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他——”
杨乐天一怔,随着落花的拉扯转到了玄冰之后。这块巨大的冰是个规矩的正方形,放置在角落里,除了两个昭然若揭的侧面外,另外两个立面则一面对着酒架,一面对着墙壁。
“他?”杨乐天的唇齿一抖,又不可思议地瞥向落花。
落花点点头,瘦弱的身躯钻到冰块和石壁的夹缝中,用双手捧起了那颗挂在冰块外的头颅。不错,女人手上的,只是一个凸出的头颅,脖子以下的部分全部被冰封在巨大的玄冰中,透过白蒙蒙的冰块,隐约可见冰中那个以跪立垂头之姿被封印的人。
“你看!”落花将那结了冰霜的发丝缕开,向转动一个罗盘般将那个头颅转向了杨乐天。
那是一张带着点点白色冰晶的脸,浓黑的眉毛如冰凌一样根根挺立着,刀削的鼻梁依然冷峻。只是在冷峻之下,是一张完全没有血色的苍白嘴唇,干裂成数道沟渠,又被冻得如刀子般坚硬。下颌上杂乱无章的黑须生满白霜,宛如雪落松枝般若隐若现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之下,仿佛嘲笑着那张脸是多么的憔悴和不堪。
那根本不像一个人,倒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冰雕,毫无生气。
“真的是夜教主……”飞鸟看得呆了,从口中溢出了惊讶的喃语。
“他还活着么?”杨乐天平静地出声,却是在极力压制着眼底那令他狂乱的情绪,手指甲不自觉间抠入了掌心,渗入了丝丝血迹。
“嗯。”落花从夹缝中挤出来,走到外面喘了一大口气,又从一坛陈年花雕的后面,摸出刚刚藏匿在那里的那碗血红色的饭菜,重新钻回墙与冰的夹缝之中。她侧着身,勉强在窄小的夹缝中蹲了下来,端着碗,柔声对着那个冰里的人道:“吃饭了,你看,今天有你最爱吃的白菜。”
话音一落,杨乐天和飞鸟均是直勾勾地望着那颗头颅,期待着见到哪怕是微小的转动。然而,那头颅依旧低垂着,没有丝毫反应。他们看不到,在那些凌乱结冰的发丝下,那个冰人连眼珠也不会转动一下,空洞无神的眸子里根本没有焦距。
淡淡地吐了口气,落花微笑着,仿佛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来吧,我开始喂喽。”
“你给他吃的是什么,白菜怎么会是红色的?”杨乐天盯着落花筷子间的菜。
落花的眼睛因笑容而眯了起来,她没有回来杨乐天的问题,而是缓缓地将筷子上的白菜塞入夜里欢的嘴里。
奇怪的是,那看似不会动的唇齿居然有规律地张合起来。冰中的人就如此将嘴里的白菜一点点地嚼烂,之后耸动喉结,咽下去。
杨乐天目不转睛地看着,飞鸟也不再说话。一时间,狭小的酒窖内就只闻到咔嚓咔嚓咀嚼的声音,这单调的声音像极了地狱的恶鬼啃食人骨的声音,空冥而恐怖,仿佛死亡随时有可能降临。
这时,夜里欢倏然抬头,两颗黑色深邃的瞳仁在苍白的脸上点燃,如恶鬼附身般,陡然张开了白亮的牙齿,咬断了落花手中的筷子。
落花手一抖,将手中的半截筷子摔在了地上。她看着面前那个咀嚼着细长木棒、满口鲜血的人,只是面无表情地僵在那里,头和脊背紧紧贴在墙上。
“他这是怎么了?”飞鸟大惊失色,挺身过去,想冲进夹缝救出落花,却因那夹缝太小,凭他的身形根本无法进入。他无奈,只将手臂伸出去够落花,可是他的女人却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而此时,杨乐天已飞掠至冰块上,猛然摘下背上的剑鞘,俯身将剑鞘准确地塞入了夜里欢的口中。
“啪!”筷子被剑鞘顶出了口,冰冷的金属触到牙关,令那颗头颅猛地一抖。之后,夜里欢的牙齿又毫不犹豫地去啃那剑鞘。几声嘎嘎的声音过后,杨乐天一压手腕,将长长的剑鞘送得更深,毫不留情地顶到了夜里欢的舌根。
被干涩和冰冷的剑鞘触及那样柔软和**的部位,强烈的作呕感令那个冰人陡然失去了力气。那把剑鞘太硬了,他咬不动,也吞不下去,身体的某个部位正在翻江倒海地,拼命想要把这个异物吐出去。然而,侠客的手却没有放松,直到那颗猛烈摇晃的头颅不再挣扎,脱力般地垂了下去,重归平静。
“他需要一些刺激。”抽出沾着血和唾液的剑鞘,杨乐天从冰块上跃下来,给了他正在迷惑中的兄弟一个答案。他的脸上浮出了淡淡的微笑,将视线投向落花,“你刚才给他吃的是什么?”
“毒药。”这两个字落花说得如蜻蜓点水般地飞快,她低下头,慌乱地去拾地上的断筷,仿佛在有意地闪躲着某人的眼神。
“什么?毒药!”在女人意料之中的,飞鸟吼声震天:“落花,你怎么还干这种害人的勾当,夜教主都这样了,还值得你下毒去害么?”
尽管有了些心里准备,听到来自爱人训斥般的质问,落花心中还是迅速地和身边这块玄冰降到了同一个温度。她把哀伤全部隐藏在眸底,自语般地轻问:“飞鸟,我们的爱情,还是不能令你相信我么?”
“你为什么给他吃毒药?”杨乐天摸了摸微微酸胀的鼻子,用眼神将飞鸟眸中将要爆发的愤怒硬压了回去。
落花哼笑一声:“因为他不吃毒药就会死。”她端着碗,从夹缝中钻出来,将碗塞在了杨乐天手里,“这药吃下去的时候虽然很痛苦,甚至会做出一些疯狂的行为,但他却不会死,发作过去就会好的。可是,他若不吃这药的话,光是这寒冰就足以冻死他了,又怎么还能吊着一口气,活了两年多呢?”
杨乐天扯了扯嘴角,重复着女人的话:“不吃毒药就会死。”
“对。”落花主动上前,拉起飞鸟的独臂,温柔地道:“别生我的气,好么?我们之前的误会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伤害彼此的感情。我们有话可以直接说么,不要再有隐瞒,我恨死那些该死的苦衷了!”
这女人的话语明显比往日多了,也许是她长期被幽禁在这样一个令人窒息的环境中,就只能成日对着满是正字的墙壁和那个手掌大小的天窗自语。
“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么?”落花用手指轻抚着飞鸟略带惊诧的脸颊,自顾自地讲述:“夜里欢无法说话,他被金针封住了全身穴道,包括哑穴,然后被冻在这千年玄冰里。我呢,不是没有想过要逃出去找你,但我一走的话,夜教主就会死……因为这里没有人会给他喂药、照顾他,那个唤雨楼的楼主也正是用这一点威胁着我留下。”
飞鸟眉头一皱,“落花,你可又知道,我也因为你的留下,而留在了唤雨楼为楼主卖命,干着那些违心的勾当。”他声音干涩而呆板,显然,由于女人的解释令他冷静了许多,可心里仍存有小小的嗔怪。
“你为了我?”落花的双肩不可抑制地抖动了起来。
“对,就是为了你。”杨乐天接过话来,不禁长叹一声,“他为了你,变得冷血和杀人如麻,完全不像我那个存着佛心的义弟。他为了你,牺牲了太多,甚至打破了自己的底线,而你却为了另一男人的生死宁愿窝在这里受苦。”
青衣侠客的话似在挑唆,又似隐藏着某种更深的意思。很快的,杨乐天在兄弟的身上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醋味,而飞鸟却又一次在他冷峻威严的目光下,将那醋意生生吞了回去,别过头去,面沉似水,大有秋后算账的意味。
杨乐天摇摇头。此刻,他看落花的眼神已与昔日大为不同,终于,他为兄弟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落花,你的牺牲若是建立在没有感情的基础上,那便是出于道义了,正如我和飞鸟的兄弟之情一样。所以,我只能说,你是巾帼不让须眉。”
道义?飞鸟被大哥一语点醒,蓦地抓住身旁的芊芊皓腕,汗颜的火苗从脖颈一直烧到了耳根,忽然之间,连语言的能力也失去了。
贴近飞鸟灼热的耳根,杨乐天笑得戏谑,“义弟,我刚才还以为你想把这么好的姑娘便宜我呢。唉,不是我不领你的情,就是我的琳儿不会同意,她若是知道我抢兄弟之妻,一定会先写封休书把我扫地出门的。唉,我是为难呐……”
“嗯嗯。”飞鸟的喉咙耸动了两下,哭笑不得地看着杨乐天,他没想到三年不见,他的大哥竟也学会了油嘴滑舌,他当然不会知道,杨乐天的这嘴皮子完全是为了哄琳儿开心而练就的。
做完了和事老,杨乐天转眼看了看晕死过去的冰人,面上一肃:“他的药性该过了,现在,可以救他出来了。”话音未落,青衣侠客双足一顿,纵身掠上了玄冰,他双手紧握住傲霜剑的皮质剑柄,高高举过头顶,挥剑给了脚下的五尺寒冰重重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