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很快结束,所有人回到手术室继续工作。
接下来要做的是皮瓣移植。
也就是拆西墙补东墙。
面部已经被切割得面目全非,自然不可能让病人人不人鬼不鬼地面对这个社会,必要的整容术是手术的重点。
厚实的腿部往往是皮瓣选择的宝地,而腓骨肌皮瓣更是如今颌面外科的主流。
一方面腓骨的切除对腿部影响微乎其微,另一方面腓骨的形态很容易与下颌骨原本的形态重合。
但高匹配度带来的是极高的难度,腓骨肌皮瓣的移植需要大量人力和精力。
此时手术室就挤满了医生。
三个医生在腿部取皮瓣,有一位器械护士配合。
还有三位医生依旧在颌面部,也有一位器械护士配合,做着颈部的收尾工程,同时为接下来的皮瓣移植做准备。
所以,现在包括麻醉和器械护士在内,共有十个医护人员在为一个病人努力。
当然,旁边还有一串学习的学生在观战。
“怎么样,血管行不行?”朱德文朝着腿部的那三人问道。
“看上去还可以。”曹医生头也不抬地答道。
这个手术的全称叫做血管化游离腓骨骨肌瓣移植下颌骨重建术,需要连着血管、肌肉和骨头一起取下,然后与颌面部的血管肌肉吻合。
“出血怎么样?”
“还行,血压没下来,氧饱和度也可以。那边备了一袋,随时都能输。”麻醉答道。
“注意看出入量。”朱德文轻轻点头,最后叮嘱一句。
手术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每一秒都有可能发生意外。
感谢医疗的发展,才让各种疾病都有了治愈的可能。
今天这台手术,从大腿到脸这段不足一米的距离,虽然很短,外科医生却足足走了好几十年。
“取下来了!”
“来,冲洗,上显微镜!”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手术的关键部分开始进行。
朱德文使用显微镜,而林阳则戴上头戴式放大镜。
取下的腓骨带着肌肉,宛若一根新鲜的羊骨棒子,泛着血液的猩红。
“林阳,吻合血管可以的吧?”朱德文其实术前已经问过一次,现在不放心又问道。
“可以的。”林阳冷静答道。
朱德文没有谢宏那么大的胆子,也没那么强的能力,林阳规培生的身份让他始终不敢过于放肆,所以林阳在他手里被用得畏畏缩缩。
如今见林阳又肯定回答,他也放心下来。
腿部的三位医生开始缝合腿部的伤口,而头部的三位医生也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皮瓣重建手术的成败,绝大部分取决于血管是否连接得顺利。
血管若水管般彼此连通接纳,那块因时间过久而苍白的肉便会开始出现血色;若血液流通不顺,则必须把线全部拆掉,重新吻合。
一次性成功自然是每个医生的愿望,谁都不想自己的一两个小时的努力全数白费。
显微血管缝合是一项高精尖技术,主任级别都需要专门进修才能习得。
显微镜和放大镜之下,手部的细微动作都会被无限放大,此时考验的不仅仅是手,更有呼吸和心跳。
做此类细微操作的医生大多会刻意进行有氧耐力训练。
强大的心肺能力会让他们的呼吸更为悠长和平稳,也会让他们的手脚更加精准和稳定。
将血管互相吻合,需要用比发丝还细一杯的线,在细小的血管截面上缝合六到八针,保障血流通畅的同时,又能不渗漏。
一个外科医生的技术究竟如何高超,往往都体现在这种只有同行才能明白的细微点上。
吻合了关键血管之后,朱德文也戴上了放大镜,他没忘了关注一下林阳那边的情况。
两人用的缝合针一样,大概只有头发的五分之一粗,需要放大镜才能看清,直视极为困难。
他其实内心还是有些怀疑林阳的镜下操作能力,因为小医生接触这种操作的机会几近于无。
事实上,但凡没有练过显微手术的医生,就算再有执刀经验,用起显微设备来,都会差强人意。
朱德文故作不在意地瞄了林阳一眼。
看了就怔住了,眼睛一时不想离开那里。
怎么说呢,林阳的操作总体而言就一个字——稳。
两只手纹丝不动的稳,指尖轻轻发力间细微的针尖突破血管。
恍惚了一下,一个吻合点的缝合就完成了。
朱德文唯一的感受就是,比自己快,缝得比自己好!
“林阳,以前经常做这种显微手术?”朱德文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原本以为这个手术能镇住这个优秀的年轻人,满足他的虚荣心,没想到反被林阳的操作震惊。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朱德文干了几十年,自然能轻而易举地在手术台上判断一名医生的水平高低。
“呃,倒没有,练习过几次。”林阳随口答道。
其实他就大学实验课体验过两次,现在算是他第一次实操。
他觉得没有什么难度,心里怎么想手上就能怎么做,有什么奇怪的吗?难道是自己缝错了?
“缝得有问题吗?”出于谨慎,林阳停手问道。
他是按照自己脑海里的知识缝的,不会有误吧?
“没,没事,你缝得很好。”朱德文说道。
“哈,谢谢朱老师。”林阳闻言哑然失笑,回应完又开始缝合起血管。
他看着眼前的林阳,心中彻底无奈,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林阳怎么能练到这一手操作的?
外科讲究天赋,但是天赋再强,做到巅峰的靠的永远还是熟能生巧四字。
再简单的外科技术,练到极限都是极难的。
这个林阳为什么能把各种简单的困难的技术都做到这么好?
还让不让医生活了……
朱德文如今的显微血管能力,也是几百台手术堆出来的,就这样比轻而易举打败了?
朱德文有点不甘心,开始暗暗较劲起来。
至少,今天要缝得比林阳快!
学生们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和台上的各个老师偶尔讨论几句学术问题。
而朱德文和林阳两人则沉默下来,开始一心对付起自己眼前的血管。
一针。两针。三针……五针。
林阳忽然停住了,看向了朱德文。
朱德文瞥了一眼,没说话,又继续转回到自己手下。
好吧,没什么好比的,老年人和这种小朋友比什么比……
朱德文想明白了,林阳此人无法以常理度之,不想了不想了。
人家都缝完了……
现在总算是知道谢宏为什么这么破天荒地看重一个规培生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我要是有学生,我也愿意带这种的!
朱德文在心中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心情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