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争夺战(1 / 1)

杨坚的心理变化,不自觉地体现在了政治行为上。从开皇十一年(591)起,支持太子杨勇的政治势力开始受到打击。

开皇十二年(592),“卢恺朋党案”爆发。卢恺当时担任礼部尚书,兼理吏部尚书事,主管朝廷的人事选拔,是握有实权的大臣。卢恺是太子杨勇的支持者,他选拔的官员基本上也都是支持杨勇的。当年,隋文帝杨坚认定卢恺党同伐异,罢免了以尚书卢恺为首的一批吏部官员,贬斥到地方去。虽然此事并没有广为株连,在历史上的影响并不大,但透露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杨坚对太子杨勇不满。

过了五年后,即开皇十七年(597),“刘居士案”爆发,更加明确地把太子杨勇牵连进去了。

刘居士是彭国公刘昶的儿子,属于“官二代”。他仗着家庭背景雄厚,在京师内外“聚徒任侠,不遵法度”,劣迹斑斑。一开始,杨坚看在刘昶的面子上没有追究。他觉得年轻人不懂事,只要不闹出大事来,就算了吧。

刘居士一看没人管自己,越来越肆无忌惮,纠集了一批官二代,形成了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小团伙。刘居士只要听说哪个公卿子弟膂力雄健,就闯到他家去,先用车轮套住他的脖子,再用棒子打他。如果对方宁死不屈,刘居士就称他为壮士,和他结拜相交。就这样,刘居士结党三百余人,把身手敏捷的编为“饿鹘队”,把身强力壮的编为“蓬转队”。这群世家公子殴打路人,抢夺财物,大兴城里无论贵贱,看到他们都远远躲开。甚至公卿王妃,都不敢惹他们。

刘居士日夜在外面乱搞,却是有官职的,算是朝廷命官。古代皇帝为了拉拢王公大臣、达官显贵,常常授予他们的儿子一些闲职和虚衔,作为一种安抚手段和政治待遇。而这些官二代年纪小,又没什么政治经验,比较适合安排给太子做侍从官员。刘居士的官职就是“太子千牛备身”,担任皇太子杨勇的侍从官员。他的狐朋狗友当中,相当一部分人也是杨勇的侍从官员。

然而刘居士一行人在大兴城里横行霸道,就常常亮着自己的官职,有意无意地打着太子杨勇的旗号,旁人的观感就是“太子身边的人横行不法”。

终于,刘居士与党徒的行为超过了杨坚的底线:他们游览汉代的长安城遗址,登上了汉代皇宫未央宫的殿基,但刘居士竟然南向而坐,党徒们前后列队,摆出了君臣朝会的架势。此外,又有人告发刘居士派人暗中勾结突厥,引诱突厥大军南侵。隋文帝杨坚接到举报后,认定刘居士等人阴谋造反和图谋叛国,迅速将包括刘居士父亲刘昶在内的一干人等全部逮捕入狱,并株连了很多人。最后,刘居士被斩首,刘昶被赐死。

“刘居士案”对太子杨勇的声望打击很大。应该说杨勇没有管教好身边官员,在此案中负有失察的责任。但是隋文帝杨坚看得并没有这么简单,他早已经在心里讨厌杨勇、倾向杨广了,经过此案后则加重了这种倾向,更加认为杨勇这个太子无法无天,骄横霸道。他反思自己,怎么能把辛辛苦苦创建的王朝事业交付给这样的人呢?

一次,杨坚突然问大臣韦鼎:“你看朕的几个儿子,谁适合接大位啊?”韦鼎吓出一身冷汗。皇太子都已经确立十多年了,皇帝怎么还会问这样的问题呢?韦鼎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最后他给了一个模糊的回答:“至尊、皇后所最爱者,即当与之,非臣敢预知也。”大家都知道皇帝怕皇后,杨坚对独孤伽罗言听计从,所以韦鼎言外之意是:“皇后娘娘最喜欢谁,万岁爷您就把皇位交给他吧。”杨坚听了,笑着对韦鼎说:“你这老狐狸。”

这件事情发生后,朝野都知道,太子杨勇已经失去了皇帝的支持与信任,杨坚心中已经有了废立之意,而且明明白白地表露了出来。废立太子是大事,杨坚必须明白宰相高颎的态度。所以他试探高颎说:“晋王妃萧氏,得到神灵启示,说晋王必有天下。你怎么看?”高颎的态度非常明确,他一点都不绕弯子,长跪在地,回答说:“长幼有序,其可废乎!”高颎坚决反对废立太子,杨坚只好把接下去的话咽了回去。

废立太子最大的政治阻力,可能就是宰相高颎了。独孤皇后是一心要废杨勇立杨广的,知道高颎坚决反对,下决心先扳倒高颎。打倒了高颎,太子杨勇就成了孤家寡人。恰好当时出现了高颎谢绝杨坚续弦的建议,却和爱妾生出儿子的事件。独孤皇后乘机在杨坚耳边说高颎欺君,再加上高颎也被牵连到其他“谋反案”,杨坚从此不再相信高颎,开始疏远冷落他。至此,太子杨勇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开皇十八年(598)的冬至,天下文武百官朝拜完隋文帝杨坚,集体去东宫朝贺太子。皇太子杨勇在东宫备齐仪仗、鼓乐,穿上正式的法服,南向而坐,接受百官的朝贺。行礼的乐声传到了杨坚的耳朵里,掀起了他内心巨大的波澜。杨坚在长期的政治斗争中形成了多疑猜忌的个性,即使是儿子也难以幸免。他就在心里想:“朕还没死呢,杨勇就迫不及待地接受了百官的朝拜。一旦朕驾崩了,杨勇和大臣们又会怎么对待朕呢?”

其实百官冬至朝贺太子,太子受礼,并不算是僭越。这件事可大可小。它之所以刺激了杨坚敏感的神经,主要是皇太子制度在作祟。在传统的君主专制政体下面,皇帝和太子都不是一个简单的自然人,而是一项制度、一个机构、一派政治力量。皇帝代表的是皇权,皇权是至高无上的,不允许有其他任何挑战。太子代表的是储君,是一派相对独立的政治力量。太子一旦确定,朝廷就为他配置教师、幕僚、属官、卫队,迅速形成一股力量。皇帝和太子的关系,不是简单的两个人的关系,更不是纯粹的父与子的关系,而是两个政治人物的关系,是两派政治势力的关系。皇帝发出的圣旨、太子发出的命令,文武百官都得执行。而一些欠稳重的官员,觉得太子在将来更有指望,便和太子走得比较近。于是,皇帝就感觉受到了侵犯。

再深厚的父子感情,在冷酷的政治现实面前也是脆弱的。汉武帝刘彻和太子刘据的亲情不可谓不深。刘据是刘彻和心爱的卫子夫生的第一个儿子,也是刘彻苦苦等待的皇长子。所以,刘彻在儿子牙牙学语的时候就将其立为太子,给他配备了最好的教师,创造了最好的成长环境。最后怎么样?汉武帝刘彻和太子刘据各自调兵遣将,在长安城里厮杀了几天几夜,直杀得血流成河,父子恩断义绝,阴阳永隔。悲剧的根源就在于皇太子制度本身。

发生在开皇十八年冬至的朝贺太子事件,就击穿了杨坚和杨勇脆弱的父子感情。事件发生后,杨坚马上问大臣:“朕听说冬至节,内外百官集体去东宫朝拜太子,这是什么礼数啊?”

大臣都吓得不敢说话。掌管祭祀礼法的太常寺官员躲不过去,太常少卿辛亶只能如实回答道:“百官去东宫是贺,不得言朝。”

杨坚说:“百官逢年过节,朝贺太子,可以三数十人,零星、自愿前往。为什么有关部门征召文武官员,集合了再去,太子还穿戴法服、设乐相待?东宫如此,殊乖礼制。”接着杨坚下诏说:“君臣有别,礼节也不同,近年以来礼制混乱,因循成俗。皇太子虽然是储君,同时也是臣子。各方官员,正冬朝贺东宫,不合礼制,应该马上立即全面停止。”

从此,杨坚对太子杨勇的恩宠迅速消散。之前,杨坚虽然有废立之心,但对太子杨勇的表面文章还是做足了的,经过冬至朝贺这一事后,杨坚的表面文章也不做了,现在可是连普通老百姓都能看出皇帝对皇太子不满意了。

不久,杨坚要从各宗室侍卫中挑选强健的人,给自己当侍卫。高颎就奏称,如果把强者都挑选走了,恐怕东宫的宿卫力量太弱。对此,杨坚很不高兴,说道:“朕时常有出行活动,安保力量必须加强,侍卫必须是雄毅之人。太子常年居住东宫,哪里需要强健的武装?之前给东宫配置武装的做法就很不好,甚非朕意。朕对前代的制度和历史很熟悉,你无须照搬之前的做法。”

杨坚不仅否决了高颎的建议,削弱了太子的宿卫力量,而且怀疑高颎是因为和杨勇是儿女亲家,所以向着杨勇。顺带着,杨坚更加疏远高颎。现在,高颎和杨勇都很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