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 1)

人们不是盯着我看就是完全回避我的注视。我想我听到有些同学在小声地说着我的名字,但是我听不清楚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也许是我根本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抑或是他们根本没有说什么。也许就是我自己的大脑在作祟而已。

我没有跟威尔和艾斯提起我那天回学校的事。我不想把这件事搞得像一件多么大的事一样。走在汤姆·普杜校门口的台阶上,这时我真心希望我已经提前告诉他们了。

当我走到主楼走廊的时候,我扫视着人群试图寻找熟悉的面孔——詹姆斯、威尔、艾斯——但是我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我认识的人。有些同学甚至几位老师跟我打招呼。我只是对他们笑一下。我完全不认识他们。

我十二岁的时候,我们搬到达里镇。我在达里镇小学读了六年级,然后转学到汤姆·普杜学校读初中和高中。不幸的是,我的记忆止于转学到汤姆·普杜之前。学校里所有人对我来说都很陌生。我感觉自己像个刚入学的新生。事实上,这还不是最糟的。糟糕的是以前我确实是新生那会儿,每个人都知道你是新生。我们大家都互相不认识对方。

我沿着走廊走到我的储物柜位置,第13002号柜。我试了一下威尔给我的密码,密码和我的课程表还有作业,威尔都提前发给我了。柜子没有打开,我又试了一遍,还是打不开。我感觉很受挫,于是打了储物柜一拳。背后有人拍了拍我肩膀。

“按了最后一个数字之后再顺时针转一下密码盘。”一个染着蔓越橘红色头发、脸色苍白的女孩说道。她穿着黑色工装靴和苏格兰短裙,彩虹条纹的袜子稍稍高出靴子。

我采纳她的建议顺利打开了柜子。“谢谢。”我说。

“不客气,诺米。”

那个女生看着有点眼熟,但是一开始我并没有认出她来。

“我认识你。”我说。在达里镇小学念书时,她是我同班同学。那时候,爱丽丝·利兹长着一头长长的金发,她总是把头发扎成两个长辫子。“你是爱丽丝?”我问道。

“我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大家都听说你头部受伤的事。”

我解释说我还记得七年级之前的所有事情,包括布洛姆菲尔德老师给我们上的六年级的课。

“我们还是朋友吗?”我问她。

“嗯,不是那么要好,我想我们之后渐渐疏远了。”爱丽丝耸耸肩,“再见。”她说完就走开了。

“再见。”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吵了一架,还是像她说的那样,我们仅仅是“渐渐疏远”了。上课铃声响了,我扔了一堆书到柜子里,然后关上了柜子门。我低头看了看手上写的内容,第一课是“微积分学前必修课,塔金顿老师,203教室”。

当一些重要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比如生病或者死亡,有些人倾向于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我的班主任兼微积分学前必修课老师塔金顿女士就是这类人。虽然我也不想大家把我的事故太小题大做,但是一点都不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反倒让我觉得尴尬了。

虽然所有的老师都得知了我的情况,但是塔金顿老师并没有浪费时间询问我的情况如何之类的。她都不觉得有必要告诉一下我的座位在哪儿。一个戴着圆形眼镜、面容友善的男生小声对我说:“内奥米·波特,我们是按名字的字母顺序排座位的。你坐在我后面。我是罗杰·帕滕。”

“谢谢。”我充满感激地说。

我在位置上坐下来,他回过头和我握了握说:“我也是学校年刊的一分子。我不像你那么有创意;我负责销售年刊背面的广告版面。由于你的情况,兰兹曼让我们每个人工作量都增加了不少。我们原本打算给你送一张卡片,很幸运的是你这么快就回学校了。你的眼镜真酷……”

“帕滕先生,请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在早课上听到窃窃私语?”塔金顿老师问道。

“对不起。”我用口形不出声地说。

罗杰微笑着耸耸肩。

关于课程内容,由于这个学年刚开始,所以这节课主要内容是复习代数二和三角学。幸运的是,两项课程我都还记得。

但是不幸的是,我不知道怎么会把数学课本落在柜子里了。塔金顿老师借了一本备用的课本给我,但是我可以看出来她为此有些不爽。

下课后,塔金顿老师把我拉到一边。“波特小姐,我今天就放过你了,”她说,“在上课的时候是不允许戴太阳镜的。”

我试着跟她解释我大脑神经那些问题,但是可以看出来她觉得这些只不过是借口。也许一部分是借口,但我还是想戴着我的太阳镜,这样让我感觉更安全。她挥了挥手表示我可以走了:“下不为例。”

第二节课是美国历史,课上的内容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其他人看起来也不比我知道得多。另外,这些内容都白纸黑字写在书本上了,我也不觉得补上这些内容会花多少时间和精力。

第三节英语课我迷路了,英语课教室是在刚出学校图书馆的地方,地图上没有标出来。当我终于走进英语课教室的时候,兰兹曼老师给了我一个深情的拥抱,好像我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一样。从这点我认定我和她关系很亲密。

“内奥米·波特,你真是让我们担心死了!”对于兰兹曼老师这样身材娇小的女人来说,她的拥抱真是惊人得有力。兰兹曼老师身高不超过155厘米,而我从十二岁开始,就一直保持170厘米的身高,但是当这个小女人抱住我腰部的时候,我突然对自己的身高有了很明显的意识。她长着宝蓝色的眼睛、弯弯的嘴角和苍白的皮肤,这些特征威尔都遗传到了。跟威尔不同的是,她长着有些泛红的金发,头发中分,又长又直,一直垂到腰间。她长着一张很和蔼的娃娃脸,可以看出她是那种感情很容易受伤的人。讲台上的桌牌上写着她名叫茉莉,这个名字很适合她,女性化而有些古典,而且甜蜜坦率得像个苹果。

“威尔都没跟我说你今天回学校!”

我跟她坦白说我没有告诉他。

她对我摇了摇手指说:“亲爱的,他肯定会很生气!”兰兹曼老师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轻声的告白,然后以感叹号结束。“他今天在家休息,有点胃病又不舒服了,可怜的孩子,他学习太用功了,我现在都有点想打电话给他!”

兰兹曼老师又拥抱了我一次,然后领着我到教室前排的一个位置坐下。“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随时告诉我,什么事都行!”

兰兹曼老师新学期第一章讲的是戏剧,我走进教室之前同学们正在大声朗读《等待戈多》。由于我没来之前所有的角色都已经分配好了,所以我就是坐着听其他同学朗读。艾斯特拉冈的角色朗读者是一个叫作伊薇特·舒马赫的长腿金发女生,她栗色的搭扣带低跟鞋搭配绣着红心的吊带袜。在学校里大家都穿着一样的校服,所以你要花不少时间去观察其他人穿的鞋子和袜子来寻找一些不同的蛛丝马迹。我认识伊薇特是因为她也是我六年级的同学,跟在走廊上碰到的爱丽丝一样。弗拉基米尔[17]的角色扮演者是刚才微积分学前必修课上的同学罗杰。

如果我是从头开始听这个戏剧,可能会更有意思。没有上文,也不了解这个戏剧的故事梗概,很难听出这个戏剧讲的是什么。主角是相爱呢,还是仅仅是朋友?确实很难分辨出来。

我试图集中注意力听,但是我打小就不是特别喜欢别人跟我读故事。自从我学会阅读,我总是更喜欢自己读。再加上这个戏剧的语言太循环往复了,大声读出来后,反而让人很难跟得上。

后来发生的事情是,兰兹曼老师轻轻地拍了拍我。

“内奥米,可怜的宝贝,醒醒!”

教室里其他同学已经走了,有那么一瞬间我忘了自己在哪里。“对不起。”

“不用道歉,亲爱的。你可以晚点再读这个戏剧。这个戏剧是五十多年前的作品,肯定要学到明天才学完。你看起来很平静,我刚才还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你要不要去医务室休息一下?”

我确实感觉有些筋疲力尽,但是我知道我最好还是按照课程表把今天的课上完。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真是一个好提议,但是我应该去上课了。”我不情愿地说。

“你确定吗……”兰兹曼老师很关心地看着我,“我把你当成我自己的孩子来看,亲爱的。”她说,“我给你写个便条,你的下一节课是?”

我看了看我手上的课程表:“皮勒博士的物理课。”

“他是一位可爱的绅士,我最喜欢的老师之一!”由于我比兰兹曼老师要高十五厘米,她不得不抬高手臂才能够着我的肩膀拥抱我。我爸爸和我都不怎么喜欢拥抱,但是有时亲密接触感觉很好,只要这个人不是医生,也不是某个企图占你便宜的人。被一个母亲般的人抚慰着,感觉还是很好。

“你可能需要去一下洗手间。你手上的课程表好像有一点转移到你脸上去了。”她说。

在女士洗手间里,我在镜子里检查自己的脸。我手背上的课程表确实印到我的右脸颊上了。洗手间的肥皂很粗糙,涂起来是那种粉粉的感觉。这种肥皂只有学校里才会有,用起来感觉糟透了。我基本上是硬生生地用手擦掉我脸上的课程表印记,而且在擦脸的时候,我把写在手掌的那部分课程表也弄得模糊了。

当我终于到达物理课教室的时候,灯已经关了,因为同学们正在看DVD:讲述的是亚原子微粒和弦理论。我把便条交给皮勒博士,他微笑着指了指我的位置。

我摘下太阳镜,看着电影。事实上我感觉很轻松。电影里面解说员的声音很柔和,跟公共广播里的声音一样,而且伴随着电影画面时不时会有新世纪音乐和菲利普·格拉斯的音乐,画面时不时出现书呆子气质十足的科学家的采访和他们的头部特写,他们穿着实验外套和短袖聚酯衬衫,其他画面则是电脑合成的恒星和行星,它们合成,分开,又合成。画面很美,那些恒星和行星,它们让我想起……

想起有空调的天文馆。

那里的空气像是图书馆的空气那样陈腐,但是又像海边一样潮湿……

我穿着薄薄的白色背心。

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

七十年代摇滚。

一个双手潮湿的男生。

这种感觉……

好像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我在想这是不是一段真实的记忆,如果是真实记忆的话,那是我的记忆吗?又或者是我在哪本书或者哪部电影里面看到的情景?在我大脑没有受到任何创伤之前,我也有过这种体验,把书里面读到的故事和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结合起来。虽然有些人会这么说,但这并不完全是撒谎。这更像是借用。除非你也有过这种体会,否则很难跟你们解释清楚我现在的感觉。

我注意力回到这个节目上。节目里面有一位物理学家说,当科学界刚开始研究宇宙的时候,就像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现在有了这些新的理论,他们感觉不再是身处一个房间了,而是在一栋房子里。也不是一栋老房子,而是一个有着无数个房间的大楼,你在大楼中彷徨徘徊。我想象着这些科学家在一个黑暗的大楼中四处摸索的场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把这些科学家想象成了一群喝醉酒的女人,她们刚离开一个兄弟会派对。“哦,嗨,”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有谁记得我们一开始是怎么来到这个鬼地方的吗?”她们还在试图走出去,这时我又一次睡着了。

幸运的是,这次我是自己醒过来的,这很好。我才不想被称为“那个总是在课上睡觉的小妞”。(每个人的班上总是会有这样一个人;你们自己知道我说的是谁)

医生们说过头部创伤会导致“一段时间”的筋疲力尽。

“一段时间是多久?”我问道。

“大致时间?”

“大致时间。”

他们点点头,小声交谈。“不确定”对他们来说是百试不爽的回答。

“波特小姐。”我走出教室的时候,皮勒博士叫住我。他的脸很圆,头顶秃了,只剩下耳朵和后脑勺上面有部分羊毛似的松软的乌黑头发,就像是一副耳机从头顶滑落到脖子上。“你的爸爸,他打电话说你的数学和科学没问题,是吧?”他遣词造句有些奇怪而僵硬,带着我辨别不出的奇怪口音,有点像某个电影里面吸血鬼的声音。

“你的数学和科学都要超前一年,这很好,是吧?但是我为你准备了一些化学和数学的资料,都是掌握物理所必备的。”他递给我一个大信封,里面塞满了厚厚的文件。

换句话说,这些是之前课程的综述。我谢谢他。还好学校里不是所有的老师都像塔金顿老师一样。

“这点很有意思。为什么你失去了一些记忆,但是留下了另外一些……”他观察着我,就像一个实验室里的研究员观察一只类人猿一样,“也许是因为你把不同的记忆储存在大脑的不同部位?我们对大脑一无所知,对吧?”

好像确实是这个原因。

“而且是四年,对吧?这真是太奇怪了。也许是青春期开始之后,你长期记忆储存的部位改变了?所以你还记得青春期前的所有事情,但是忘了之后的全部事情?”

我不确定他想表达什么,但是我真的不想跟皮勒博士讨论青春期这个话题。

“也许是因为你青春期发生的某件创伤事情,一件你一直非常渴望压抑的事情?”

“嗯……也许是吧。”

“原谅我。我希望对一些目前还无法解释的事情进行理论分析。这是我的天性。你对你自己的失忆有任何理论吗,波特小姐?”

“我在一次抛硬币打赌中输了,然后我摔下台阶。运气不好再加上笨手笨脚?”

“也许,或者是,不可预测性和重力。从这个层面来看,你真是一个活物理实验,是吧?”

确实可以这么说。

第五个时间段是午餐时间,艾斯在物理课教室外面等我,他把我领到餐厅中我们的特定座位。

“你都没说今天回学校!”他拥抱我,把我的背包从我的肩膀上拿走。

“没关系的,艾斯,我可以自己背。”

“我想帮你背。”他坚持道。

我们和差不多二十个同学围着一个工作台似的桌子坐着。这些同学有男有女,我认出了几个现在的同班同学,还有几个是之前小学学校的。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桌子是餐厅里最吵闹的地方。你可以看出来在这张桌子吃饭的人都认为他们是这个学校里的名人。他们好像是在上演一场午餐秀,而不是真的在吃午餐。

一个金色卷发名叫布丽安娜的女孩自我介绍之后说:“我想说的是我觉得你真的很勇敢。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真的,真的很不幸。你们说她勇敢不?”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勇敢。虽然她表面上是在对我说这些话,但是她看起来像是对艾斯或是整桌子的人抑或是整个学校的人说。

她握起我的手:“奇怪的是你看着还是原来的你,但是你现在又是如此不同,内奥米。”

“怎么不同了?”我问道。

坐得离我最近的四五个人也跟我介绍了一下自己。有些女孩说话声音很大,好像我是聋子似的。其他几个人说话的时候也没怎么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大家又都回到了那个午餐秀,对我完全不闻不问,这也好。我一开始就意识到这些人都是艾斯的朋友,不是我的。我在想詹姆斯·拉金坐在哪个地方,我还没有看见他,也没看到威尔。

“威尔平常和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吗?”我问艾斯。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他的反应让我有些惊讶:“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我知道兰兹曼是你的朋友,但是我一点儿也搞不懂那个小哥们儿,”艾斯摇摇头,继续说,“他在年刊办公室里吃午餐。你有时候也去那里吃饭。”

餐厅除了很吵以外,温度也低得像是接近北极圈,管理机构好像是担心我们在吃饭的过程中,这些食物会因为温度过高而变质。实际上我已经开始冷得发抖了。在来餐厅的路上,我注意到一些同学在餐厅外面的院子里面吃。我对艾斯说:“今天天气这么好,也许我们可以在外面吃?”

艾斯还没有说任何话,布丽安娜就回答道:“嗯,我想我们可以出去吃,但是我们总是在这张桌子吃饭。”布丽安娜和一个我不记得叫什么名字的女孩咯咯地笑,好像是我建议说去火星吃饭一样。

“确实是。”艾斯耸耸肩说。

所以我边发抖边吃了十分钟的午餐,然后告诉他我要去我的柜子拿些东西。

“你要我跟你一起去吗?”艾斯问。

我摇摇头告诉他我一个人就可以。

但是我没有去我的柜子那里。我就是不想在餐厅里继续受冻了。我走进院子中,这时秋天已经到来,我感觉院子里比餐厅里还要冷。

我闲逛到学校的后面。在运动场的另一边和校园的围墙尽头之间的区域有一个温室。

我尝试推了推门,发现门是没有上锁的。我感觉里面要暖和一些,所以在一条水泥凳子上坐下,在我正前方的地上似乎是在进行一个残酷的向日葵实验,地上八株向日葵里面有七株基本上都快死了,只有一株活着。我在想这株活着的向日葵是施了什么肥料,又或者它一开始就是一个幸存者。

我一直注视着那活着的第八株向日葵,这时我听到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说:“你在发抖。”

是詹姆斯。我决定暂时不回头看他。我不想让他看出来我多么高兴再次见到他,特别是想到他后来一直没有去医院或者是去我家看我。

“可能有一点,”我随口回答道,“顺便问一下,这里面冷吗?我都感觉不出来了。”

“对我来说不冷。”詹姆斯说,他从一棵橘子树后面现身,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着的烟。他把烟塞进裤子后面的口袋里。“但是这不代表对你来说就不冷了,”他脱下他的外套,那是一件带着羊皮领的棕色灯芯绒外套,然后递给了我,“拿着。”

我穿上夹克。夹克散发着香烟和颜料的味道。“你抽烟?”

“有时候。主要是为了让自己静下来,免得陷入更大的麻烦。”

为了让自己感觉更暖和一些,我把双手伸进他的夹克口袋里。我摸到口袋里有钥匙、一小瓶药、一个打火机、一支笔和一张小纸片。

“我想我应该先把口袋清空再把夹克借给一个女孩,”他说,“里面都有哪些东西呢?”

我跟他汇报了一下我摸到的东西。

“没有什么太可疑的东西吧?”

那要看这个药是治什么病的药了,我心想。“那要看这些钥匙是打开哪扇门的钥匙了。”我说。

他笑了:“我妈妈房子的钥匙,我的车钥匙,不过车现在还在店里。”

我听到远处传来了上课铃声。

“你还在发抖,”詹姆斯说。他松开领带,脱下衬衫。衬衫里面穿着一件T恤。“把衬衫穿到夹克里面,你会暖和一些。”

“这样的话你会不会有什么麻烦?”汤姆·普杜学校的着装要求还是很严格的。

他说他的柜子里还有一件衬衫。他的胳膊修长而强壮,但是跟那种经常去健身房锻炼的人又不一样。我注意到他右手手腕上有一道差不多两英寸长的横向疤痕。我不确定,但是这个疤痕看着像是企图割腕自杀留下的疤痕。他看到我在看他手上的疤痕。但是他没有盖住疤痕,也没有去解释疤痕的来由。

铃声又一次响起。“你要迟到了。”他说。

我看了看手上的课程表。第六个时段是法语课三,在1……教室,剩下的数字因为早上洗手的时候给弄糊了。我伸出手让詹姆斯帮我看一下:“你知不知道这个课是在哪个教室?”

他像拿书一样握着我的手。他看了一下我手上写的东西,然后抓起我的手说他带我去那个教室。

我喜欢他牵着我的手的感觉。这也许只是我的想象,我想我还能微微感觉到他手掌上的疤痕,就在三周前我在医院里使劲抓他手掌的地方。

他很快松开了我的手。他带着商人般冷酷的口吻说道:“快点,我们要迟到了。”

他带我穿过学校走廊的时候,我勉强跟上他的步伐,然后,在法语教室门口,他停了下来。我想着他是要跟我说些什么,但是他就是想要回他的夹克。“我的夹克给我。”他说,刚刚二话不说就把夹克脱下来给我,现在又这么急着要回去。我脱下夹克,正准备把衬衫也脱下,但是他又重复了一遍他还有一件。“你真的应该多穿点衣服。”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我站在那里,又感觉冷了,而且感觉很不好,都没有时间为医院里那些事好好谢谢他。

我的法语基本上忘光了,这反而让我的法语课变得异常有意思。

“你好,纳丁。”格林伯格老师用带着纽约口音的法语说道。

我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名字有什么疑问。“对不起,”我说,“我的名字是……”

“用法语说?我叫……”“我叫内奥米。呃……不是纳丁。纳丁,不是。”“这里,我们说的是法语名字,纳丁。”“好的。”我说。好吧,如果她想叫我纳丁,那就叫吧。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一个用法语怎么说?法国妓女,随便了,管她怎么叫。我用英语问坐在我后面的男孩她到底在说什么。很明显,她给我们每个人都取了一个法语名字,这件事让我感觉很傻。如果我真去巴黎了,别人也不会突然间就开始叫我纳丁了。

第七个时段是体育课,这节课我当然是请假的了,老师让我上自习,等能上体育课之后再加入。于是我睡了一堂体育课。

最后一堂课是高级摄影工作室,老师是韦尔老师。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老(他可能才二十几岁,虽然我不太擅长猜别人的年龄),但是他的头已经完全秃了。我不确定这是先天性的,还是后天的。他穿着一件T恤和带条纹的运动夹克。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他向我介绍了一下自己:“我是你最喜欢的老师,韦尔老师。很炫的墨镜。”我立刻就喜欢上他了。“你坐在那边。”他指着后排的一张桌子说,这个手势对我来说很有帮助。

高级摄影工作室是为已经上了两年其他摄影课程的学生开的课,我肯定也上了这些课(虽然我都不记得了)。这节课的核心内容是独立制作一个大型的摄影作品。要求通过一系列照片讲述一个故事,最好是自己亲历的故事,我们最后得分的百分之八十全都放在这个作品上,另外百分之二十看其他表现,我看主要就是课程出勤率。这对于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相比其他课程来说就是小菜一碟,这个课程我可以放一放,先把其他更加理论化的课程补上来再说。

我走出教室的时候,韦尔老师问我有没有时间聊几句:“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跟你说,但是你发生事故之前来找过我,说你想退了这个课程。”

“为什么呢?”

“你说你需要更多时间投入到年刊上去,但是我不确定。这也许是一个借口,因为你不想伤害我的感情。当然,你可以退课,如果你真想的话。但是如果你继续修这门课,我会很高兴。”

我问他知不知道我之前想退课打算做什么,但是他也不知道。这是我喜欢的一门课(而且也没有占用多少时间),我竟然想退课。谁可以跟我说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

好在今天课程都结束了。今天每个时段对我来说都有不同的要求,真是让人筋疲力尽。我在想读书是不是天天都是这种感觉,其他人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我决定去一下洗手间。不是因为我确实需要去洗手间,我只是想一个人待会儿。

我坐在洗手间的一个小隔间里,这时我听到布丽安娜的声音。

她正在跟别人说话。

她在跟别人谈论我。“哦,我知道,今天午餐的时候真是太尴尬了,”我听到她说,“我是说,她看起来还是那个样子,但是实际上又不一样了。她过去是那么……”她叹了口气,“但是现在……”她的声音逐渐变弱,“真是悲剧。真是太悲剧了。你知道我为谁感到难过吗,艾斯?”

她是一个白痴,但是我也没必要当面跟她争吵什么。我能说什么呢?另外,她可能也是对的。我一直坐在小隔间里,直到她离开。

说实话,所有这些事情都让我有些压抑。

我还坐在那里,这时手机响了。我都没意识到我手机是开机的。我看着来电显示,是威尔打过来的。

“不要告诉我你在学校。”他说。

“很不幸的是我确实在。”我回答道。

“那我可就生气了。我妈妈打电话跟我说,一开始我还不相信她。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今天回学校?如果我知道,我今天肯定会去学校的。”

“你妈妈说你病了。”

“又不是什么大病。”他说他小时候得过胃溃疡,所以现在“胃有点问题”,有时候会发作,所以待在家里。“但是我还是会为你去学校的,主编。而且我现在就在学校了。”

“如果你感觉不太舒服,你不是应该待在家里吗?”

“我从来不会耽搁年刊的事,”他说,“你也不会。你在哪里?我这就来接你。”

“好的,威尔,我在女生洗手间,你进来吧。”

“呃,你不是说真的吧?”

“不是,跟你开玩笑呢。”

威尔笑着说:“对了,那我们就在年刊办公室碰头吧,就在韦尔老师的摄影课教室旁边。另外,你应该打电话告诉你爸爸你跟我在一块。”

“嗨,威尔?”我问道。

“有什么事吗?”

“我怎么会想退掉摄影课?”

“摄影。摄影。好吧,我想你说过,退课的原因是因为你觉得这个大型的作品会占用你太多时间。而且,你觉得你的分数不应该基于一个讲述自己的故事的摄影作品。我想你觉得这样偶然因素太多了。还有……就是这样,我想。”

我能听出来他藏了一些事情没说。我爸爸总是说,如果你想知道一个人有没有掩盖什么,就听他说话时候的停顿。我问威尔还有什么没有跟我说。

“好吧,我只是从理论上说。前两年的摄影课主要讲的是摄影技术、角度方面的东西。比如如何挑选相机、曝光处理、图像处理等。但是高级摄影课更看重创意,更像你妈妈现在的工作,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我没有说什么,但是听起来像是事实。“我们楼上见。”我说。

我走进房间里的时候,所有工作人员为我欢呼,大家齐声唱起《她是一个快乐的小伙伴》,争相跟我握手,轻拍我的后背,就像迎接英雄归来一样。有个人拿着一个相机走过来,就是那个相机,他说我应该和我的宿敌合个影。他们拿起另一个相机准备拍照,我摆出假装要和那个相机进行一场拳击对抗的动作,把大家都惹笑了。我感觉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感动,因为很明显这些同学是真心喜欢我的,跟中午在餐厅一起吃饭的那些人截然不同。

所有这些都很好,直到我意识到编订年刊需要做的所有那些实质性的工作是什么时,我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些工作包括:一系列的活动照片、销售广告、参加关于(你猜到了)年刊的会议。所有这些都需要数不尽的会面和讨论。我在想这件只不过是把一堆照片放到两张硬质封面之间装订成册的年刊,怎么可能需要这么多时间、金钱和精力呢。

这个会议一直开到晚上7点。会上需要就选取照片、编辑版面和编制目录等事项进行讨论。在出去的路上,我问威尔年刊每周要开几次会。他笑着说:“你是在开玩笑,对吧?我们每天都碰面。有时候周末都开会。”

我大概算了一下。为了年刊每周要花掉二十个小时(以上)的时间。

一个学年七百二十个小时,这还不包括周末和年刊大会的时间。

这整件事就是大把大把时间的累积。

我真希望我的记忆能够恢复,这样我就知道我一开始是怎么喜欢上编年刊这件事的。我不想伤了这些善良同事的心。

在回家的车上,威尔不停地讲年刊的事。这个家伙真是入迷了,我想如果你要一年花七百二十个小时去做一件事,你必须得入迷才行。我发现我自己基本上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我时不时点点头,这好像是他唯一需要我给出的回复。

我很想问他(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年刊,但是我想这样可能会伤害他的感情。

“你真的好安静。”他说。

我告诉他我累了,这是实话。

“我的话太多了,”他说,“我想是你的回归让我太兴奋了。没有你,这一切都没那么有意思,主编。”

离我家大概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我们在等红灯,这时我看到詹姆斯·拉金在人行道上走着。外面下起了毛毛细雨,虽然今天在温室的时候,我和他之间有些冷淡,但是我感觉我们应该捎他一程。我问威尔能不能把车停在路边,他回答说:“这个哥们儿看起来想一个人走。”

我告诉威尔詹姆斯在医院的时候帮了我大忙,我一直都没有机会谢谢他。“另外,”我补充道,“他还很善意地把年刊相机还回来了。”我知道这一点肯定会说动威尔的。他好像很不乐意地叹了口气,嘴里嘟囔着“总是停车、启动,浪费很多油钱”之类的话。所以我跟他说可以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走回去。“好啊,我真的要让我受伤的朋友在雨中走路,”他说,“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和你的伙伴当司机。”

我下车,喊了一声詹姆斯的名字:“需要我们送送你吗?”他开始放慢脚步,他看了我一眼,我确信他就是想一个人继续往前走。最后,他缓慢走到威尔的车旁边。对于我们再次相见,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兴奋。我开始想我在医院遇到的那个男生是不是一个幻觉。

“还冷吗?”他很礼貌地说。

“有点,”我回答道,“你的衬衫在我的柜子里。”

詹姆斯耸耸肩。

我正准备说我多么想再次见到你,这时威尔决定下车。威尔走到我和詹姆斯之间,伸出他的手:“拉金,很高兴见到你,再次谢谢你把相机送回来。内奥米是年刊的另一个编辑,这点我希望你知道。”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詹姆斯说,他的嘴巴挤出一点儿微笑,“好吧……很高兴见到你们俩。”

“事情是这样的,”我说,“我一直希望能再次遇到你,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当面谢谢你在医院里给予我的帮助……”

詹姆斯打断我的话,“真的吗?不用谢。”他说。他把双手伸进外套口袋里,然后转身走开。

“等等!”我喊道,“我们能不能捎你一程?”

威尔掐了掐我的胳膊,嘟囔着说:“他不想搭我们的车。”

其实威尔不用担心,因为詹姆斯已经摇头了:“雨下得不大。”

我们回到车里,威尔又开始唠叨年刊的事:“如果有优秀艺术生加入年刊团队的话,那真是好极了。”

“他是艺术生吗?”

“谁?”

“詹姆斯。”

“我知道他做一些与视频相关的东西,我不太确定。问题在于,所有优秀的艺术生都加入报纸、文学杂志社团,甚至是话剧社团,但是没人愿意去编制年刊。有时候想想这些人真是傻。因为一份文学杂志或者报纸出来一周之内就被扔到一旁,但是每个人都会珍藏好自己的年刊。你知道吗?嗨,主编?”

“什么?”我们在同一个红灯前面停下,我看着詹姆斯穿过马路。

“算了。”威尔说。

“他有什么故事吗?”我问道。

“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他有点粗鲁,你觉得呢?”

威尔耸耸肩说:“不觉得,他只是不想搭车而已。”

这个时候发生了两件事情。绿灯亮了,雨开始下大。“我想我们应该再问问他要不要搭车。”威尔说这话的语气听起来感觉冷漠到了极点。他把车开到詹姆斯旁边。

“詹姆斯!”我朝威尔那边探过身去,通过驾驶座一侧的玻璃向外面喊道。

“我不在意这雨!”他大喊道。他的头发已经淋湿了。

“詹姆斯,”我说,“上车吧,好不好?”

我们对视了一下。我挑起了眉毛。他微微地摇了摇头。

“我很好。”詹姆斯重复道。

“但是外面下暴雨了。”我反驳道。

“听着,拉金,她是不会放弃的,而且我这样很费油,你就上车吧!”威尔喊道。

詹姆斯听了威尔的话。

“谢谢。”詹姆斯对威尔说。

“去哪里,先生?”威尔问道。

“回家就行。”詹姆斯说。他大致说了说方向,威尔说他大概知道位置了。我在后视镜里看到詹姆斯脱下了外套,他的外套已经湿了。我又一次看见那根挂着戒指的皮绳。

威尔也注意到他的戒指,他问道:“那个戒指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哦,那是我哥哥的戒指。”詹姆斯边说边把戒指塞进T恤里面。

“那为什么他不自己戴着呢?”威尔问道。

“我想是因为……”——他停顿了一下,用衬衣擦了擦头发——“他死了。”

“嗨,”威尔说,“真对不起,哥们儿。”

詹姆斯耸耸肩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很明显他不想谈论这件事情,所以我换了个话题:“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你后来为什么没有去医院看我。”

“呃……我本来想去的,但是我真的不太喜欢医院那种地方。”

“我一直在等你,”我说,我回过头,透过头枕和前座之间的空隙看着他,“而且你也可以来我家看我的。”我的太阳镜从鼻梁上滑下来一些,詹姆斯伸过空隙帮我把眼镜推回原位,他的手指轻轻地划过我的眉头,然后从空隙中收回他的手。

“伤口还疼吗?”詹姆斯问道。

“不那么疼了。”我说。

“你记起所有事情了吗?”他问道。

“没有,她忘记了六年级之后的所有事情。”威尔替我回答道,这种行为真的很讨厌,他今晚的表现让我很不待见。

我回过头说:“不完全正确,我还记得数学和科学。”

“那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威尔讽刺道。

“我就是忘记了其他事情,”我继续说,“我的大脑现在基本上是一块白板。”

詹姆斯笑道:“幸运的女孩。”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幸运的。”威尔抱怨道。

“你难道没有一些想忘记的事情吗?”詹姆斯问他。

“没有,”威尔说,“我没有想忘记的事情。如果我是内奥米,我肯定会气疯了。”

“好吧,你是这样吗?”詹姆斯问我。

我想了想,摇摇头说:“倒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也没办法,是吧?”

詹姆斯点点头:“你这种态度是很成熟的表现。不过那些我没办法去改变的事情,有时候还是会让我愤怒。”

比如呢?我心想,但是没有说出口。“另外,我的记忆也可能会恢复呢。”

詹姆斯家有一条私人通道。他家房子外墙是灰色的石头,看起来不像是一栋房子,更像是一栋大楼。如果建在一个没有那么开阔的地带,这栋楼看起来会更大。这让我想起了我七岁那年夏天和爸爸妈妈“漫游”法国看过的建筑。我还真不知道达里镇北部有这种房子。

詹姆斯家没有邻居,尽管现在天已经黑了,但是整栋大楼没有一盏灯是开着的。这栋楼看起来很孤寂。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真正住在里面。

尽管威尔的表情看起来满是埋怨,我还是下车陪着詹姆斯走到家门口。门环是一个巨大的铁狮子头,它的眼睛和鼻子已经严重凹陷了,这让我联想到了我自己。

“如果那天没有你在我身边,我肯定得吓坏了。我之前一直没有机会亲口跟你说这些。”

“很高兴我能帮到你。”他说。

“我想打电话给你,但是我没有你的号码,也没有你的任何信息。所以,好吧,谢谢你,我想说。”我伸出手跟他握了握。

“这么正式。”他说。他用另一只手包住我的手掌,然后轻轻地握了一下。

我们就这样握着对方的手,时间似乎停止了,这时我听到威尔按喇叭的声音。

“我想你的朋友要走了。”詹姆斯说。他松开我的手冷冰冰地说,“我也该走了,替我谢谢他。”

我决定不把詹姆斯瞬息万变的态度这件事太往心里去。他可能就是这种性格的人。他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对我伸出了援手,如果我还要求再多,这是不对的。我已经谢过他,这就足够了。况且,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威尔开出詹姆斯家车道的时候,他问:“什么鬼事情花这么长时间?”

我说没什么事,就是再次感谢了詹姆斯,“这孩子是个怪人。”威尔说。

我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吧,首先申明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刚转到我们学校的时候,我听说他因为之前学校的某个女生发疯了。”

我问他,詹姆斯具体怎么发疯了。

“比如跟踪她、威胁她这类疯狂的事。我还听说这个女生最后不得不申请禁令之类的援助。”威尔告诉我。

对我来说,詹姆斯不是这种人。如果非要给他一些评价的话,我觉得他非常令人敬佩。此外,他有着让人信赖的声音。“你怎么知道这些都是真的?”在我看来,学校里每个人都喜欢背后说别人的坏话。

“你知道他在之前学校的绰号是什么吗?”

我翻了翻白眼。

“疯子詹姆斯。”

“这又是什么意思?”我问他。

“哎,意思是他,”他把手指折成一个圆圈放在耳朵旁边,做出一个举世皆知的代表疯子的手势,“疯狂,疯子。”

“这是我听过的有史以来最傻的事情。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绰号。这只不过是在他的名字前面加了一个形容词而已。”威尔有时候说话真是太幼稚了。

威尔耸耸肩,好像是在说,这可怪不了我。

“这个绰号是你编的,对不对?”

“哪有,当然不是!”威尔叹了口气说,“也许吧。但重点是这个绰号本身也没什么不对。我这么说只是为了更有说服力,其他事情百分之百都是真的,主编。”

我快到家的时候,威尔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年刊那些事一开始确实会给人不少压力,但是在你感觉自己状态还没恢复良好之前,我会把年刊撑起来的。”

威尔很喜欢用那些老女人经常用的词,比如上面的状态良好,如果不是因为我现在有点烦他,我很可能就被他的话逗乐了:“谢谢你。问你一个问题,威尔,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年刊这个工作?”

威尔的脸色瞬息万变。他一开始叹了口气,然后开始大笑。他的眉头皱了一会儿,蓝色眼睛透露出忧郁的神情,好像快哭了,但是没有哭出来。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吗?”我问道。

“不是,就是感觉这个问题有点荒唐。我还是希望你能自己想起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知道对很多人来说,这件事情是很没意思的,但是我们俩都坚信我们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对我们来说,它不仅是一本照片集,更是一个象征、一个图腾。它激励在校年轻人去追求理想,它对毕业的学长学姐们来说是难忘的记忆。你我都相信年刊诠释着这所学校,并影响着外界对这所学校的看法。一个好的高中年刊可以让一个高中变得更好,从而教育出更好的学生,创造更加美好的世界、更美好的宇宙。我们在书写着这个学校每年发生的故事。因此,我们肩负着巨大的责任。”

“说得很好。”我真诚地评论道。

“我们曾经对年刊有过更加**洋溢的讨论。我们过去总是谈起我们对年刊的想法,想着有朝一日我们担任年刊负责人的时候,要做出的所有改革。我们要让年刊记录所有人的印记,让年刊兼顾集体与个人。我们要让年刊成为不仅仅是校园名人、运动员和年刊工作人员的朋友们的独家年刊,而是所有在校生的年刊。顺便说一句,你属于我刚才说的那三种人的集合体。”

“是吗?”我承认运动员那部分,但是今天第一天回到汤姆·普杜,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校园名人。

“很难过你不记得这些了,但是这些都是事实。对于年刊,我们以前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谁来做年刊的主编,因为主编只有一个。去年,年刊主编面试的时候,我们决定作为联合主编一起报名,这在当时是一件史无前例、饱受争议的事情。但是最后我们成功了,我们就是这样成为凤凰社历史上第一任联合主编的。

“现在我们真的要负责上演这场大戏了,这一切真是梦想成真,你觉得呢?”

我点点头,但是说实话,我知道威尔的整个演讲很鼓舞人心。我能感受到他的**和信仰,但是相比起来,我内心对此没有任何感觉。也许我以前也有,但是现在再也没有了。

我到家路口的时候,威尔下车陪我走到门口,让我吃惊的是,他给了我一个跟他妈妈一样紧紧地拥抱,接着轻轻拍了两下我的背,表示拥抱结束了。“好了,主编。”他做了一个有些滑稽的敬礼手势,然后回到车上。

我正准备打开大门的锁,但是没有摸到我的钥匙。于是我只能按门铃,五秒钟之后,爸爸把门打开。

“我的钥匙丢了。”我说这句话的同时,爸爸也说道:“你今天早上把钥匙落家里了。”

爸爸问我回校第一天情况如何,我没什么心情聊天,我告诉他我有点头痛,就回到房间躺下了。

之后爸爸肯定也没有把我弄醒,因为我是听到我的电话铃声才醒来的,这时候已经差不多晚上9点半了。

“我一直在想你问的那个问题,我想我喜欢年刊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威尔说。

“好吧。”

“你知道我们俩都是九年级加入年刊团队的,对吧?但是我没有跟你说的是,九年级之前我们俩的生活都有些糟糕。你跟你妈妈的那个事情。我也有……一些家庭方面的问题。在某种意义上,我想是年刊拯救了我。我想,年刊让我每天都有事情做,而不是逃避生活。至少对我来说,年刊跟我是不可分离的。在这个世界上,你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主编。”

我在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很多东西,温柔、担忧,甚至还有爱。然而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我一点也不了解他,这是一件多么离奇的事情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我沉默着,等着他继续说话。

“我今天晚上感觉有些不好。我想我表现得有些浑蛋。”威尔最后开口说道。

“是有点,但是我已经原谅你了。”我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夜已深,我感觉很饿。我中午根本没吃什么东西,晚餐也没吃就睡觉了。我沿着走廊走到爸爸的办公室。我之前还没介绍,我爸爸算是个美食家。他和妈妈在外漫游的这些年,一直在为那本杂志收集各种食谱,而我妈妈唯一会做的就是甜点。

爸爸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我正准备敲门,这时我听到他正在跟别人打电话。我不想打扰他,爸爸很不喜欢别人打断他,所以我在走廊里徘徊着等他说完。我无意偷听他说的话,至少一开始并没有。

“……看着挺正常的,但是我很担心她,宝贝。”他说。然后安静了一会儿,他接着说的时候,声音有些模糊,“……精神疗法……”

我在想爸爸在和谁说我的事情。也许是妈妈?但是他不会叫妈妈“宝贝”……

“……慢慢跟她说。做每件事都需要时间。”

什么事情慢慢说?他们还是在谈我的事吗?我试图靠得更近,听得更清楚些,但是他走到房间另外一个角落,我一点儿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然后我听到的就是他的笑声。我可以断定他肯定不是在跟我妈妈打电话。“加拉加斯!”他说,“我希望我可以……”

因为工作原因,爸爸去了很多地方;除了他和妈妈一起写的那些杂志,他也向一些旅行杂志和男士杂志供稿。我判断他很可能是在谈工作上的事情。事实上,这让我有些生气。我不想被别人在背后议论什么,不想成为他口中或者笔下的又一个乏味的奇闻逸事。说实话,我不在乎他跟谁说,我就是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