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字即是“理”字。理之发见可见者谓之文,文之隐微不可见者谓之理,只是一物。
——《传习录·徐爱录》
有人问任正非,华为的核心竞争力是不是人才?
任正非却回答:人才不是华为的核心竞争力,对人才的有效管理的能力才是企业的核心竞争力。
凡是大致了解华为的人,都知道任正非给华为的四条核心价值观——以客户为中心、以奋斗者为本、长期艰苦奋斗、坚持自我批判。任正非认为,若要实现核心价值观,就得建立行之有效的制度,华为的制度建设心法就是那句话:对人才进行有效的管理。华为的所有制度建设全建立在这条心法之上。
2019年任正非宣布华为的制度建设已入化境,这个境界就是老子所说的“太上,下知有之”。任正非曾很认真地说,“我在华为是没有权力的人,权力不在我手里,权力在公司的流程里。我只是提出些建议,至于执行者用不用,我无权干涉。”虽然是这么说,但不可否认的是,任正非仍然是华为最有权威的领导人。
华为的制度建设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漫长的即知即行、即行即知中逐渐完善,逐渐定性。任正非通过制度建设树立了自己的权威,制度本身又让他的权威更加厚重和凌厉。华为的制度始终隐藏在其文化中,所以很难被模仿者使用,但董明珠在格力确立的制度以及张瑞敏在海尔所制定的制度,却可以让我们有迹可循。
在董明珠看来,格力持续发展的成功之道,就在于对制度的标准化、规范化,而非人性化的高度重视。在长期的领导工作中,董明珠把自己修炼成了一位“爱憎分明、不留情面”的领导人。她从不为了迎合员工而隐忍,而是直面问题、大胆解决问题。她对制度的心法有三条:
第一条,制度就是标准。所谓制度就是标准,意思是领导人不是标准,但反过来,制度是由领导人制定的,所以制度标准,仍然是领导人对团队的标准,只不过从“人”转移到了“事”(制度)上。如果制度是标准,那靠制度管理就能创造效益。格力2011年利润6%,6年后,在制度的保驾护航下,利润率已经达到了12%,这就是制度的力量。制度是标准,更是管理的抓手与核心。
第二条,制度的大忌就是“人性化”。董明珠曾说过,管理只有一种,那就是制度,不分男女,不分职务高低。简单来说,制度必须建立在一视同仁的基础上,领导者在制定和执行制度时,绝对要避免情绪化,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董明珠刚管理格力时,有个中级领导肆无忌惮,拿制度当空气。董明珠清理他的账目后发现了重大问题:有经销商给了钱,但他不给发货;有的经销商没有给钱,他却给发货。所以董明珠马上确立了一条制度:开票的人没有权力决定给谁发货,收到财务发货给谁的通知才能开单。这个制度无形之中就约束了某些居心不良的人,使他无法作假,更不能乱搞关系。
第三条,制度建设必须雷厉风行,不容半点迟缓。董明珠在格力做制度建设时,有人好心提醒她,人员的工作要慢慢来,要注意一点。意思是,你这种行为恐怕会得罪人。董明珠反击说:“我不是做人员的事情,我是做企业的制度建设,制度建设怎么可以慢慢来!不出所料,第二天一早我就被叫过去了。我跟老总讲,我没有跟你对着干,我做这件事情是维护企业的利益,也是维护你的利益。”
第四条,制度建设要不停地调整。世界上没有一劳永逸的事,制度建设也是这样——如王阳明所谓的事中磨练。格力的银行贷款利息都是七八分甚至更高,董明珠后来琢磨,既然要付利息给银行,不如把钱回馈给经销商。随着返利政策的不断完善与提升,同样又出现了新的弊病,销售额做得越高,返利越多,董明珠反思说:“我觉得这个不公平,然后我们再进行调整,所以说我们制度的建设,仅仅是今天设定的制度,明天未必是好的,所以要不断去完善、改变,废除一些不合理制度,再设定一些更好的制度。”
图2-4
格力电器成功的地方恐怕就是其制度建设。而这一切看似是制度在运行,其实让制度良性运行的永远是领导人。
把领导者的权力隐藏于制度中,这是高明的领导人树立权威的一种方式。但制度也需要创新,当今时代,变化一日千里,领导者在制度上的建设也应该与时俱进,不停追赶时代的列车。
号称“组织管理理论之父”的马克斯·韦伯曾总结说,传统的企业管理模式主要是层级结构的官僚制,该模式是“金字塔”型:普通的员工在底座,逐渐向上,依次是低级管理人员、中级管理人员、高级管理人员,塔尖则是最高领导者。
马克斯·韦伯死于1920年,他在那个时代的精辟总结没有问题,事实上,他所总结的这种管理结构影响了人类管理近一个世纪。它的优势在于,凭借拥有权威的领导者在上发号施令,经过直线传播后到达最底层,最底层可以马上贯彻执行。无论是动员能力还是效率,这种制度模式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但是,老马没有见过互联网。互联网的诞生改变了宇宙(时间和空间),消除了距离。在互联网时代,老马的那套制度模型成了废品,因为它太慢了:底层人员知道了用户需求,逐层上报,上面做决策后再通过一层一层传达下来——完全和市场割裂。
所以,睿智的领导人会把最大权力授予一线员工,因为只有亲临市场的人,才能在知道用户需求后,马上创造用户需求,至于在他之上的领导人则变成资源提供者。
正如德鲁克所言,每个企业和其领导人都必须回答三个问题,第一个,你的客户是谁;第二,你为客户创造的价值是什么;第三,你给用户创造价值之后你的价值又是什么。这些问题其实很难回答,但海尔领导人张瑞敏却给出了完美的答案。他毫不犹豫地改变企业制度:去中心化和去中介化。“去中心化”就是把以领导为中心的组织架构变成以员工为中心,让每个人都成为中心,使每个人掌握的市场资源实现充分共享。“去中介化”就是消灭中层,让员工和用户无距离接触。
具体到制度上,就是建立“人单合一”制:企业平台化、员工创客化、用户个性化。用张瑞敏的话来说,这是对传统企业制度的颠覆,首先是企业本身的颠覆,把企业从金字塔结构变成平台化组织;其次是对“顾客”的颠覆,把产销分离制变成了个性化需求;最后是对员工的颠覆,从原来的雇用者、执行者转变成创业者、合伙人。
如此一来,张瑞敏的海尔就没有中层领导,只剩下三类人:一类人叫作平台主,他们为其他人提供最合适的土壤、水分、养料。一类人叫作小微主,也就是小型创业公司的领导,他们随时找寻机会创业。最后一类人叫作创客,他们让企业从原来制造产品的加速器,变成孵化创业者的加速器。这种制度建设正如张瑞敏所说,符合互联网企业的特征。互联网企业最大的特征是一个生态系统,不分企业内外,只要是和企业有关的人员都可以结合在一起,共同创造价值。
无论是任正非还是董明珠,抑或是张瑞敏这些企业领导人,他们的制度建设虽各有千秋,但灵魂却是相同的,那就是,制度都建立在他们本人的良知之上。
王阳明的学说,只是“致良知”三字。致良知,就是依良知做事,一切好的制度,都应该建立在良知基础之上,凡是不发自良知所制定的制度,就是坏制度。
无论你多么英明神武,全凭自己好恶制定出的制度都有缺陷,制定制度唯一的妙法就是“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为致良知。
所以无论是任正非的“把权威藏在制度中”还是董明珠的“制度不能人性化”,更或是张瑞敏的“人单合一”,都有个灵魂,这个灵魂就是“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
董明珠试图通过强硬的制度来提高权威,张瑞敏认为可以把“民之所好”落到实处,使权威从民之心底油然而生,任正非的做法更具冲击力:把权威藏在制度中,久而久之,制度和权威合二为一,企业成为任正非,任正非成为企业——虽然任正非说自己只是制度下的一个小兵,但人人都必须承认,按照良知所制定的制度,其本身就是拥有良知的领导者的化身。
制度没有优劣,只好善恶,民好之即是善,民恶之就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