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天,我都没有去上班。我想,也许他们都还没有接收到我头脑里的信号,也许遗忘的机制还没有启动,只要我永远不和他们见面,他们就永远不会忘记我。在这几天里,陆续有人打电话过来问候,我一边接电话一边凄凉地想:也许今后,我就只能通过电话和网络与这个世界交往了。然而,这样也足够了,总比被人彻底遗忘更好。我像鸵鸟一样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许小冰和余非之外,谁也不见。欧阳曾经来过两次,他在门外大声地敲门,我都没有回答。
我最不想见到人,除了爸爸妈妈之外,就是他了。
越是靠近,就忘记得越快。当他敲门的时候,我害怕得发抖--我不知道,门外和门内的距离,是否可以阻挡脑电波的穿越,所以我不仅仅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还用棉被包住了脑袋,直到敲门声停止。
余非经常来看我,他常常坐在我身边,看着我抱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种强烈的思念所控制,像犯了毒瘾一样地抖个不停。
“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说。
我也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就算我可以忍受孤独,却没办法忍受思念。我常常感觉到思念像石油一样从每个毛孔中冒出来,带着毛簌簌的触角--思念让我全身发痒。最难受的时候,我用指甲将身体抠得一道道全是红色的痕迹,或者就将自己泡在冷水中--但是这一切都没用,思念像荒草,你越不搭理它,它越是疯长。
“你坚持不了的。”余非说。
“你要鼓励我。”我说。
余非的确是常常鼓励我,整个白天他都陪在我身边,要不是有他的鼓励,也许我早就冲出去上班了。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思念对人的折磨竟然可以如此厉害,从镜子里我看到自己的脸,它已经不再像我的脸了,瘦得可怕之外,整个面部的表情都充满了沧桑,这还是原来的我吗?
许小冰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她对我变得格外的温柔起来,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没有对我发过火。她对我越好,我心里就越难受,甚至有些怨恨:为什么不早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在我快要被你忘记的时候,才显得这么善良?她越对我好,以后对我的忘记也就越彻底--许小冰肯定会是第一个忘记我的人,我宁可她一直都那么怒气冲冲地对我,这样我就不会有太多的遗憾。
这样的封闭生活大概持续了五、六天,有一天,余非在我身边安慰我的时候,他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脸色变得惨白,望着我,什么也不说。我朝他走过去,想要问他是怎么回事,谁知道,我越朝他走近,他就越是显得害怕,最后,他终于大叫一声,从我的屋子里跑了出去。
他的神情让我想到了梦中的自己,我知道,他终于走到了第三阶段了。
后来的两天里,我再也没有看见他。我自己一个人是无法抵受住心头的思念的,第三天的早晨,我穿好衣服,带着包下楼,准备去上班。经过202号房门的时候,看着敞开的房门,我停了下来。
余非还在这里吗?
尽管知道他肯定已经离开了--第三阶段的人是没法和别人住在一起的--但是,我仍旧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推开了那道门。
门后面是一间空荡荡的客厅,一个旧的电视机柜靠墙放着,上面摆着一台21吋的电视机,客厅中央放着一把木头椅子,这就是全部家具。我站在门口,正在迟疑着,一个老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穿着花睡衣从里面一间房里走出来,看到我,愣了一下,很快热情地招呼:“你找我?”他的声音里充满期待。
“不是。”我摇了摇头,便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余非肯定已经不在那里了。不知为什么,202号房间给我一种坟墓般的感觉,在那里面,时光好像凝固了,凝固的时光将屋外的一切完全阻隔,令人感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