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代代木竞技场的外观震惊的10岁的我接着又被其内部设计震撼了。从低矮、黑暗的入口一进入馆内,就突然有一束光从天而降,这让我浑身一颤。这种特殊的光线体验来自精心设计的剖面规划。首先,伸向天空的两根混凝土支柱之间吊着两条很粗的钢缆,然后这两条主钢缆上又吊有副钢缆,这就创造出了拥有独一无二的有机剖面形状的大屋顶。两条主钢缆之间的缝隙中设有天窗,自然光线透过天窗洒入场馆内,全面照射着构成天花板的金属板,使其表面闪闪发光,由此营造出了一种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性感的光线效果。从天而降的光线通过游泳池水面的反射,将呈现出美妙曲面的天花板衬托得格外美丽。参加过1964年奥运会跳水比赛的美国选手曾经说,他有一种身在天堂的感觉。的确,这里是天堂,也是庄严的神殿。本应是体育设施的一座建筑脱胎换骨成了神殿,其中浓缩了一个国家的一个扣人心弦的时刻。而且,这座神殿与另一座神殿——明治神宫隔着神圣的森林遥相对望。
图20 本书作者于2018年设计的V&A博物馆(苏格兰邓迪)
丹下原本就对神殿这种东西有着特别的兴趣。他的处女作是广岛和平公园中的一系列建筑,战后日本的复兴与丹下的人生是同步的。广岛在原子弹爆炸中遭受了巨大损失,而爆炸的中心点是中岛地区,当时政府计划要把中岛地区建设成和平纪念公园,于是进行了一场设计竞赛,丹下的方案最终中标,于是他风光地出道了。作为与复兴同步的建筑师的处女作,没有比广岛更合适的项目了。丹下在广岛的设计带有一种象征性,非常适合广岛这个特别的地方,正是“和平的神殿”。
不过,实际上丹下真正的处女作是1942年他在日本建筑学会主办的“大东亚建设纪念营造计划”设计竞赛中提交的设计方案。丹下在这里也无比准确地嗅到了当时的需求,并将其转换成了建筑形态。最终,丹下获得一等奖。
丹下所描绘的宏伟蓝图是:修建通往富士山的公路和铁路,将富士山麓打造成“神域”(见图21)。计划中的公路走在了1968年竣工的东名高速公路的前面,而铁路其实就是东海道新干线。在蓝图中,被回廊包围的神域中高高耸立着混凝土构建的类似于大号伊势神宫的建筑,与富士山遥相呼应。
这份规划方案让我感兴趣的是:包围神域的回廊并非长方形,而是梯形。据我推测,丹下的这一构思应该是来自柯布西耶的国际联盟设计竞赛一等奖方案(1927年)。用直角矩形来界定空间的手法自古以来就作为城市规划和建筑规划的最基本方法之一而被频繁使用。柯布西耶把直角稍微错了一下位,试图以此来使空间获得一种动态感,并由此获得了现代的象征性。
图21 丹下画的鸟瞰图
但是,这种几何学的变形操作并非柯布西耶的发明。文艺复兴之后产生的巴洛克建筑才是变形几何学的先驱。古代希腊、罗马建筑全面尝试了几何学的各种可能性,后来经过中世纪这个几何学的空白期之后,文艺复兴重新发现了几何学。
再后来的巴洛克建筑对几何图形进行了自由的变形,引入了歪、斜等要素,试图借此获得空间的动态感和更强烈的象征性。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中被称为“国王大台阶(Scala Regia)”的回廊是柯布西耶设计的国际联盟总部方案的先驱,也是丹下的设计方案的先驱。丹下把以伊势神宫、出云大社为首的日本传统建筑的构造进行了巴洛克式的夸张和变形,借此超越了其他竞争者。将长方形转换为梯形,从而获得了极为强烈的象征性,丹下在战争时期,也就是他20多岁的时候就已经掌握这种技能了。
但是,当我们把丹下的方案和柯布西耶的国际联盟方案放在一起比较时就会发现,虽然二者最终都没有变为现实,却有着决定性的差异。丹下并没有像柯布西耶那样在单一的轴线上布置建筑物,而是将两座建筑并置,而且中间一定要留有空隙。被并列放置的两座建筑中间有空隙,而空隙的那一边可以看见极为重要的东西,也就是富士山,这就是年轻的丹下寻找到的手法。丹下就这样超越了柯布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