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能与梨花为舞(1 / 1)

一直喜欢梨花的洁白,纯净如雪。

当梨花瓣大片大片地散落一地,总能想到《红楼梦》里的句子:“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世间一切皆因果,还完受完,就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梨花的白,似带着因果的果而来,还完了,受完了,它就落了。

可是,明明是春天啊,这万物生发的季节,怎么就完了呢?是的,必须在春天万物复苏前结束这一切,花瓣开放时,才是新轮回的开始。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老天爷就是这样生生不已,当然,也如孔子所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时间如水,从不间断。

我们能接受新生命到来的喜,往往无法接受人离去时的悲。

在《向往的生活》中,何炅老师无意中提到黄磊老师对老婆孙莉说过的一句话:我们在戏里不断地练习生离死别,等那一刻来临时,或许我们会变得更加坚强。

那时他们在一起排话剧,每演出一次就要在戏中经历一次生死离别。虽然戏如人生,演员要进入角色,才能演出味道,可这样的生离死别终究不是真的。当那一刻来临,我们未必会变得多坚强。

许多人在心中也默默地练习过生离死别。即使不愿意面对,也知道父母有离去的一天,伴侣有先走的一天。

有一次,我和先生讲三毛,提到了荷西的死对三毛的打击。她几乎不能活,药物也失去了作用。她将近三个月无法睡觉,完全靠意志力强硬地撑着。

她想追随他而去,可父母却希望三毛活着。没有哪个父母能接受儿女自杀,即使她再痛也不能。她同时写书、演讲、写歌词、旅行……为了忘记一个人,她让自己一刻也不停留。

她说:“许多个夜晚,许多次午夜梦回的时候,我躲在黑暗里,思念荷西几成疯狂,相思,像虫一样地慢慢啃着我的身体,直到我成为一个空空茫茫的大洞。夜是那样的长,那么的黑,窗外的雨,是我心里的泪,永远没有滴完的一天。”

先生被三毛的故事感动了。他问我:“如果我离开了,你也会像三毛这样吗?”

我摇了摇头:“我不希望活成三毛的样子。她太痛了,连呼吸也是痛的,靠着秒针生活,生不如死。如果换作我,我更希望自己活成杨绛先生的样子,她1997年失去爱女,1998年失去丈夫钱钟书,生命中一而再地失去重要的人,却没被生离死别打倒。她写书、翻译、做学问,一个人怀念着另外两个人。”

停了停我又说:“相反,如果我先去,我希望你能再找一位能照顾你的人,好让我放心。”

我尊重爱,但我更希望对方能彻底放下,最好忘记。我不需要他的怀念,更无须他的祭奠,最好像一切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心境,所以才喜欢梨花吧。

很多人说,你太矛盾了,一方面希望对方轰轰烈烈地爱你,一方面又希望对方放下,你到底想要哪一个?

弘一法师说:“五尘都是虚假的,可以受用,不可以爱着。佛菩萨对五欲六尘亦享受,但不执着,没有爱、取、有,没有分别执着,永远在定。”

我希望我和先生也能做到这般,可以享受爱,但不执着爱。爱人在,就好好爱,爱人离开,不执着,不痛苦。

这说来简单,做到似乎很难。莫说相伴一生的爱人,就算相处三四天的亲密好友离开,偶尔也会想起吧。

既然明知道自己会难过,会无法承受,所以现在就要学会练习放下。这种练习并非在脑海中一次次幻想生离死别的场景,而是在生活细小的事物上,学着不执着。

比如,我对书十分痴爱,爱茶、爱玉、爱翠、爱生活、爱一粥一饭……正因为爱,所以慢慢地学会与它们告别。有时,我会送朋友心爱的小玉坠,去查看自己的内心是否会心痛;会送朋友一些书,观察自己的心情变化……

我向来不是一个“读书人”,只在脑子里练保健操,我更喜欢把学来的每一句话,付诸到行动中。我看到弘一法师的话,认为对,就会学着去践行。

生活本是修行道场,无须去找一处世外桃源。因此,朋友见我爱物爱人,又能做到放下时,常常会嘲笑,他们认为这一切都是假的。

遭人嘲笑,我会突然生起愤怒心,但转瞬便化为乌有。事实上,对嘲笑在意,不也是一种执着吗?

《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观就好了,看就好了。

当我在心性上,有了一点小小的成绩,便更期待与梨花相遇了。我渴望三生三世般的十里梨花,只有一个人,孤独而不哀伤,作如是观地看花开花落,仿佛看一场人间起落,悲欢离合。

轰轰烈烈地来了,也轰轰烈烈地归彼大荒。

花落了,林黛玉吟咏葬花词: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林黛玉写尽人间烦恼丝,那花落了,还要去葬,还要去拷问将来谁来葬她。如同身边好友,虽然年纪轻轻,却总为身后事作打算,他怕孤寡而亡;怕老来无可依;怕身患重病,无许多金钱,只能等死……

要么说,天底下喜欢林妹妹的更多些呢。她一首葬花词,写出了人们的焦虑,是啊,明天谁来葬我,老了怎么办?

我不葬,亦不哀伤。因果自有命数,到了就了结,干干脆脆,哪里的黄土不埋人。

因为我还知道,哀伤也无用,该来的总会来,就像这梨花落了,那哀伤的声音,早晚都要被花瓣掩盖,回归到干干净净。

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而新的生命,也就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