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降洪水(1 / 1)

这个故事讲的是我们这辈子影响深远、最严重的一件淘气事。我们并非有意那么干。然而我们的确干了。就是最有道德感的人也会发生这些事情。

有关这次卤莽而不幸行为的故事与奥斯瓦尔德的一件私事有紧密关系,就是说完全搅和在一起了,说一个就必须牵扯到另一个。奥斯瓦尔德不太想让人们记得他的故事,不过他希望能说出真相,或许老爸所说的揭丑是一种有益的处罚。

事情是这样的。

在爱丽斯和诺埃尔的生日那天,我们到河边举行了个野餐。此前我们并不知道有一条河离我们这么近。事后,老爸说他倒希望我们能够继续不知道这条河。也许就在我们也这么希望的时候,不幸就降临了。不过,停止无用的后悔吧。

过生日可是大好事。叔叔送了一盒子玩具和糖,这些东西像是从另一个更美好的世界来的幻梦。此外,爱丽斯还得到一把小刀,一把能折叠的剪刀,一块丝绸手帕,一本书——《黄金岁月》[16]。抛开书中夹杂着成人废话的那些地方不谈,那可真是本一流的好书。还有一个带有粉红长毛绒衬里的工具包,一个靴子袋,这东西头脑正常的人是不会去用的,因为上面布满了毛织的花。她还得到一盒子巧克力和一个音乐盒,能演奏《一文不名的人》和其它两首曲子,还有两双上教堂戴的羔皮手套,一盒子粉色的写字纸,上面写着烫金的“爱丽斯”,还有一个染成红色的鸡蛋,其中一侧用墨水写着“爱·巴斯特布尔”。这些是奥斯瓦尔德、多拉、迪克、阿尔伯特的叔叔、戴西、福克斯(我们的强盗[17])、诺埃尔、赫·沃、老爸和丹尼送的礼物。帕蒂格鲁太太送了那只鸡蛋,作为一个好心肠管家的友谊象征。

我不打算跟你讲河边野餐的事,因为哪怕是最快乐的时光,写出来一读就很无趣了。我只要说明它棒极了。那一天虽然过得很快乐,但却平安无事。唯一一件令人兴奋、值得写下来的事就是在一个水闸里有一条蛇,一条毒蛇。它在水闸门的一个温暖、充满阳光的角落里睡觉。当闸门合上的时候,它掉到了水里。

爱丽斯和多拉发出可怕的尖叫。戴西也尖叫了,不过声音小一点。

我们的船在水闸里的时,那条蛇一直在四处游。它一边游,一边把四英寸长的一段身体,就是长着头的那一端,探出水面,非常像《丛林》书中的卡阿。于是我们明白基普林是个真正的作家而不是无赖。我们小心地把自己的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船里。一条蛇的眼睛足以让最勇敢的人都感到恐惧。

等到水闸的水满了,老爸用船钩打死了毒蛇。我自己为它难过。它的确是条毒蛇。不过它是我们在动物园以外看到的第一条蛇,而且它的确游得相当娴熟。

那蛇刚被打死,赫·沃就伸手去抓它的尸体,紧接着,我们就见到小弟的身体就在船弦边上扭来扭去。这令人兴奋的景象并不长久。他掉到了水里。老爸把他捞了上来。他遇到水总是倒楣。

因为是生日,所以没怎么批评他。赫·沃裹着所有人的外套,一点儿也没感冒。

这个光辉的生日以一个冰淇淋、杜松子酒和举杯祝大家健康而结束。然后我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下午打了棒球。那真是一个永远值得记住的日子。

对野餐我本来是应当什么都不说的,但是除了一件事以外,那是件能引起严重后果的小事情。是那根能导致许多事件的最强大的杠杆。你瞧,我们对那条河已也不感到陌生了。

我们一有机会就到那儿。只是一定得带着狗,还得保证大人不在的时候不游泳。不过在回水区里划船是允许的。我不再说更多的了。

我并没把诺埃尔的生日礼物全列出来,那是因为我想给小读者们一点儿想象的空间(最优秀的作者总是这么做的)。要是你拿着陆海军商店的那本很大的红色商品目录目录,列出了大约十五种你最喜欢的东西,价值从2先令到25先令不等,这样你就能很清楚地了解诺埃尔的生日礼物了。而且,如果在你的下个生日前,有人问你最需要什么东西的话,这还可以帮你拿定主意。

诺埃尔的生日礼物中有一只板球。他根本不会投球,而且这是只顶呱呱的好球。于是在生日过后几天,奥斯瓦尔德提出用一只他在市场上赢来的椰子、两支铅笔(新的)、还有一个崭新的笔记本来交换。奥斯瓦尔德认为(他现在还这么认为)这是公平交易,当时诺埃尔也这么想的,于是他同意了,而且很高兴,直到女孩子们说它不公平,说奥斯瓦尔德占了便宜。然后,那小乞讨者诺埃尔就想把球要回来,但奥斯瓦尔德却很强硬,虽然他并不生气。

“你同意成交的,还为此握了手,”他说道,而且是很亲切、镇定地说的。

诺埃尔说他不管。他想把他的板球要回来。而且女孩子们说这真是件丢脸的事情。

要是她们没那么说,奥斯瓦尔德或许会同意把那该死的球给诺埃尔,但现在,他当然不会给了。他说:

“噢,不错,那当然。可你过一会儿就还会想要那椰子和其它东西的。”

“不,我不会,”诺埃尔说。事后才知道,他和赫·沃已经把椰子吃了,这让事情变得更糟,也使他们变得更糟,这就是书里所说的因果报应。

多拉说:“我认为这不公平的,”连爱丽斯都说:

“让他拿回去,奥斯瓦尔德。”

我希望对爱丽斯公平一点。她那时不知道椰子已经被偷偷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我们在花园里。一个英雄在面对周围反对力量的全力反对时的所有那些感觉,奥斯瓦尔德现在都体会到了。他知道自己并非不公平,他也不想就因为诺埃尔吃了椰子,然后想把球要回去而被人唠叨。尽管奥斯瓦尔德那会儿还不知道椰子被吃掉的事情,但他从内心仍然感到不公平。

后来,诺埃尔说,他本打算给奥斯瓦尔德一些其它东西以补偿椰子,但他当时一点儿也没提这个。

“给我,我说,”诺埃尔说。

奥斯瓦尔德说:“不!”

于是诺埃尔开始骂奥斯瓦尔德,奥斯瓦尔德没有回嘴,只是保持着愉快的微笑,带着故意装出来的满不在乎的样子,把球漫不经心地扔出去,再接住。

后来发生的事要之所以发生了,要怪玛莎。她是只牛头犬,身体非常粗壮,又重。她当时刚好被放了出来,此刻正用她那笨拙的方式蹦跳着走过来,跳到奥斯瓦尔德的身上——他受到所有哑巴动物的爱戴。(你瞧它们有多聪明。)玛莎撞飞了奥斯瓦尔德手里的球,球落到草地上,诺埃尔扑了上去,就像一只戴头罩的猎鹰扑向自己的猎物。奥斯瓦尔德不屑于否认他不能忍受这个,接下来,这两个人就在草地上翻滚起来,很快,诺埃尔就打败。他是活该。他早到自己拿主意的年龄了。

随后奥斯瓦尔德拿着球慢慢地走了,其他人把诺埃尔拉起来,抚慰着失败者,不过迪克不支持任何一方。

奥斯瓦尔德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郁闷地想着不公平的待遇。

不久,他觉得他要去看看其他人在干什么,而又不让他们知道他很在乎。于是他走进卧室,朝窗外望去,看见他们在玩“国王和王后”的游戏,诺埃尔戴着最大的纸王冠,手里拿着最长的王杖。

奥斯瓦尔德走开了,没说一句话,因为这一幕太令人不快了。

他那厌烦的双眼突然落到一样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东西上,那是卧室天花板上的一个活门。

奥斯瓦尔德一点也没迟疑。他把棒球塞进了口袋,爬到了架子上,拔掉了活门的门闩,把它推开,爬了上去。尽管上面一片漆黑,散发出蜘蛛的味道,奥斯瓦尔德还是毫无畏惧地关上了活门,然后划亮了一根火柴。他总是随身带着火柴。他是个有很多办法的男孩。然后,他看见自己处在一个奇妙而神秘的地方,在房子的天花板和房顶之间。房顶上是桁条和砖瓦建成的,到处都有细细的光线透进来。天花板的侧端和顶端,是用粗糙的石膏和桁条搭建的。要是你在桁条上走就不会有事。但要是你在灰泥上走,你的脚就会把它踩穿。奥斯瓦尔德后来发现了这一点,不过某种微妙的本能告诉这个年轻的探险家哪里该下脚,哪里不该下脚。这太了不起了。他对其他人仍然很生气,但很高兴自己发现了个他们完全不知道的秘密。

他沿着一条漆黑狭窄的过道行走。时不时有交叉的桁条挡住他的路,他必须得从下面钻过去。最后,有扇小门隐约出现在他面前,上下都有光从缝隙中透出来。他抽出了生锈的门闩,打开了门。这扇门直通向平台,是两个陡峭的红色房顶中间的一块平地,前后还有一道两英尺高的护墙,这样就没人能看见你。就算是努力去做,也没有人能够发明出比这更好的用来藏身的地方了。

奥斯瓦尔德整个下午都呆在那儿。他口袋里碰巧带着《珀西奇闻》[18]中关于律师的一卷,还有几个苹果。他一边看书,一边拨弄那个板球,不久,它滚走了,他想过会儿就把它捡回来。

吃茶的铃声响起,他忘了那个球,匆匆地下去了,因为苹果并不能使肚子免糟饥饿的痛苦。

诺埃尔在楼梯口遇到了他,脸红了,说道:

“关于那个球,其实不太公平,因为赫·沃和我把椰子给吃了。你可以留着那球。”

“我才不想要你那个破球,”奥斯瓦尔德说,“只是我讨厌不公平。可我这会儿不知道它在哪儿。等我找到它,你就可以拿它去滚着玩了,玩个够。”

“那你不生气了?”

奥斯瓦尔德说“不生气了”,他们一起去吃茶点。于是就没事儿了。茶点是葡萄干馅饼。

第二天,我们恰巧想一大早就到河边去。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就叫命运,或命中注定。我们顺路到“玫瑰和皇冠”店里去买了点杜松子酒。老板娘是我们的朋友,她让我们在里面的客厅而不是在外面的酒吧间(女孩子在那儿喝不太好)里去喝。

我们发现她忙得不可开交,在做馅饼和果冻,她的两个妹妹在手忙脚乱地准备大火腿、成对的小鸡、成打的冷牛肉拌莴苣、腌鲑鱼和陶瓷、陶制的盘子和玻璃杯子。

“这是为钓鱼比赛准备的,”她说。

我们问:“那是怎么回事?”

“啊,”她一边说,一边像一台精妙的机器那样切着黄瓜,“就是许多钓鱼者会在某个特定的日子到这来,然后在河的某个地方钓鱼。那个钓得最多的人会得奖。他们正在斯托纳姆水闸上方的拦水坝里钓鱼。他们都要到这儿来吃饭。所以我才这么忙。”

我们说:“我们帮不上忙吗?”

可是她说:“噢,不,谢谢你们,不用了。我忙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快跑吧,像鹿那样跑吧。”

于是我们就像那胆怯而优雅的动物一样跑开了[19]。

用不着我说,聪明的读者也能猜到我们马上就到斯托纳姆水闸上方的拦水坝去看垂钓比赛了。垂钓和钓鱼是一件事。

我不准备对你解释水闸是什么。要是你从没见过水闸,那么就算我用最简单的话写上好好几页,你也不会明白。要是你见过,我什么不说你也能明白。要是你事先不知道,这比欧几理得几何学还要难。不过你可以找一个大人拿着书或者其它木头做的砖[20]来解释给你听。

我要告诉你什么是拦水坝,因为这好懂。它是一条河从一个水闸到另一个水闸之间的那段。在有些河里,“拦水坝”也叫“河段”,不过拦水坝更恰当一点。

我们沿着拖船的小径走,柳树、白杨、桤树、接骨木、橡树和其它树在小径投下片片绿荫。河岸长着各种各样的是花——蓍草、绣线菊、柳叶菜、珍珠菜和垫子草。奥斯瓦尔德是在野餐的那天学会了所有这些树和植物的名字的。其他人已经都不记得了,不过奥斯瓦尔德还记得。他是个具有人们所说的那种超常记忆的男孩子。

荫凉的河岸上到处都坐着钓鱼者,置身于我刚才所提到的草和各种不同的花之间。有些人带着狗,有些人带着阳伞,还有些人只带着妻子和家人。

我们原本是应当愿意去和他们攀谈,问问他们觉得自己的运气如何、那儿有什么样的鱼、它们是否好吃等等,但是我们不愿意。

丹尼从前见过人钓鱼,知道他们喜欢别人和他们说话,不过尽管他像个同辈人那样和他们搭了话,却并没问那些我们想知道的事情。他只是问了问他们钓到没有和用的什么饵。

他们很礼貌地回答了他的话。我很庆幸自己不是钓鱼的人。

那是一种静止不动的娱乐活动,而常常是钓不上什么鱼。

戴西和多拉留在了家里:多拉的脚几乎全好了,但她们似乎真的喜欢坐着不动。我想多拉喜欢有个可供支使的小丫头。爱丽斯绝对受不了这个。我们走到了达斯托纳姆水闸,丹尼说他要回家去取他的钓鱼杆,赫·沃和他一块儿去了。这样我们就只剩四个人——奥斯瓦尔德、爱丽斯、迪克和诺埃尔。我们继续沿着拖船小径走。

位于两个拦水坝之间的水闸合上了(这听起来似乎和门上的锁一样,其实是完全是两码事)。在那个有人在钓鱼的水坝里,水满了,漫过了花草的根部,但下游的水坝几乎是空的。

“你可以看到这条可怜的河的骨头了,”诺埃尔说。

的确如此。

石头、泥浆和干涸的支流,到处都有没有底儿的旧水壶或者铁桶,那是一些驳船船员丢弃的。

由于常在河边走动,我们认识驳船船员中的许多人,他们是大驳船的船长和船员,那些驳船是用行走缓慢的马拖向河的上游或下游。马不游泳,它们沿着拖船小径走,身上系着绳子,绳子的另一端连在驳船上。驳船就这样被拖着走。我们认识的船员都很友好,心情不错的时候常常让我们窜遍整个驳船。他们根本不是那种欺负人的、没胆量的人形恶魔,在书里面,牛津的年轻英雄单枪匹马地和一群这样的恶魔战斗。

河的骨头露出来了,那气味并不好闻。但是我们继续走下去,因为奥斯瓦尔德想到法丁村为他正在做的一只捕鸟的网搞些鞋线蜡。

可是就在法丁水闸的上方,在河道又窄又直的地方,我们看到一幅悲惨的景象——一只巨大的驳船陷在泥浆里,因为那儿没有足够的水托起它。

甲板上一个人也没有,不过根据挂在外面晾晒的一件红色法兰绒背心,我们知道这船是我们一个朋友的。

于是爱丽斯说:“他们去找那个负责放水的人了,好往水坝灌满水。我敢说他们找不到他,他去吃饭了。要是他们回来看到驳船浮在水上,一定会大大吃一惊!咱们来放水吧。我们已经好久没做什么值得写进《善行录》里的善事了。”

我们给讨厌的“想学好的孩子”协会的记录本取了那个名字。这样,如果你愿意,你就可以想到这记录本,而无需记起那个协会。我一直努力把它们两个全忘掉。

奥斯瓦尔德说:“可怎么放呢?你不知道怎么放水啊。就算你知道,我们也没有撬棍。”

我忍不住要告诉你们,水闸是用撬棍打开的。你不停推啊推,直到一个东西升起来,让水就流过去。它就像鸡窝大门上的一个小拉门。

“我知道橇棍在哪里,”爱丽斯说。“迪克和我昨天到那儿去了,那时你们在闹……”她要说的是“闹别扭”,我知道,不过她及时想起应当讲礼貌,所以奥斯瓦尔德也不怨她。她继续说:“昨天,你们在楼上的时候,我们看见管水员打开船闸和水闸。非常简单,是吧,迪克?”

“就像飞个吻那么容易,”迪克说,“还有,他还用另外一个东西来打开水闸,我知道他把那东西放哪儿了。我同意我们去放水。”

“咱们干吧,要是能干的话,”诺埃尔说,:“船员们会为他们的无名恩人祝福的。他们或许会为我们写首歌,冬天的晚上,唱着它在船舱取暖火盆前互相传递着酒碗。”

诺埃尔非常想干,但我认为这不全是为了行善,而是因为他想看看水闸是怎么打开的。不过我也有可能是冤枉了这孩子。

我们坐着,对着驳船又看了一会儿,随后奥斯瓦尔德说,好吧,他不反对回到船闸那儿看看撬棍在不在。你瞧,这事并不是奥斯瓦尔德提议的,当爱丽斯提议的时候,他甚至都不太感兴趣。

我们来到斯托纳姆船闸,迪克把两个沉重的橇棍从一个倒下的树后面的接骨木丛里拖了出来,开始拼命地去转动船闸的水闸,此时,奥斯瓦尔德觉得站在旁边看着不是大丈夫的行为。于是他也接着去转。

虽然很费力气,但我们还是打开了水闸,而且也没把橇棍掉到船闸里,我听说那些年纪更大也更蠢的人就这么干过。

水从水闸中涌出来,汹涌湍急,就像刚才被刀切断了一样,在水流落在下方水面的地方,白色的泡沫扩散开来,就像一张移动的毯子。在解决了船闸后,我们又解决了堰堤——那是些轮子和链子,水倾泻而下,漫过石头,形成一个壮观的瀑布,冲刷着堰池。

这一泡沫飞溅的瀑布景象足以报答我们的辛苦劳作,就算不去想船员们对我们抱有的难以表达的感激之情,因为当他们回来时,他们会发现船不再陷在泥里,而是扑进了小河的怀抱。

打开所有的水闸后,我们又注视了一会儿大自然的美丽,然后就回家了,因为我们认为不能等着让人家来感谢我们的仁慈和无私举动,这才是真正的高贵和善良,再说,这时已经接近晚饭时间,奥斯瓦尔德觉得快要下雨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都同意不要告诉其他人,因为那样就像是在吹嘘我们的善举。

“人们会知道一切的,”诺埃尔说,“当他们听到那些感激的船员为我们祝福时,而且无名助人者的故事会在村子的每个火炉边流传。那样,他们就能把它写进《善行录》里。”

于是我们回了家。丹尼和赫·沃改变了主意,正在那壕沟里钓鱼。他们什么也没捉到。

奥斯瓦尔德对天气说得很准,至少我听说是如此。他认为会下雨,果真就下了,是在我们吃饭的时候下的,很大的雷雨,瓢泼一样,这是我们到莫特府之后的第一场雨。

我们像往常一样上床睡觉,丝毫没有料到在短暂的欢乐之后,一场祸事就要降临。我记得迪克和奥斯瓦尔德进行了一场摔跤比赛,奥斯瓦尔德赢了。

半夜里,奥斯瓦尔德被放在他脸上的一只手给弄醒了。那是一只又湿又冷的手。奥斯瓦尔德当然猛地一拳打出去,不过,一个沙哑、沉重的声音低声说道——

“别像头小蠢驴!有火柴吗?我的**全是水,是从天花板上流下来的。”

奥斯瓦尔德首先想到的是,或许由于打开水闸,我们把连着莫特府房顶的什么秘密通道给淹了,等完全清醒后,他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河的地势很低。

他有火柴。我前面说过,他是个办法很多的男孩。他擦着一根,点燃了蜡烛,于是迪克,的确是迪克,和奥斯瓦尔德一齐盯着眼前这惊人的景象。

我们卧室的地板到处是一块块的水迹。迪克的床站在水塘里,水从天花板的十几个不同地方源源不断地流下。天花板上有很大一块湿迹,变成了蓝色,而不是像干的地方那样是白色,水从天花板的不同部位流下。

只一会儿功夫,奥斯瓦尔德的大丈夫气概就跑没了。

“天哪!”他用一种悲伤的语气说道,继续思索了片刻。

“我们到底该怎么办?”迪克说。

其实有一小会儿奥斯瓦尔德也不知道怎么办。这是件恐怖的事,一个实实在在的意外打击。阿尔伯特的叔叔那天到伦敦去了,要到第二天才回来。然而必须采取措施。

第一件事就是把没有察觉的其他人从沉睡中唤醒,因为尽管他们还不知道,但水正在往他们**滴。诺埃尔的**蓄了很大的一汪水,就在他曲起的膝盖后面。赫·沃的一只靴子里装满了水,当奥斯瓦尔德不小心把它踢翻的时候,水冲了出来。

我们弄醒了他们,虽然这是件吃力的事,但我们没有退缩。

然后我们说:“起来,发洪水了!醒醒,要不就淹死在**了!奥斯瓦尔德的表两点半了。”

他们缓慢、呆呆地醒来。赫·沃是最慢、最呆的那个。

水越来越快地从天花板上流下来。

我们互相望望,脸都变白了。诺埃尔说:

“我们是不是最好叫帕蒂格鲁太太来?”

但显然奥斯瓦尔德不能同意这么做。他无法摆脱这种感觉,即这都是我们的错,因为我们乱鼓捣那河水,尽管理智告诉他,不可能是这么回事。

我们全心全意地投入到面前的工作中。我们把浴缸放到水势最大和最湿的地方,把盆盆罐罐放到水小一点的地方,把床移到房间里干爽的那一头。我们房间是一个长长的阁楼,横跨正座房子。

但是水不断流出,越来越多。我们的睡衣全湿透了,于是我们换了衬衣和灯笼裤,但继续光着脚。地板上总是有有半英寸深的水,不管我们弄走多少。

盆里的水一注满我们就倒到窗外,我们用一只壶不停地舀出浴缸里的水,抱怨着这活儿有多艰苦。尽管如此,但这仍然让人兴奋得不得了。不过,在奥斯瓦尔德无畏的心中,他开始明白必须得叫帕蒂格鲁太太来。

一股新瀑布从炉排和壁炉架中间冲了出来,形成毁灭性的洪流。奥斯瓦尔德有一肚子的鬼机灵。我想我以前说过这个,这完全正确;而且没准儿这次比我上次说的时候还要正确。

他从贮藏室拿了块木板,一端放在壁炉和壁炉架间的裂缝上,另一端靠在一张椅子的背上,随后我们用睡衣塞住裂缝的其余部分,顺着木板铺了条毛巾,然后看到,一大股水流就从木板的末端倾泻下来,一直流进我们已经放在那儿的浴缸里。就像尼亚加拉大瀑布,只不过形状没有那么圆。从烟囱里流下来的第一批水非常脏。风在外面呼啸。诺埃尔说:“如果是水管破了,而不是下雨,可以少交好多自来水费。”也许在此之后,丹尼就会开始作他那没完没了的诗,这是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他停止了舀水,说道:

“暴雨的声音迅速变大,

水鼠在尖叫,

在上苍的咆哮中,每张脸

在讲话时都变得黑了。”

我们的脸是黑的,我们的手也是,但我们一点也没注意。我们只是告诉他别说废话,快点舀水。他照做了。我们都在做。

但越来越多的水泄盆而下。你无法相信,一个屋顶上能流这么多水下来。

最后,大家同意,必须不顾一切风险去叫醒帕蒂格鲁太太。我们过去把爱丽斯叫醒,让她去完成这项倒霉的差事。

当她和帕蒂格鲁太太(戴着一顶睡帽,穿着件红法兰绒裙子)回来时,我们大气也不敢出。

但帕蒂格鲁太太甚至连“你们迄今为止到底都干了些什么?”都没说,像奥斯瓦尔德所担心的那样。

她只是坐到我的**说:

“噢,天哪!噢,天哪!噢,天哪!”反复说了好多次。

然后,丹尼说:“我以前曾经看到一个小屋的屋顶有窟窿。那男的告诉我说那是雨水从茅草屋顶上流出来时形成的。他说要是水都积在天花板的话,就会把天花板压跨,但要是你弄了窟窿的话,水就会从窟窿里流出来,你可以在窟窿下面放上桶去接水。”

于是我们用拨火棍在天花板上捅了九个洞,把桶、浴缸和浴盆放在下面,现在地板上没有那么多水了。但我们必须得像黑鬼那样不断工作,帕蒂格鲁太太和爱丽斯也是如此。

大约早上五点的时候,雨停了。七点左右,水流进来的速度没有那么快了,很快它就只是缓慢地滴答着。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这是我唯一一次整夜不睡的经历。我希望它发生的次数能够更多一些。我们没回去睡觉,而是穿上衣服下楼去了。不过我们下午去睡了一觉,虽然很不想去睡。

在吃早饭之前,奥斯瓦尔德上了房顶,去瞧瞧他是否能找到雨进来的洞。他没找到任何洞,但却发现板球堵在了一根排水管顶端,过后他才知道那排水管在房子的墙壁里向下延伸,通往下面的的壕沟里。现在看来这似乎是个愚蠢的逃避方法,不过当时却让他躲了过去。

吃过早饭后,人们上到屋顶,去看看是什么造成了洪水,他们说昨天晚上铅皮屋顶上一定积了足足半英尺的水,因为水必须要达到足够的高度,才能够漫过屋顶的边缘。当然,在水漫过屋檐之后,就没有东西阻挡它流到屋顶底下,渗透了天花板。矮墙和屋顶使水不能按自然的方式顺着房子的墙壁泻下去。他们说一定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向下伸延伸进房子里的水管,但不管是什么东西,水已经把它冲走了,因为他们把铁丝伸进去找,而管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当人家告诉我们这个情况的时候,奥斯瓦尔德颤抖的手指正摸着口袋里那个湿淋淋的板球。他知道,但他不能说。他听到他们说不知道是那造成了堵塞的是什么东西,而那东西就一直在他口袋里,但他一个字儿也没吐。

我并不想为他辩护。但成为引起洪水的原因可真是件糟糕的事情,而且帕蒂格鲁太太又很严厉和急躁。然而这个绝不是他沉默的借口,奥斯瓦尔德对此也很清楚。

那天晚上吃茶时,阿尔伯特的叔叔也很沉默。最后,他用充满睿智的眼光扫了我们一眼,开口道:“昨天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你们知道有一个钓鱼比赛。拦水坝里被有意放满了水。有些喜欢恶作剧的多事的人去把水闸给打开了,把所有的水都放了出来。钓鱼人的假日被破坏了。不,不是那场雨破坏的,爱丽斯,钓鱼的人喜欢下雨。“玫瑰与皇冠”宴会的饭菜浪费了一半儿,因为钓鱼的人气坏了,许多人就坐下一班火车回城了。而最糟糕的是一条驳船呆在栏水坝下方的泥里,被水浮起来,卡在了河里头,最后水把它弄了个底儿朝天,它所有的货都倒在河底。那些货是煤。”

在他说话时,我们四个人不知道该把自己不安的目光投向哪里。有的尝试用面包加黄油去掩饰,但似乎又干又难以下咽,那些尝试用喝茶去掩饰的人被呛得喷了出来,很后悔不该喝茶。等他讲完了,爱丽斯说:“是我们干的。”

她和其余的人带着最深的感触讲了事情的经过。

奥斯瓦尔德没说太多。他在口袋里把那阻塞水管的东西转来转去,带着全部的情感期盼自己要是像个男子汉那样坦白承认了就好了,那是在吃茶前,阿尔伯特的叔叔要他告诉他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他们讲完后,阿尔伯特的叔叔更加明白和确切地地告诉我们四个,我们都干了什么,破坏了多少快乐,浪费了老爸多少钱,因为他必须支付把煤从河底捞上来的费用,要是能捞上来的话。要是不能,他就得赔那些煤的钱。我们明白了一切。

当他说完后,爱丽斯趴在自己的盘子上放声大哭。她说:“没有用!从我们住在这儿以后,我们就试着去学好。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努力!但这一点儿用也没有。我相信我们是整个世界上最坏的孩子,我宁愿我们都死掉!”

说这话可真是件可怕的事,我们其余的几个当然很受震惊。但奥斯瓦尔德忍不住去瞅瞅阿尔伯特的叔叔,想看看他的反应如何。

他非常严肃地说:“我亲爱的孩子,你们应该后悔,我希望你们为做过的事后悔。而且你们会为此受到惩罚。”(我们受到了惩罚:我们的零用钱被停发,我们被禁止再靠近那条河,外加一长串的惩罚项目。)“但是,”他继续说道,“你们一定不能放弃做好孩子的努力。你们的确格外淘气烦人了,你们自己也知道得很清楚。”

大约在这个时候,爱丽斯,迪克和诺埃尔开始哭起来。

“但你们绝对不是世界上最坏孩子。”

接着他站起来,正了正自己的衣领,把手放到了口袋里。

“你们现在很不开心,”他说,“这是你们应得的。不过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然后他说了一件事,至少奥斯瓦尔德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件事(不过他是不配那件事的,因为他口袋里还装着那造成水管堵塞的东西,至今没有承认)。

他说:“我认识你们四年了——你们和我一样都知道,有多少次我看到你们陷入麻烦之中,然后又脱身出来,但我从来没见过你们中的任何人撒过谎,从来也没见过你们中的哪个做过卑鄙或者不光彩的事。你们做了错事时总是很难过。这一点应当继续坚持。总有一天,你们会用其它方式来学会做好孩子的。”

他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脸色看上去有些变化,于是四个罪人中有三个明白他不再严历了,他们向他的怀里扑去。当然,多拉,丹尼,戴西和赫·沃没有卷入这件事,我想他们在谢天谢地呢。

奥斯瓦尔德没有拥抱阿尔伯特的叔叔。他站在那儿,打定了主意要去当兵。他最后捏了捏那只湿乎乎的球,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在从军之前说了几句话。他说:“其他人或许配得上你所说的话。我希望他们配得上,我肯定他们配得上。但我不配,因为是我的这只破板球堵在了水管,造成了我们卧室半夜里发大水。我今天一大早就知道了,但我没有坦白。”

奥斯瓦尔德非常羞愧地站在那儿,隔着口袋,他能感觉到那只可恶的板球沉重冰冷地靠着他的大腿。

阿尔伯特的叔叔说——他的声音让奥斯瓦尔德浑身热了起来,但并非没有羞愧——他说……

我不会告诉你他说了些什么。那只是奥斯瓦尔德的事,和别人无关。只是我承认它让奥斯瓦尔德不太像从前那样迫切地想跑去当兵了。

而承认这件事情是我做过的最困难的事。他们真的把那它写到《善行录》里了,尽管它不属于仁慈或慷慨的事,而且对任何人或任何事都没有带来什么好处,除了奥斯瓦尔德的内心感觉之外。我得说我认为他们还是不提这件事的好。奥斯瓦尔德宁愿忘掉它。特别是当迪克把它写进去还加上了这样的话:

“奥斯瓦尔德用行为骗了人,他知道,这和说谎骗人一样的坏。但他在不需要坦白的时候坦白了,这样就赦免了他的罪过。我们认为他那样做是条彻头彻尾的好汉。”

爱丽斯后来把这个勾掉了,用更讨人喜欢的语言写下了这次事故的记录。但迪克用的是老爸的墨水儿,而她用的帕蒂格鲁太太的墨水,所以任何人都可以看到删除的笔迹下面他写的话。

其他人对奥斯瓦尔德都非常友好,为的是表明他们同意阿尔伯特的叔叔的观点,认为我奥斯瓦尔德和其他人一样配得上任何表扬。

是多拉说那完全是由我和诺埃尔为那只破球的争吵引起的,但爱丽斯温柔而坚定地让她闭嘴。

我把球给了诺埃尔。它曾经湿透过,不过全干了。但在经过了它干的那些事和我干的那些事之后,它对我来说再也不能是原来那样了。

我希望你能尽量赞成阿尔伯特的叔叔的意见,不要因为这个故事而鄙视奥斯瓦尔德。或许你自己有时也做过和这一样糟糕的事。要是你做过,你就会知道“坦白承认”能怎样抚慰极为气愤的心情和减轻悔恨的苦痛。

要是你从来没干过淘气的事,我想那只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理智去想起去干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