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伽美什史诗》(The epic of Gilgamesh)是流传下来的最古老的书面故事。它最早的文字碎片可以追溯到大约4000年前，但在那之前，这个故事一定以口头形式存在了很久。在故事中，吉尔伽美什是一位国王，有一天他和他的朋友恩奇都(Enkidu)与天之公牛战斗。恩奇都死了，吉尔伽美什第一次尝到了死亡的苦涩。他发誓要获得永生，于是找到了他的祖先乌特纳比西丁(Utnapishtim)，问他如何才能长生不老。乌特纳比西丁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只有乌特纳比西丁和他的妻子被神赐予永生，但是，有一种生长在海底的植物可以让吉尔伽美什重返青春。他找到了它，但是在吃之前，一条蛇吃掉了它。最终，吉尔伽美什意识到他的追求是徒劳的，他认为唯一真正不朽的是在此生有限的时间里所取得的成就，也许，只是也许，如果你足够伟大，你将被永远铭记。

我讲述这个故事有两个原因。首先，我认为它揭示了人类最古老的故事是关于逃避死亡所做的徒劳尝试和失败。其次，几千年后的今天，这个故事是怎样与我们产生共鸣：2015年末，在伊拉克又发现了《吉尔伽美什史诗》新的20行，这个故事登上了世界各地的头版头条。

在第四纪，我们有可能在吉尔伽美什失败的地方获得成功吗？我们已经探索过把人类的意识上传到机器上，以此作为永生的途径，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延长我们身体的存在时间呢？在第22小节中，我提出了一个观点，即所有纯粹的技术问题都将得到解决。死亡只是一个技术问题吗？我想是的。越来越多的医生主张把衰老归为一种疾病。虽然似乎只是语义上的变化，但实际是视角的改变，这有助于消除衰老和死亡相关的宿命论，新的视角要求我们寻求治愈方法，以此重构该问题。使你变老的原因是有限的，而且每一个看起来都像技术问题。那么你为什么不修复和替换身体的部件和系统，而要任由它们随着时间流逝而腐烂呢？

我们为什么会衰老和死亡？科学家们推测，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不超过6个，但却广泛存在。你的DNA会突变，引发癌症。或者你的线粒体发生变异，导致你的身体崩溃。另一个原因是，经年累月某些“垃圾”会在你的身体里堆积。你的身体就像俄罗斯方块游戏：你所有的成就都消失了，相应的所有的错误被堆积起来。阿尔茨海默病(Alzheimer)患者大脑中的斑块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另一个问题与细胞分裂有关。有时细胞分裂过多，有时则停止分裂，这就导致了类似帕金森症的症状。你变老的另一个原因是你的端粒(telomere)消失了。端粒是DNA末端重复的部分，可以保护DNA不退化。每次你体内的DNA被复制时，RNA都不会完全复制到最后，所以每次DNA的副本都要短一点。一开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的身体聪明地把一堆无用的东西粘在每条DNA的末端，这些就是端粒。但是，如果你的细胞分裂太多次，端粒就会完全被耗尽。然后越来越短的DNA副本开始丢失一些重要的东西，你的身体就垮了。

幸运的是，有一个解决办法。一种叫作端粒酶(telomerase)的酶，当它被激活时，会向端粒中添加更多的物质。对于人类来说，当细胞在人体外分裂了很多次时它被激活。遗憾的是，它在各种癌症中也被激活，使癌细胞保持“永生”，这是攻克癌症必须面临的挑战之一。龙虾的端粒酶不断被激活，所以龙虾不会自然衰老。如果你观察一只50岁龙虾和一只5岁龙虾的器官，你很难把它们区分开来。

假设你没有变老，那会是什么样子？你不会永生的。根据精算估计，你可能活到6500岁左右。这就是一些奇怪的事故降临在你身上所需的时间，比如一架大钢琴从窗户掉下来砸在你身上。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死亡将会是一场更大的悲剧，因为意外死亡不是让你少活40年，而是4000年。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衰老的终结？好吧，我们不必一蹴而就。如果预期寿命开始以每年超过1岁的速度递增，我们就成功了。有人认为这将在25年内实现。AGI可能会在25分钟内解决这个问题——或者它能做到却故意不告诉我们，因为它推断出需要对我们守口如瓶。

你想长生不老吗？有一个古老的禅宗祝福：“愿你父亲死去，愿你死去，愿你儿子死去。”这是神的恩宠，因为改变这样的秩序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作为四个孩子的父亲，如果我比我的孩子活得长，我会感到很难过。但除此之外，我乐意“不死”。我四十多岁了，已经能感觉到身后死神冰冷的气息，我强烈地意识到，今天的寿险精算表会笃定我的生命已经超过半程了。然而，我还有十几辈子的事情想做。但担忧的不是不能永生，而是要自己选择死亡的时刻和方式，以自己的意愿面对死亡。做自己生命的主宰，直到能说出尤利乌斯·凯撒(Julius Caesar)说过的话——“我活得年岁已高，成就也足矣。”那将是一件伟大的事情。

此外，也有人认为，我们的死亡迫使我们分清轻重缓急，做出选择，因为我们的寿命有限。在一个“后老化”的世界里，拖延症达到一种全新的等级：“嗯，几个世纪后我就可以做到了。”这可能是一种常见的情绪。另一些人则认为，老年人应该死去，因为这将为新思想和进步扫清了道路。想象一下，如果17世纪甚至19世纪的人还在，他们还可能发号施令吗？这是否阻碍了进步，阻碍了迈向更文明社会的步伐？归根到底，死亡也许是生命永葆青春的方式，大概世界会像我们蜕死皮一样蜕去旧皮。地球上出现生命距今已经上亿万年了，但生命永葆年轻，不停更新。大多数生命形式只有几天、几个月或几年的寿命，这使得青春活力成为这个星球的时代精神之一。

逃脱死亡的整个问题可能并没有讨论的意义。我们貌似犯了和吉尔伽美什一样的基本错误，每次我们以为找到了能让我们长生不老的植物，就会被蛇叼走。有很多很好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根本不可能延长寿命。随着医学的集体进步，我们降低了婴儿死亡率，治愈了许多疾病，帮助人们活得更久，但我们并没有真正提高最大预期寿命。现在，大约有40万人活过了100岁，其中，仅仅400人将迎来110岁生日，就是这样。迄今为止，只有大概40人到达115岁，只有1个人被证实度过了120岁的生日。尽管百岁老人的比例继续上升，但达到125岁的人数仍然为零，它永不会发生。

解决我在本节中概述的老化问题可能会揭示出新的问题。我们有2万个基因，每一个的功能都可能有极限。尽管我们在计算机方面取得了许多进步，但仍然需要不时地重启计算机。复杂的系统可能并不完美。

克雷格·文特尔(Craig Venter)是一位生物化学家，也是负责第一次基因组测序的人，他认为我们无法战胜衰老：

我想我们永远也到不了那里。我对生物现实有了更多的了解。我的观点是，如果你想长生不老，那就在有生之年做些有用的事情。

这正是吉尔伽美什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