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那些讲述自己如何争分夺秒地与侵入自己独立领地、搞乱一切的孩子们进行持续不断战斗的妈妈的故事，我对她们的成功抱有相当大的希望。最终，这片战场上将不再是尸横遍野，而是诞生出一个个独立自主的孩子，他们没有被剥夺应有的权利，没有成为问题儿童，也没有成为行为不良的孩子。相反，这些孩子都茁壮成长为青少年，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独立的立场上，坚持主张自己的权利。只有当你的孩子拥有了自己独立的权利和立场时，你也才能够拥有同样的东西。你担当起做自己的责任，守住你的各种秘密，让你得以重返（尽管不太一样）被孩子侵入前的状态。

* * *

上周，我主导了讨论的内容，在妈妈们遇到的问题中挑选出一个方面，因为我认为这方面的问题可能比较重要。我很清楚养育较小的孩子的妈妈们通常会感到很疲累，而且还经常缺乏睡眠，但我依然选择讨论妈妈们失去自我隐私感这方面的主题。在这个星期，我将继续回到之前讨论的关于疲劳的话题。在接下来摘取的讨论片段中，我们将会看到家庭内讧中孩子之间两败俱伤的争斗，以及这些争斗给妈妈们造成的紧张、焦虑和头疼。

妈妈们

“我发现他们经常吵得很厉害。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感觉孩子们不是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而像是死对头，他们相互打架，大声争吵。我想，在这一切的背后，他们又其实是非常喜欢彼此的。如果有一个外人插进来，他们会马上团结在一起，互相支持。或者如果有人生病了，他们会想方设法带点什么小东西去慰问一下。但他们就是要从早到晚争吵不休，我想起这种情况就觉得头疼不已，一进家门就听到孩子们的各种争吵，‘你干的’‘不，我没干’‘就是你干的’‘是的，我干的’‘不，我没有’‘就是你’‘我恨你’。然后听到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他们开始相互厮打起来，我赶紧冲过去把他们拉开，然后他们继续拼命地争吵。”

“我想这是一种消耗精力的方式——紧张焦虑或者其他神经方面的。”

“我想是的，但这真的很让人生气。”

“这会让妈妈感到非常焦躁不安。我记得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我和妹妹曾经常常吵架……而且经常让我妈妈感到很伤心。”

“这对妈妈的体力和心力都是一种消耗，是一种折磨。其实孩子间也没什么大的矛盾冲突，真不算什么问题。我认为如果真有什么大的冲突，你总是可以处理的，因为那些冲突很不寻常……比如说某种危机……（大家讨论起来）……但孩子间的矛盾是日常生活中经常发生的小事，就像滴水穿石一样，不是吗？滴答，滴答，滴答。”

温尼科特

是的，滴答，滴答，滴答！目的是什么呢？你懂的，很多事都有其目的。上周我提到，每个孩子都直接进入妈妈的独立领地，不管那里有什么，现在我想补充的是，如果在那里发现任何东西，孩子们就会去消耗它，并把它消耗殆尽。他们决不拖延，决不留情，决不妥协。通常，妈妈会受到粗暴对待，因为孩子不在乎妈妈的状态。孩子们会尽可能地支使她，探查和发掘妈妈的精力阈值。妈妈能量之源被触达，被敲打，在无聊单调的重复中消耗殆尽。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妈妈的主要任务是让自己幸存下来，然后进入下一个阶段。就是无聊的重复的问题。

妈妈们

“我家有给孩子讲‘睡前晚安’故事的习惯，这确实让我觉得有点烦，因为我每晚都得给他们讲，从没间断过——而如果我们准备走出房间，他们能感觉到，是吧——孩子们……”

“是的！他们当然能感觉到。”

“你不能缩短讲故事的时间，不能少讲哪怕一行，一切都要和平常一样——每天晚上都必须讲故事，不管你是生病了、康复了或是死了，或是在死亡的边缘奄奄一息——你都必须讲两个故事，真的很烦人，我有时候简直想……”（大家讨论起来）

“是的，我很想抓起那本故事书，一把给它撕了。”

温尼科特

“……一把给它撕了。”可能有不少人听到这句会很高兴，因为很多人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然而，睡前晚安故事还是会继续准时地重复讲下去。孩子们需要这样的重复，他们可以通过不断重复，了解故事的种种细节，这个过程也不会有令人意外的东西出现。恰恰就是这些不会令人感到意外的确定性，带来限定的舒适区，让孩子们变得平和宁静，渐渐地滑入梦乡。

接下来讨论的主题，涉及“无回报（退行）阶段”，即一个原本发展顺利的孩子，出于某种原因，而突然退行到毫无同理心，或变得反应迟钝，或者表现得明显对立，非常叛逆和违拗的时期。在下面的对话中，一个小女孩通过失去自己一些已经具备的能力，退行得像一个婴儿一样，来应对她对弟弟妹妹出生产生的嫉妒。

妈妈们

“我的大女儿9个月大，本来已经能够自己穿衣服了，但她突然决定不再自己动手穿衣服了，其实她完全有能力做到。她虽然还不会弄在后背的拉链和扣子，但她会弄前面的，可她就是说不行，说自己不会。她打算变回之前还是个宝宝时候的状态，她像小宝宝一样趴在我的腿上——所以现在，我不得不早上给两个孩子穿衣服，晚上给他俩脱衣服。”

“嗯，我可以想象让孩子们自己穿衣服的情景有多麻烦。但我现在还不需要这样做，因为我的小儿子现在还没有能力做到，但我知道这对我来说将是一件烦心事——看着孩子慢手慢脚地穿衣服，还总是把衣服穿反（大家又讨论了起来）……我肯定受不了——我喜欢雷厉风行地做事情。”

温尼科特

去适应每个孩子的节奏，是另一件令人感到厌烦的事情。有些孩子比他们的妈妈性子慢，有些比妈妈性子急。对妈妈来说，要适应每个孩子不同的需求是个大难题。一个动作麻利的妈妈要去适应一个动作慢吞吞的孩子，是一件非常烦恼的事情。然而，如果孩子和妈妈在快慢节奏上彼此失去了联系，不能协调适应对方的话，孩子就容易失去主动行动的能力，变得呆板和木讷，并且越来越依赖妈妈或保姆做事情。同样，对于孩子来说，如果自己反应快而妈妈反应慢，情况也同样非常糟糕。你很容易就能想象出那种场景。妈妈反应有些迟滞，也许是因为她正处于情绪低落的心境中，但孩子不知道原因，而且孩子也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有些事情无疑需按照计划安排进行，但年幼的孩子往往会打乱计划，因为他们无法理解事情还需要预先计划，他们无法理解需要着眼于未来。孩子们只会活在当下。

接下来，我们将听到关于“计划”的一小段讨论。

妈妈们

“嗯，有时候感到时间不够用，是因为外出时需要好好打理一下自己，还需要妥善计划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如何在2点的时候喂孩子吃完奶再出门，并在6点之前赶回来喂下一顿奶。外出主要是为了购物，我通常去6千米外的一个商场购物，因为那里的东西非常便宜。而同时要带两个孩子出门，就是一个艰难的大工程。一个孩子要用奶瓶吃奶，另一个孩子要用勺子吃饭，等给他们两个都穿好衣服收拾利索，准备好一起出门时——有一个孩子睡着了，耽误了时间，搞得很晚才出门——然后你必须得在商场里飞速采买东西，抓紧时间赶回家再喂另一个孩子喝奶。另外，还会有其他的事情等着你。比如有时准备出去和朋友喝个茶……比如今天下午电台把我们组织起来讨论。大约需要花一个小时，我们仨才收拾好准备出门。”

“听起来太可怕了！”

“等你自己收拾好了，两个孩子又会……”

“是的，他俩又出状况了，把自己搞脏了。”

“这都还是在计划之中的呢——做好出门前的最佳时间安排。”

“像这样的日常琐事，可能是所有事情中最令人感到厌烦的了——我认为它们是最烦的！”

“总的来说，我非常爱我的两个孩子。他们并不是一直都惹人烦，只是在这些日常琐事上会有点。”

“让我觉得烦的是‘下一顿饭’——孩子要吃什么——他们所有人要吃什么。”

“你会提前计划好三餐吗？”

“不，不。我不是一个凡事都要做计划的人。有些事情，你懂的——到饭点了我才想起来（大家笑起来）……可能会出现一些突**况……我每周五都要去商场大采购一次，这样家里就囤有足够多的东西来应付接下来的一周，但那些食材会在什么时候用，又被用来做什么，这都要到做饭的时候才会被敲定。”

“嗯，在准备孩子的午餐上我非常幸运，因为克里斯托弗最喜欢的一道菜是肉饼。我真是吃够了肉饼。”（大家又笑起来）

“孩子们的口味有时候非常有限，不是吗？但这样做起饭来就轻松许多了……”

“是的，轻松多了。”

温尼科特

这里有一丝希望渐渐展露。有一位妈妈做了计划，她尽可能地把计划做得有序和到位，但是，她还是无法顾及每个孩子的需求，还有统一的时间安排、家和商店之间的相对距离，以及她自己有限的精力，对她而言，还是无法把这一切都完美严苛地结合在一起。最终，我们还是面临这样的情形：妈妈在同一时间里奋力艰难地多方作战，她除了要应对自身面临的各种情况以外，同时还需要应对孩子的个人需求，以及她所接触的整个世界。

妈妈们

“但是，另一件让我非常厌烦的事是，孩子总有什么事情来打断我，我不得不停下手里正在做的家务——比如用吸尘器打扫卫生什么的——我觉得如果没有任何打扰，我10分钟就能把房间收拾好。但我做家务的时候，总有孩子跟在我身后打断，然后说‘我要上厕所’——而他如果坐在马桶上，你还必须在旁边等着——你必须待在那里，而且……”

“是的，你不能走开，也不能去做别的事情。”

“而他还把这当成了一个游戏。”（大家笑了）

“要是这个时候，炉子上有什么东西烧开了，而你还没来得及关掉吸尘器……因为你原本以为只需要1分钟去处理孩子的事儿……”

“我发现不停地被打断做家务，真的让人恼火——我干活儿正起劲儿呢，突然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尖叫，你不得不马上放下手上的活儿，不管是在做饭，手上沾满面粉，还是其他什么情况，你都要马上冲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我的手上沾满了面粉，我就会说，‘你看看，你想让我这样去帮你吗？”

“这样管用吗？”

“管用。孩子会说‘那我以后再做’，我怕是这么干了好多次了。当我们正准备出门——烦人的事就会突然出现，比如孩子会说：‘妈妈！我们忘了拿这个那个了。’你懂的，我们刚出门，而她就想回屋去拿个娃娃，或者去拿个购物篮——这个时候我就会说：‘好吧，那你下次出门时，记得带着哦。’让她这一刻变得像一个可以实现的美梦一般。”

温尼科特

这里存在着一个界限，而随着每个孩子逐渐长大，他是否有权向妈妈提出要求，也会有一个越来越明确的界限。那么，应该由谁来设定这个边界呢？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得从妈妈日渐守护自己的个人领地开始。

妈妈们

“这还取决于你晚上过得怎么样。”（大笑）

“我曾经经历过很糟糕的夜晚，那天我真的对孩子发脾气了，如果他再表现出任何烦人的迹象，我恐怕就会爆炸了。”

“这会使他更淘气、更烦人吗？”

“不，我想他已经意识到我的耐心到头了，快要发火了，他最好安静下来。而且令人惊讶的是，他确实安静下来了。”

温尼科特

但是，我期望，爸爸最后会出马，参与进来，并保护好他的妻子。父亲也有他的权利，他不仅希望看到他的妻子重新拥有作为独立个体的生活，他也希望自己能够重新拥有他的妻子，即使在某些时候，这意味着对孩子的排斥。因此，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爸爸的态度可以变得强硬起来，坚定地行使他的权利，这让我想起几周前聊到的“说‘不’的三个阶段”那个主题。在一次节目中，我曾提出，假如父亲以一种友好的方式，在孩子那里赢得了采取强硬态度的权利，赢得了制定清晰界限的权利，那么对孩子而言，父亲就会变得非常重要。

照顾孩子的确会令人感到厌烦，但是，另一种从小就对孩子严加管教的方式，是最糟糕、可怕的主意。我认为，孩子们会继续惹人厌烦，妈妈们也会继续为自己有机会成为“背锅侠”而乐此不疲。【1960】

(1) 载于温尼科特所著《从儿童科学到精神分析》一书中“反移情中的恨”这个章 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