次世界大战标志着马德拉的港口战略地位以及英国在当地的势力消亡的开始。面对经济滑坡,新生代马德拉人纷纷卖掉了家族扎根数百年的住所,回到了英国。仅有200名英国裔居民留在了岛上,但是许多马德拉人乃至不少葡萄牙人都固执地相信,大不列颠的点点滴滴代表着一种令人艳羡的、更为优越的生活方式。
于是,英国人统治了3个世纪之后,新一代商人改变了当地的殖民风格。他们是葡萄牙探险家的后代,他们的先祖在南非和委内瑞拉发家致富。这群人中有佩斯塔纳、罗克以及贝拉尔多这样的大家望族,他们回到家乡巩固自己的资产,同时也着手改善岛上的基础设施,维护当地起伏不定的经济形势。
从我下榻的酒店所在的山丘放眼望去,您可以看见许多引人注目的宅邸,但也无法忽视搭在山口处的小屋棚、干裂的荒地上建了一半的房子和大街上的垃圾。
还有许多面容憔悴的老人,漫无目的地游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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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的最后一天,我偶遇了里卡多·桑托斯,罗纳尔多母队安东里尼亚俱乐部的主席之子。里卡多和罗纳尔多同岁,两人曾做过队友,不仅曾在同一家俱乐部效力,也经常一同在街头踢球。他们曾是很好的朋友。但是,看起来有些腼腆的里卡多坚持表示,那段生活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前往机场的路上,我给费尔南多·埃吉迪奥打了一个电话,他是一位居住在丰沙尔的著名社会学家。费尔南多拒绝和我谈论有关罗纳尔多的事情。他不是唯一一个。
我隐隐地感觉到,许多马德拉人都对罗纳尔多极为尊敬,但即便如此,人们对他依然众说纷纭。当然了,成就的周围总是隐藏着敌人,但是一眼望去,在这里极少能看到像许多罗萨里奥人对莱昂内尔·梅西,或者布宜诺斯艾利斯人对迭戈·马拉多纳的那种近乎宗教信仰般的崇拜。
或许这只是反映了各个国家的民众体验足球运动的不同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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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某些同胞的说法截然相异的是,克里斯蒂亚诺其实很在意马德拉,而且非常关心那里发生的事情。2016年夏天,他在马德拉岛开设了第一家CR7连锁酒店,接下来还将在里斯本和马德里开设新店。他在海边有一幢房子,还在附近给他的母亲也建了一幢。2010年,泛滥的洪水导致40人遇难、上百人受伤,罗纳尔多慷慨解囊,资助岛上的抗洪救灾工作。这样的举动(包括免费广告宣传)帮助他的家乡马德拉巩固了其作为旅游景点的地位。
2013年12月,罗纳尔多开设了一家纪念馆,馆内收藏了他的155个奖杯和奖牌,27个有队友签名的帽子戏法场次比赛用球,以及许多讲述他生平故事的著名照片。或者说,至少讲述了故事的一部分。正如《每日邮报》2014年5月发表的一篇文章所言:“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足球运动员贝利坐拥3个世界杯冠军和1281粒进球。其职业生涯结束整整31年后,才有人发觉有必要以他的名义开设一家纪念馆。”纪念馆入口的两扇滑动门构成了一幅巨大的罗纳尔多照片,穿过大门即可进入“一座圣殿,宛如现代版的阿拉丁宝穴”,其中是罗纳尔多丰功伟绩的种种力证。
正如加泰罗尼亚诗人萨尔瓦多·埃斯普里于所说,真相的镜子往往被分裂成了极小的碎片。通常,这座纪念馆每周都要接纳1000名参观者,而他们都很乐意购买一块这样的碎片,因为这块碎片能够重述您想了解的关于罗纳尔多一家的故事。埃斯普里于还说过,每一块碎片都闪烁着些许光亮。罗纳尔多的奖杯当然是货真价实的,但是同样真实的还有桑托斯·阿韦罗一家曾经忍受并克服的重重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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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亚·多洛蕾斯·阿韦罗出生于马德拉的卡尼萨尔,在20世纪50年代,这里民不聊生。她的哥哥比她早出生一年,却一直没有正式登记,直到多洛蕾斯降临。在贫困家庭,官方文件如一门外语般晦涩难懂,招人厌烦。
从那时起,罗纳尔多母亲的故事就贴上了艰苦奋斗的标记,这在马德拉再寻常不过了。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她面临着一场无休止的斗争,自出生起,她成功的机会便十分渺茫。
多洛蕾斯的母亲玛蒂尔德在她5岁时因心脏病发作离世,年仅37岁。玛蒂尔德留下了4个孩子。家里没有钱买食物和衣服。由于母爱的缺失,几个孩子中年纪最大的多洛蕾斯早早就担起了母亲的角色。
她的父亲若泽·维韦罗最后将4个孩子分别送去了两间教会孤儿院。玛丽亚·多洛蕾斯每天都哭个不停。孤儿院的修女对他们施行体罚,多洛蕾斯常常因为拼错单词这样的小问题受到惩罚。她好几次都试图逃出孤儿院,却都被抓了回来,且受到了严厉的处罚。她的父亲从不探望她。她别无所求,一心只希望兄弟姐妹过得好一些,并尽快与他们团聚。
有一天,若泽带着他的新妻子安热拉来到了孤儿院。多洛蕾斯的继母有5个孩子,而且当时还怀着6个月的身孕。
在玛丽亚·多洛蕾斯9岁时,修女们决定向若泽发出最后通牒:他必须把遍体鳞伤的多洛蕾斯带走。他照做了。
多洛蕾斯的继母动不动就毒打她,悲愤之下,她离家出走了。他们把她抓了回来,绑在桌腿上,阻止她再次逃跑。多洛蕾斯遭受的家庭暴力也波及了她的弟弟妹妹。她的父亲决定将她送往一家精神病院,但是精神病医生告诉若泽,他的女儿没有毛病。问题不在他女儿身上。
多洛蕾斯想过自杀。
若泽和安热拉的家中没有水也没有电,却住了12口人。5个孩子挤在一间房里睡觉。多洛蕾斯13岁时,父亲就让她辍学了。上学是男孩子的事儿。她不得不开始打工,编制收割时用的柳条筐来卖钱。她每周工作6天,从清晨5点30分就开始忙活。
18岁时,多洛蕾斯遇到了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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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认识了一个名叫若泽·迪尼斯·阿韦罗的当地男孩。迪尼斯比她大两岁,在一名鱼贩手下做事。她去市场的时候,或者是他们各自回家的路上,他们常常不期而遇。他会逗她笑。迪尼斯是个充满活力的人,让多洛蕾斯深深为之着迷,也倍感尊重。她坠入了爱河。当她的父亲发现这一切时,他给他们3个月的时间来安排婚事——又少了一张嘴吃饭,他心想。
他们结婚了,然后一起搬去了迪尼斯父母家。4个人睡在同一间房里,用帘子隔开。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多洛蕾斯感到内心十分安宁,这也是她第一次尝到满足的滋味。他们并没有什么远大的计划,也没有采取避孕措施。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埃尔玛在两人结婚一年后降临。第一个孩子生下不久,还未恢复的多洛蕾斯又怀孕了。
好景不长,迪尼斯被征召入伍了。
当时的葡萄牙殖民地安哥拉、几内亚比绍和莫桑比克都在为独立而战,而葡萄牙则在竭力维持其帝国统治和经济利益。
正当迪尼斯在非洲征战时,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乌戈出生了。
但是,迪尼斯内心的某一部分仿佛已经死在了前线上。
10个月之后,迪尼斯回到了位于圣安东尼奥的父母家,两鬓灰白,举手投足之间,没有了快乐。他的笑容消失了。和10个月前相比,他像老了10岁。和其他人一样,他把他率真而开朗的一面遗留在了非洲的土壤上,脑海里装满了战争的场景。虽然迪尼斯没有受伤,但他被战争摧毁了。他度日如年,对一切事物都没了热情,连他的妻子也不例外。不论他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他不再工作了。
从那时起,每天清早他的身影都会在同一个地方出现——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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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多洛蕾斯突然之间担起了父亲和母亲两个角色。她去了法国务工,像许多马德拉男人一样,只身一人闯**异国。如果在法国做女佣能够养活他们所有人,她就会花钱让一家人都迁来法国。
然而,等待着她的却是一番孤独的境况。这一次,让她孤立无援的是她的孩子和丈夫,当时是她的姻亲在照料他们。
一个难得的清醒时分,迪尼斯在电话里对她说:“如果我们生来就是穷人,我们就会一直穷下去……但至少,离你的孩子近一点儿吧。”
5个月后,多洛蕾斯回到了家乡,没过多久就怀上了凯蒂娅。这一年她22岁。
1974年,康乃馨革命爆发,萨拉查的独裁统治结束,她像其他人一样,占据了一间废弃的房子。迪尼斯看着她跑向那间人去楼空的“新”住所,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另外两个孩子跟在她的身后。这一切与他十分遥远,仿佛他身在局外,朝里窥探。焦虑的情绪把他几乎变成了另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他仍然没有工作,是岛上万千迷失了方向的人当中的一员。
30岁时,多洛蕾斯再次怀孕了。这一次纯粹是个意外。这件事情让他们烦恼不已。家里的食物已经不够让每个人吃饱,而她的丈夫依然心不在焉。
她考虑过堕胎。
事实上,她尝试过一次:一位邻居告诉她,可以喝煮沸了的黑啤酒,然后狂奔,直到感觉快要昏倒。
这个办法没有奏效。
医生也不愿意帮她的忙,因为他认为没有堕胎的必要。“这个孩子将为你们一家带来快乐!”医生对她说。
孩子出生的时候,医生说:“生下来这么重,他将来可以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
多洛蕾斯用了当时美国总统罗纳德·里根的名字为这个孩子命名。
1985年2月5日,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多斯桑托斯·阿韦罗诞生了。
罗纳尔多差点儿就生在了澳大利亚。
多洛蕾斯的父亲若泽·维韦罗看到许多朋友都离开了马德拉,终于也决定离开这座岛屿,带着安热拉和她的几个孩子去了帕斯。多洛蕾斯试图说服他带上全家人一起走。若泽以地方不够为由,回绝了她。
就像澳大利亚很小一样……
若泽和安热拉去世了。离开马德拉后,他们在洋基巴普定居,那里是澳大利亚人口排名第四的城市帕斯的郊区。在2006年的德国世界杯期间,罗纳尔多掏钱为他们安排了住宿和行程,请他们来看了几场他的比赛,而葡萄牙队也取得了殿军的成绩。
多洛蕾斯则当起了他们的导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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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往下说之前,有一个值得一提的生平信息:罗纳尔多有非洲血统。罗纳尔多父亲的祖母伊莎贝尔·罗莎·皮耶达德出生于佛得角首都普拉亚。16岁那年,伊莎贝尔移民到了丰沙尔,并在那里嫁给了若泽·阿韦罗。伊莎贝尔和若泽有一个儿子,名叫温贝托,他就是若泽·迪尼斯的父亲,克里斯蒂亚诺的祖父。
这份非洲血统或许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解释他那与生俱来的足球天赋。简而言之,罗纳尔多生来就拥有常见于黑人短跑运动员身上的同类型肌纤维(白色,II型肌纤维,收缩速度快,可在无氧的情况下迅速产生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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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阿韦罗一家新“借来”的房子里,全家都得努力补贴家用。
埃尔玛和乌戈早早辍学,开始务工。埃尔玛在一家酒店的餐厅当服务生,而乌戈则在一家铝制品公司打工,那时他们都还未满17岁。多洛蕾斯也改变了,她不再编制柳条筐,而是开始与汤勺打交道:她现在在丰沙尔某酒店的厨房里帮工。但是,他们仍然省吃俭用,把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家里的餐桌上总会有面包,每隔两周还能吃上冷盘,每个星期日都有肉吃。周中的菜单则是多洛蕾斯在轮休的几个小时里回家准备的一锅汤,搭上面包和黄油。鸡肉则是留到合家欢庆时吃的。无论如何,大家不再挨饿了。
他们从来不买衣服,而是低声下气地接过别人家送来的旧衣服。等阿韦罗家的孩子们都长大了,旧衣服都穿不了了,他们就会找亲戚家的孩子借衬衫、裤子甚至是内衣穿。
终于,一家人搬去了法尔考村,这个小村子紧邻圣安东尼奥公墓,村里建了社会福利住房,供那些原本住在棚屋的穷人居住,和时常有游客光顾的地区隔得很远。
和以前的房子相比,这里的情况大有改善,只不过屋顶是用石棉做的。石棉的屋顶经常漏雨,这意味着多洛蕾斯不得不找当地的议会要些材料来给它们加固。墙壁是用没有上漆的砖头和厚木板砌成的。
“我们有三间房:一间是我和姐姐的,一间是乌戈和克里斯蒂亚诺的,一间是我父母的。”凯蒂娅在一次电视采访中解释道,“那是一个非常简陋的家,但在我的记忆里,它很舒适,我们在那儿过得很快乐。”
在这个典型的贫困村庄,酒精和毒品随处可见,孩子们在大街上生活和玩耍,而街道就是每户人家的游乐场。不过,并没有人把这看作是一种束缚——如果所有人都身在同样的处境,那就没有什么束缚可言了。
“那幢房子已经不在了,”凯蒂娅说道,“走到那附近,我总是会兴奋得起鸡皮疙瘩,很想再回去住一天。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但我记得我们在那儿经历的点点滴滴……一言难尽。”
2008年,尽管罗纳尔多声名鹊起,那幢房子还是被拆除了。没有人想把它留给子孙后代。如今,那里成了一片野草丛生的空地。
今天的法尔考村也有了高层建筑,罗纳尔多还有不少叔叔阿姨住在这儿,他们的孩子都曾和他一起在大街上玩耍。克里斯蒂亚诺的奶奶菲洛梅诺·阿韦罗也住在这儿,直到去世。
人们不锁门、不敲门就可以随意出入街坊邻居的房子。从小到大,罗纳尔多都被众人包围着,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生活的;他在曼彻斯特和马德里的房子都设有专为亲朋好友准备的客房。
大门永远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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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张美妙的照片,记录了6岁时的罗纳尔多身穿里斯本竞技的球衣,跟随球队回到马德拉的场景。他去了法尔考村,并要求在他以前的家外面拍张照。他紧皱着眉头,但同时也流露出骄傲的神情。又一位在首都出人头地的马德拉移民,身后的一切成了虚影。
这是罗纳尔多在他第一个家的唯一一张照片。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想过要拍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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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尔考村没有随意踢球而不打搅到别人的好地方。没有停车场,甚至连一块合适的荒地都没有。马里迪莫——岛上最重要的俱乐部之一——距离法尔考村只有10分钟的路程,但那附近的年轻人都只能在崎岖不平的街道上踢球,除非他们走两公里的路到海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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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罗纳尔多的洗礼仪式上,他的父亲整整迟到了半小时。迪尼斯年幼时也踢过球,后来他在规模不大的当地俱乐部安多里尼亚当上了装备管理员,他决定让球队的队长费尔南多·巴罗斯·索萨来当罗纳尔多的教父。他认为索萨是克里斯蒂亚诺的榜样,还是一名天生的领袖,而且得益于其成功的经商经历,看上去他也挺有钱,足以满足迪尼斯的需要。
洗礼仪式6点钟开始,但安多里尼亚队在4点钟的时候有一场比赛,显然,等比赛结束是来不及了。然而,迪尼斯并没有改变计划,他去了球场,没能及时赶上仪式。神父几乎冷静不下来了。其他的孩子已经洗礼完了,只剩下克里斯蒂亚诺,可他的爸爸却不在场!
如果您身边的人也和足球有关系,如果您的榜样是足球运动员,如果您的父亲也会厚着脸皮因为一场球赛而在您的洗礼仪式上迟到,那么从逻辑上讲,您也极有可能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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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的纪录片《CR9:活在当下》中有这样的一幕:
罗纳尔多的声音响起:“我登上了世界的顶峰。现在,我想要永垂不朽。”随后,您会看到他身体前倾,对着屏幕展示出一张他婴儿时的证件照,同时用孩童的声音嘟囔着:“滴滴滴滴滴,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他假装抚摸着照片里的男婴,随后笑着走开了。罗纳尔多是个很爱笑的人。
罗纳尔多:“这是我哦!我3个月大啦!快看,快看那个男孩!多可爱啊!我手上还戴着一条金色手链呢。”
接着,他摆出了一个滑稽的姿势,很显然是在自嘲,但是也并没有因为看到自己的照片而感到不自在。与此同时,罗纳尔多的姐姐凯蒂娅正抱着她的儿子。罗纳尔多问她:“他和我长得像吗?”镜头再次对焦到幼年罗纳尔多的照片上,小小的罗纳尔多睁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他没有盯着照相机,而是在看别处,或许当时有人在对他说话。
罗纳尔多:“他会和他叔叔一样,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
凯蒂娅怀中的孩子开始大哭,克里斯蒂亚诺则安抚着他的姐姐。罗纳尔多:“我小时候也这样,别担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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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凯蒂娅常常带克里斯蒂亚诺上学,放学了就等他一起回家。她常常帮他做家庭作业。毕竟玛丽亚·多洛蕾斯没有办法事事躬亲,于是凯蒂娅很快学会了照料她的弟弟。“但是他不怎么听我的话(笑),真的,”她回忆道,“我以前老是被他惹生气。我妈妈常说:‘凯蒂娅,你在家的时候,可别让克里斯蒂亚诺溜出去踢球了,要等他做完功课才可以。’我们家有前门和后门。我会对罗纳尔多说(在家里我们都叫他‘罗纳尔多’,不会叫‘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快做作业。’‘好的。’他总是答应得好好的。我再叫他时,他就不见踪影了。等到妈妈下班回家,她就会冲我发脾气。”
“他是个叛逆的孩子,但是他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听话。如果你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就会留意你说过的话,他还是蛮乖的。”他的母亲如是说道。
“每到学期末,只要我们有娱乐活动,不论是演话剧、跳舞还是唱歌,他都会积极参与。” 丰沙尔圣若昂学校的小学教师格拉萨修女回忆。罗纳尔多经常要求担任主角。“但是他特别懒,总是忘记做家务事。”“我记得她有时会揪我耳朵,打我手心。”克里斯蒂亚诺用玩笑的口吻说。“我是个好孩子,从小受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的管教。我觉得我非常刻苦,好吧,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