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话的作者真的希望没有人傻到会根据我们在乡下做的一些事情就认定我们是可怜悲惨、没人管的小孩子,我们的长辈醉心于灯红酒绿的场所,追逐着眼花缭乱的时尚,而我们却被丢在家里孤独地哭泣。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我希望你们了解,我的老爸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多,阿尔伯特的叔叔(他其实并不是我们的叔叔,只是我们住在莱维沙姆时隔壁阿尔伯特的叔叔)也把大量宝贵时间给了我们。丹尼和戴西的老爸也不时过来,还有所有我们想见到的其他人。我们和他们在一起度过不少呱呱叫的时光,的确玩儿得尽兴,谢谢你的关心。在某些方面,和大人们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要胜过自己度过的,至少那样更安全。想做任何危险的事而不被大人们在事前就突然制止住几乎是不可能的。还有,如果你很谨慎小心,那么任何变糟的事都可以看做是大人的错误。不过这些没有危险的快乐说起来并不有趣,比不上没人阻止你做卤莽事时你做的事。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我们许多顶顶有趣的游戏都发生在大人们离得很远的时候。比如说当我们扮演朝圣者时。
它就发生在“慈善酒吧”的事件之后,是个雨天。在下雨天想让自己在室内找乐子可不像年纪大一些的人所想象的那么容易,特别是当你远远离开自己的家,没有带一点儿自己的书等等物品时。女孩子们在下哈尔马棋,种讨厌的游戏,诺尔埃在写诗,赫·沃在用“迦南的快乐海岸”的调子唱“我不知道做些什么”。歌是这样唱的,听起来非常索然无味——
“我不知道做些什么—呃呃—呃呃—呃呃!
我不知道做些什么—呃呃—呃呃—呃呃!
这是个讨厌的下雨天
我不知道做些什么。”
我们其余的人试着让他闭嘴,我们把毡制旅行袋扣在他头上,可是他在里面继续唱;接着我们坐在他身上,可他在我们下面唱;我们把他头脚倒置,让他爬到沙发下面去,但是他在沙发下面还是继续唱。我们明白了,只有用暴力才能使他安静下来,于是我们就随他去了。然后,他说我们弄疼他了,我们说只是开个玩笑,他说就算我们是在开玩笑,他却不是。像我们刚才的那些兄弟般的玩笑行为也可能引起不快,只有爱丽斯停下哈尔马棋说:“咱们找些乐子吧。来吧,咱们玩些什么。”
于是多拉说:“好的,听我说。现在我们都在这里,我想说些话。玩“想学好的孩子”协会怎么样?”
我们中的许多人都开始呻吟,有人说:“注意!注意!”我不想说是哪一个,不过不是奥斯瓦尔德。
“不,不过真的,”多拉说,“我不想唠唠叨叨的,可你们知道我们的确说过我们要成为好孩子。我昨天才读到的一本书上说不淘气还不够。你必须做个好孩子。可我们几乎什么也没做。金子般的《善行录》里基本是空白。”
“我们不能有一本铅一般的事迹记录本吗?”诺埃尔撇开他的诗歌,说道,“那样如果爱丽斯想写的话,会有许多可写的事,或者是黄铜,或锌,或铝一般的事迹?我们不可能把记录本里写满金子般的事迹。”
赫·沃把自己裹在红桌布里,说诺埃尔只不过是在建议我们去淘气,和平又一次要被打破了。但是爱丽斯说道:“噢,赫·沃,不要,他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我的的确确希望错的事情不要那么有趣。开始的时候是在做一件高尚的事,接着事情就变得非常令人兴奋,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已经是在干一件什么错事了。”
“而且还很愉快。”迪克说。
“太奇怪了,”丹尼说,“不过你似乎内心里也无法断定,你凑巧喜欢做的一件事是否算件好事,不过要是你不喜欢做的话,你就非常明白那是件好事了。我刚才正想到那个。我希望诺埃尔能为它做首诗。”
“我正在做,”诺埃尔说;“诗从一条鳄鱼开始,不过诗的结尾和我原先想表达的意思完全不同。等一下。”
他卖力地写着,而他好心的兄弟姐妹还有他的小朋友们在照他说的那样在等一下。然后,他读道:
“鳄鱼非常聪明,
他住在尼罗河里,长着小小的眼睛,
他还吃河马,
要是可能,他还会把你吞下。
他带着惊喜望着
美丽的森林和星空
他看见了东方的财富,
还有兽中之王的老虎和狮子。
所以,让所有人都学好和谨慎
少说不、不会和不在乎;
因为做错事非常容易
远胜于我所知道的一切正确的事。
我不能写成复数的“万兽之王”[41],因为它和东方并不押韵,所以我把‘s’从‘野兽’上去掉,加到了‘king’上。这样末尾就一致了。”
我们都说这是一首很不错的诗。要是你不喜欢诺埃尔写的东西,他会非常难过。他接着说:“要是所需要的只是努力,我不在乎学好要付出多少努力,不过我们还不如用某种好的方式来学好。咱们来演《天路历程》吧,就像我一开始想的那样。”
我们都说我们不想演,这时多拉突然说道:“噢,听着!我知道。我们来当坎特伯雷的朝圣者[42]。人们以前常常通过朝圣来让自己变好。”
“鞋子里放上豌豆,”牙医说。“这是一首诗里的内容,只是那个人把他的豆子煮熟了,这是很不公平的。”
“噢,是的,”赫·沃说,“还有卷边三角帽。”
“不是卷边,是卷边儿”,说话的是爱丽斯。“他们带着手杖和纸片,而且他们相互讲故事听。我们也应该这样。”
奥斯瓦尔德和多拉一直在一本叫《英国人简史》的书里读有关坎特伯雷朝圣者的事。那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简史,而是有厚厚的三大卷,不过书中有很多漂亮的插图。书是一个叫格林的绅士写的。于是奥斯瓦尔德说:
“好吧。我要当‘骑士’。”
“我要当‘巴思妇人’,”多拉说。“你想当什么,迪克?”
“哦,我无所谓,要是你乐意的话,我就当‘巴思’先生。”
“我们对人物不太了解,”爱丽斯说。“总共有多少人?”
“30个,”奥斯瓦尔德回答说,“不过我们并不要扮演所有人。有一个‘修女院-教士。’”
“那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奥斯瓦尔德说他从插图上无法确定,不过爱丽斯和诺埃尔可以共同扮演它。于是就这样说定了。接着我们找出了书,研究上面的衣服,看看我们是否能为各自的角色制做衣服。起先我们认为我们能,因为这让我们有事情可做,而且那又是个雨天。不过这些衣服瞅着太难做了,特别是‘磨坊主’的衣服。丹尼想当‘磨坊主’,不过最后他成了‘医生’,因为它和‘牙医’很接近,而牙医是我们对他的简称。戴西想成为‘修道院院长’,因为她是好孩子,还有‘一张柔软的樱桃小口’,赫·沃愿意当‘伙食采购员’(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他的画像比其它绝大多数人的都要大,他说‘伙食采购员’是个顶顶好的混合词——一半是要人一半是信徒[43]。
“咱们先把最容易弄的衣服准备好。”爱丽斯说。“朝圣者”的手杖、帽子和摺边服装。”
于是奥斯瓦尔德和迪克冒着风雨,去果园那边的林子里砍些岺树枝。我们弄到了八根很长的树枝,然后把它们拿回家。女孩子们罗里罗嗦地,直到我们把衣服换掉,衣服确实因被雨淋而往下滴着水。
随后,我们削去棍子的皮。开始它们雪白漂亮,不过我们拿了一会儿就脏了。真是件奇怪的事——无论你手洗得有多频繁,可它总是似乎在任何白色的东西上都会留下痕迹。我们在手杖顶部钉了纸做的花饰,那就是我们能找到的和摺边最接近的东西了。
“我们不如在帽子上也带上花饰,”爱丽斯说,“为了进入角色,我们今天都用正确的名称相互称呼,你不这样认为吗,骑士?”
“是啊,修女教士,”奥斯瓦尔德答道,不过诺埃尔说她只是半个修女教士,不快的迹象又一次使气氛沉闷。不过爱丽斯说:
“别像个小猪一样,诺埃尔,亲爱的。你可以一个人拥有它,我并不想要。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朝圣者,或者是杀了贝克特的亨利。[44]”于是我们叫她普通朝圣者,她并不介意。
我们想到了卷边三角帽,不过戴上有点热,宽大的太阳帽让人看起来像农场歌曲的封面图片,非常漂亮。我们在上面放了摺边。凉鞋我们也试着做了,油布上剪出鞋底的样子,再用带子扎牢,不过这样脚趾上要沾到土,我们确定还是靴子更适合这样的长途跋涉。有些最热心不过的朝圣者把白色的带子十字交叉系在靴子上冒充凉鞋。丹尼就是这些热心的朝圣者之一。至于说衣服,没时间去把它们收拾得恰如其分,开始时我们想到了睡袍,可我们又决定放弃,万一现在坎特伯雷的人们不习惯那一类朝圣者怎么办。我们决定就这个样子去,或者,第二天碰巧是什么样子,就照那个样子去。
你自然乐意相信我们希望次日是个晴天。它真是个晴天。
这是个晴朗的早晨,朝圣者们起床后,下楼去吃早饭。阿尔伯特的叔叔很早就吃了早饭,在书房里辛勤工作。我们贴在门上,听到羽毛笔的‘沙沙’声。当里面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在门上听并不是什么错事,因为没有人在独自一人时会大声说出自己的秘密。
我们从管家帕蒂格鲁太太那里拿到午饭,她好像是喜欢我们全都带着午饭出去,不过我认为她一个人呆着是很无聊的事。然而我记得,我们在莱维沙姆的前管家伊莱扎也是同样的人。不用说,我们把那几只亲爱的狗也带上了。自从神秘之塔事件发生后,我们就被禁止在没有这些忠诚的人类朋友的护卫下到任何地方去。我们没带玛莎,因为牛头犬们不喜欢散步。记住这个,要是你有这样一条珍贵的狗的话。
我们全都收拾好了,戴上宽边帽和摺边,拿着的棍子、穿着凉鞋,朝圣者们看起来很像样。
“只是我们没有纸片,”多拉说。“什么是纸片?”
“我认为是一些读的东西。一卷羊皮纸之类的。”
于是我们把报纸卷起来拿在手里。我们拿的是《环球》和《威斯敏斯特公报》,因为它们是粉红间绿色的。牙医穿着他白色的沙地鞋,用黑带子包装成凉鞋,光着腿。它们看起来几乎跟光着脚一样。
“我们应当在鞋里放上豌豆,”他说。但我们不这么想。我们知道一粒很小的石子在靴子里会有什么后果,更不要说豌豆了。
我们当然知道去坎特伯雷的路,因为那条朝圣者的老路就在我们房子外。这是条相当不错的路,狭窄,经常都有荫凉。走起来很舒服,但大车并不喜欢,因为崎岖不平。于是路面上长了一块块的草。
我说过今天天气不错,就是说天没下雨,而且太阳没有一直老照着。
“太好了,奥骑士,”爱丽斯说,“白日天体之光并非——怎么说来着?光辉灿烂。”
“说得不错,普通朝圣者,”奥斯瓦尔德回答。“即便就这个样子,也已经够热的了。”
“我希望我不是两个人,”诺埃尔说,“这似乎让我更热了。我认为我应该是个采邑总管之类的。”
但我们不允许他,我们解释说,要是他不是那么挑剔的话,爱丽斯会成了他的一半,如果身兼修女和教士使他感到热,那他只能怪他自己了。
不过天的确很热,而且我们穿着靴子也走了一会儿。然而,当赫·沃抱怨时,我们履行了朝圣者的职责,让他闭嘴。爱丽斯说抱怨和哭泣是与伙食采购员的尊严不相符的,他随即闭嘴了。
天太热了,使得修道院院长和巴思妇人放弃了她们一贯的勾肩搭背的走路方式(阿尔伯特的叔叔称那是“金发蓝眸而体积庞大”),医生和巴思不得不把外套脱下来拿着走。
我确信画家或摄影师,或其它任何喜欢朝圣者的人看到我们都会非常高兴。那些纸做的摺边是一流的,但把它们放在手杖顶部却很麻烦,因为当你想把手杖当拐杖用的时候它们就碍手碍脚的。
我们全体都像男子汉那样走路,尽量用书上的对白说话,刚开始全都像开饭的铃声那么欢快。可是,不久后,奥斯瓦尔德,这位“非常温文尔雅的骑士”,忍不住注意到我们中有一个变得非常沉默,脸色非常苍白,就像在不了解可怕真相前吃了不相宜食物的人。
于是他说:“怎么了,牙医,老兄?”,非常亲切,像个最好的骑士一样,不过,他当然对丹尼感到气恼。要是在游戏中有人脸色发白,使得一切都搞砸了,那是很扫兴的。你不得不回家,告诉那个破坏者你为他生病感到多么抱歉,而且还得假装一点儿也不介意游戏被搞砸。
丹尼说“没事”,不过奥斯瓦尔德心里明白。
然后,爱丽斯说道:“咱们休息一下吧,奥斯瓦尔德,天很热。”
“是奥斯瓦尔德阁下,劳驾,普通的朝圣者,”她的哥哥威严地回答。“记住我是个骑士。”
所以我们坐下来吃午饭,丹尼看上去好了些。我们在树荫下玩儿了会“副词游戏”,“二十个问题”,“让儿子当学徒”等等。然后,迪克说现在该启航了,要是我们想当天晚上到达坎特伯雷港的话。当然,朝圣者才不顾虑什么港不港的,但迪克的确从未仔细地玩过这个游戏。
我们继续前进。我相信我们本应很安全、很早地到达坎特伯雷的,只是是丹尼的脸色越来苍白,不久后,奥斯瓦尔德确切无疑地看出来他走路都开始一瘸一拐的。
“鞋让你不舒服吗,牙医?”他说,仍然带着勉强的亲切笑容。
“还好,没事儿,”另一个人回答说。
于是我们继续走,但我们此刻都有些累了。太阳越来越热,云彩都不见了。我们不得不开始唱歌,来保持士气。我们唱“大英的掷弹兵”和“约翰·布朗的尸体”,这些是庄严适合于行军的,还有许多其它歌曲。我们刚刚开始唱“走,走,走,小伙子们在前进”,丹尼突然站住。他先用一只脚站着,后来又用另一只,他的脸一下子扭曲起来,他用手捂住眼睛,坐在路边的一堆石头上。我们把他的手拉开,他居然在哭。作者并不想说哭是孩子气的表现。
“究竟怎么了?”我们都问道,戴西和多拉爱抚着他,好让他说出来,但他只是继续嚎啕,而且说没事,只是请我们能不能继续走,留下他,回来的时候再叫上他。
奥斯瓦尔德认为很有可能有些食物让丹尼肚子痛,而且丹尼不想当着所有人的面那么说,于是他把其他人遣开,告诉他们往前走一点儿。
随后他说:“现在,丹尼,别像头小蠢驴一样。怎么回事?是肚疼吗?”
丹尼停止哭泣,尽可能大声地说“不是!”。
“呃,那么,”奥斯瓦尔德说,“听着,你正在破坏整个活动。别使性子了,丹尼。怎么回事?”
“要是我告诉你,你不会告诉其他人吧?”
“不会,要是你不同意的话,”奥斯瓦尔德用亲切的口吻回答。
“好吧,是我的鞋。”
“脱下来,老兄。”
“你不会笑吧?”
“不会!”奥斯瓦尔德叫道,其他人不耐烦地回头看他为什么吼叫。他挥手让他们走开,带着谦卑的亲切开始解开那双带黑绳的凉鞋。
丹尼让他去解,一直都哭得很凶。
当奥斯瓦尔德解开第一只鞋时,秘密就揭开了。
“天哪!竟然——”他带着极度的愤慨说。
丹尼害怕了,虽然他说自己没有。不过,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么,而且要是丹尼不害怕的话,奥斯瓦尔德也不会知道什么是害怕。
因为当奥斯瓦尔德脱下那只鞋时,他很自然地扔到地上并踢了一脚,许多粉红色、黄色的东西滚了出来。奥斯瓦尔德更仔细地看了看这有趣的景象,那些小东西是些裂开的豌豆。
“或许你应该告诉我,”温和的骑士带着绝望的客气说,“你究竟为什么这样胡闹?”
“噢,别发火,”丹尼说;现在他的鞋都脱了下来,他把脚趾弯起来,又伸开,停止了哭泣。“我知道朝圣者都在鞋子里面放豌豆……还有,哦,我希望你不会嘲笑!”
“我不会,”奥斯瓦尔德说,仍然带着含有抱怨的客气。
“我刚才不想告诉你我要做的事,是因为我想比你们所有人做得更好,而且我认为要是你们知道我要那么做,你们也会想这么做,但我开始说的时候你们就不愿意。因此我只是在口袋里放了些豌豆,在你不注意的时候一次扔一两个到我的鞋子里。”
奥斯瓦尔德在心里偷偷说:“贪婪的小蠢驴。”因为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你想比别人得到得多就是贪婪,即使这东西是善良。
奥斯瓦尔德表面上什么也没说。
“你瞧,”丹尼继续说,“我的确想学好。而且,要是朝圣对你有益,你就应该按照正确方法去做。我不应该在乎我的脚疼,要是它能让我永远变好的话。此外,我想完整地玩儿这个游戏。你总说我不认真。”
仁慈的奥斯瓦尔德的心被最后的几句话给打动了。
“我认为你已经够好的了,”他说。“我要把其他人都叫回来,不,他们不会嘲笑的。”
我们所有人都回到丹尼身边,女孩子们对他大惊小怪了一番。不过奥斯瓦尔德和迪克面色沉重,冷淡地站在一边。他们的年纪足以使他们看出,学好固然不错,但不管怎样也不得不把这个小伙子弄回家去。
他们尽量和颜悦色地说到这个,丹尼说:
“没问题,会有人让我搭个便车的。”
“你以为世上的任何东西只要搭个便车就能摆平啊,”迪克说,语气并不亲切。
“能的,”丹尼说,“如果是你的脚的话。我可以很容易地搭个便车回家。”
“不,你不会的,”爱丽斯说。“没人从这条路上来。不过大道就在眼前,就是你看到电话线的那儿。”
迪克和奥斯瓦尔德做了一抬轿子,把丹尼抬到大路上去,我们坐在一个沟里等着。好长一段时间,除了一辆运酒的货车外再没有一辆车经过。我们当然打了招呼,不过车上的人睡得很香,我们的招呼白费力气,没有一个人能急中生智,想到像闪电般跳到马的脖子上,不过马车一驶出我们的视线,我们就都想到了。
于是,我们不得不继续在满是尘土的路边等,并听见不止一个朝圣者说但愿我们从来没来过。奥斯瓦尔德并不在发表这个无用希望的人之列。
最后,就在甚至连奥斯瓦尔德都开始感到绝望时,传来了马蹄踏在路上的轻快的“踏踏”声,一辆轻便的双轮马车出现在眼前,上面只坐着一位女士。
我们向她欢呼,就像失事船只上绝望的水手在救生艇上向路过的船欢呼那样。
她停了下来。她不是个年纪非常大的女士,我们后来发现是她的年龄是二十五岁,看起来很快活。
“呃,”她说,“什么事?”
“是这个可怜的小男孩,”多拉指着牙医,他在干涸的沟里睡着了,嘴巴像往常那样大张着。“他的脚很疼,您能捎他一程吗?”
“但为什么你们都打扮成这样?”女士问道,她打量着我们的摺边凉鞋等等东西。我们告诉了她。
“他是怎么弄疼了自己的脚的?”她问。我们告诉了她。
她看起来非常亲切。“可怜的小家伙,”她说。“你们想到哪儿去?”
我们也告诉了她,对这位女士毫无隐瞒。
“好吧,”她说,“我要去……它叫什么名字来着?”
“坎特伯雷,”赫·沃说。
“呃,是的,”她说;“只有半英里远。我会带上那个可怜的小朝圣者,还有,是的,这三个女孩子。你们男孩子必须得步行。然后我们就喝茶看风景,我会把你们送回家的,至少是你们中的一些人。这怎么样?”
我们对她千恩万谢,说这太好了。
随后我们帮丹尼上了车,女孩子们也上去了,马车的红色轮子绝尘而去。
“我希望那位女士驾驶的是一辆公共马车,”赫·沃说,“那样我们就都能坐上去了。”
“别这么不知足,”迪克说。诺埃尔也说道:
“你应该谢天谢地不需要一路背着丹尼回家。要是你一个人和他出来的话,你就不得不背了。”
我们到了坎特伯雷,发现它比我们期望中要小得多,教堂也比莫特府边上的教堂大不了多少。那儿似乎只有一条大街,不过我们猜城市的其它部分都被藏在什么地方了。那有个大旅馆,前面有一块绿地,红轮子的马车就停在马棚里,那位女士,还有丹尼和其他人,正坐在门廊的长椅上等着我们。旅馆叫做“乔治和巨龙”,它让我想起四轮大马车、绿林大盗、拦路强盗、快活的旅店老板以及在乡下旅馆冒险的时代,就像你在书中所读过的那样。
“我们叫了茶,”女士说。“你们想洗洗手吗?”
我们明白她希望我们那么做,于是我们说好,我们想。女孩子们和丹尼比刚才分手那会儿干净多了。
旅馆有个院子,房子外面有个木楼梯。我们被带上去,在一个大房间里洗了手,房间有一张带有四根柱子的木床和深红色帘子,就是在古时冒险时代不会显示出血迹的帘子。
随后我们在一个颇为宽敞的房间里喝茶,屋里有木桌子和椅子,子都磨得非常光滑和陈旧。
茶很不错,有莴苣、冷盘肉、三种果酱、还有蛋糕、新鲜的面包,这在家里是不许吃的。
吃茶点时,那位女士和我们说话。她非常和气。
除了其他人之外,世上有两种人,一种能理解你的用意,另一种不能。这位女士就是前面一种。
在每个人都吃的再也不想吃后,女士说:“你们在坎特伯雷格外想看什么?”
“大教堂,”爱丽斯说,“还有托马斯·阿·贝克特被谋杀的地方。”
“还有丹尼约翰花园。”迪克说。
奥斯瓦尔德想看墙,因为他喜欢《圣·亚非琪和丹麦人的传奇》。
“好吧,好吧,”女士说,她戴上了帽子,这是真是顶适合的帽子,不是那种边上用针别着蓬松的绒毛和长长的羽毛、遮不住脸的小帽子,而是几乎和我们的一般大,带着宽宽的帽沿和红色的花朵,还有为了避免被刮跑而系在下巴上的黑带子,然后,我们一起出去浏览坎特伯雷。迪克和奥斯瓦尔德轮流把丹尼背在背上。那位女士称他为“负伤的伙伴”。
我们先去了教堂。奥斯瓦尔德的快脑筋很容易猜疑,担心女士会在教堂里开始说教,但她没有。教堂的门开着。我记得母亲曾告诉我们教堂整天开着门是件好事,那样疲惫的人就可以进来,安安静静地作祈祷,要是他们想的话。但似乎在教堂里高谈阔论是不礼貌的。(见附注A。)
我们来到外面,女士说:“你们可以设想一下在圣坛的台阶上,那场激烈的战斗如何发生的:贝克特,在把一个身穿盔甲的一个攻击者打倒在地上后……”
“要是这样就聪明多了,”赫·沃插话说,“只把他的人打倒,而让盔甲站立着。”
“接着说,”爱丽斯和奥斯瓦尔德说,他们瞥了了赫·沃一眼,意思是让他闭嘴。女士继续讲了下去。她告诉我们有关贝克特的事,然后又是关于圣·亚非琪的故事,就是那个被人用骨头砸,直到被砸死的人,因为他不愿意向自己可怜的人民收税以取悦于残忍凶恶的丹麦人。
丹尼背诵了他知道的一首诗,名字叫“坎特伯雷叙事歌”。
诗的开始是关于丹麦人的蛇形战舰,结尾是关于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诗很长,但里面充满了牛骨头,都是关于圣·亚非琪的[45]。
随后那位女士领我们参观丹麦约翰花园,它就像一个烘房。圣·亚非琪用来抵御丹麦人的坎特伯雷墙俯瞰着一个很普通的农家庭院。那医院像个谷仓,别的东西都像别的东西,但我们到处走,玩儿的非常高兴。除了有时她就像我后来遇到的真正的教堂导游那样讲话外,那位女士还非常有趣。(见附录B。)最后,我们说我们认为总的说来坎特伯雷看起来很小,那位女士说:
“好吧,要是跑了那么远的路,连一点有关坎特伯雷的什么事都没听到过,这似乎是件憾事。”
于是,我们马上知道最坏的事情发生了,爱丽斯说:
“多恶劣的欺骗!”然而奥斯瓦尔德,马上礼貌地回答道:
“我不在乎。您做得非常好。”虽然他有下面的想法,但他并没有说出来:
“我早就知道,”尽管他非常想说出来,因为这真的是千真万确的。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地方对于坎特伯雷来说太小了。(见附录C)
这个地方的真正名字叫黑兹尔桥,根本不是坎特伯雷。我们是另一次去了坎特伯雷的。(见附录D。)我们并没有因为那个女士骗我们说这是坎特伯雷而生气,因为她的确干得不错。她非常大度地问我们是不是介意,我们说我们喜欢。但我们现在想快快回家。这位女士看出了这个,说:“来吧,我们的战车已备好,马也披挂好了。”
这是一本书里顶顶漂亮的词。它马上就让奥斯瓦尔德高兴起来,他喜欢她用这个,尽管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说战车。当我们回到旅馆时,我看到她的马车在那儿,还有一辆杂货商的车,上面写着比·木恩,黑兹尔桥杂货商。她把女孩子们放到车里,男孩子们和杂货商同行。他的马是很会跑路的那种,只是你必须得用马鞭的另一头抽它。不过马车非常的颠簸。
我们到家时,夜露已经开始出现,至少,我是这么想的,但你在杂货商的车里不会感到露水。我们都大大地感谢了那位女士,说希望能有一天再见到她。她说她也这么希望。
杂货商驱车离开了,我们都同那位女士握手并亲吻了他,这由我们是男孩女孩或者是小男孩来定,然后她踏上了马车,离开了。
她在拐角处转过身来向我们挥手,就在我们结束挥手,转身回家时,阿尔伯特的叔叔向阵旋风般来到我们中间。他穿着法兰绒内衣,衬衣的脖子处没有领扣,头发乱七八糟,手上全是墨水儿,我们从他愤怒的眼睛里得知他又在一章的写作中间停了下来。
“那位女士是谁?”他说。“你们在哪儿遇到她的?”
奥斯瓦尔德记住叔叔告诉他的话,开始从头讲述整个经过。
“几天前,穷人的守护者,”他开口了;“多拉和我在读有关坎特伯雷的朝圣者……”
奥斯瓦尔德认为阿尔伯特的叔叔会感到高兴,因为他有关从头开始的训导收到了效果。但是他却打断道:“别胡扯,你这个小笨蛋!你们在哪儿遇到她的?”
奥斯瓦尔德用受到伤害的口吻简要地回答:“黑兹尔桥。”
于是阿尔伯特的叔叔一步三个台阶地冲上了楼,一边跑一边大声对奥斯瓦尔德吼:“把我自行车扛出来,小子,把后胎打上气。”
我确信奥斯瓦尔德的速度已经是尽可能地快了,可是在车胎还远没完全打好气之前,阿尔伯特的叔叔就出现了,带上了领扣,领结,穿上了运动衣,头发整整齐齐,从惊讶的奥斯瓦尔德手中抢过了那辆无辜的机器。
阿尔伯特的叔叔给车胎打足了气,飞身越上车座,出发了,在路上疾驰而去,那速度要超过任何强盗,不管他的战马有多勇猛。我们面面相觑。“他一定认出了她,”迪克说。
“或许,”诺埃尔说,“她是唯一知道他高贵出身秘密的老保姆。”
“还不够老,差得远,”奥斯瓦尔德说。
爱丽斯说,“假使她掌握着一个秘密遗嘱,而这遗嘱能让他在一笔遗失已久的财富中打滚,我不会感到惊奇。”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能追上,”诺埃尔说。“我相当肯定他所有的未来都有赖于此了。或许她是他失散已久的妹妹,而财产平均地留给他们两个,只是找不到她,因此财产无法分割。”
“或许他只是爱着她,”多拉说,“早年因为残酷的命运分手,自那以后,他为了找到她走遍了整个辽阔的世界。”
“我但愿他还没有走得比黑斯廷斯更远,不管怎样,从我们认识他以来他没走过那么远,”奥斯瓦尔德说。“我们不需要那样的荒唐事儿。”
“什么荒唐事儿?”戴西问。于是奥斯瓦尔德说:
“结婚,和所有诸如此类的垃圾。”
戴西和多拉是唯一不同意他的人。甚至爱丽斯也承认当伴娘一定是件非常有趣的事。这没有好处。你可以对女孩子们尽量地好,给她们所有安慰和奢侈,把她们当成男孩子一样公平对待,但即便是最优秀的姑娘也有些娇气的行为。她们会变傻,就像牛奶变酸,而且没有一点征兆。
阿尔伯特的叔叔回来了,他很热,汗流满面,脸像受到豌豆折磨最厉害时的牙医一样。
“你追到她了吗?”赫·沃问。
阿尔伯特的叔叔的表情阴郁得就像暴雨马上倾盆而下的乌云。“没有,”他回答。
“她是你失散已久的保姆吗?”赫·沃接着说,我们来不及阻止他。
“失散很久的祖母!我很久以前在印度时就认识这位女士,”阿尔伯特的叔叔说,他离开了房间,用一种我们被禁止使用的方式“砰”地撞上了门。
那就是坎特伯雷朝圣者的结尾。
至于那位女士,我们那时还不知道她是不是他在印度认识的失散已久的祖母,然而我们认为她承担这个角色似乎有点年轻。我们后来才发现她是还是不是,不过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他的态度不是那种让你继续问问题的态度。坎特伯雷的朝圣也没能完全让我们变好,不过,如多拉所说,我们那天没做一点错事。因此我们做了二十四个小时的好孩子。
附录A 后来我们去看了真正的坎特伯雷。它非常大。一个讨厌的男人领着我们转了大教堂,一直大声唠叨着,似乎那不是个教堂。我记得他说的一件事。是这么说的:“这是主教教堂,是那些悲惨的日子里人们朝拜圣母玛丽亚的圣母堂。”
赫·沃说:“我猜他们现在朝拜主教了?”
那儿有些陌生人大声地笑起来。我想这是比在教堂里不摘帽子还要恶劣的事,赫·沃就忘了摘帽子,因为大教堂太大了,以致于他都没以为它是教堂。
附注B (参见附注C)
附注C (参见附注D)
附注D (参见附注E)
附注E (参见附注A)
这就是“坎特伯雷的朝圣者”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