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从不死星君面上剥离的一刹那,杨乐天整个人都僵住了。
“真是不可思议……”
看见青衣侠客楞了半晌,只吐出了这六个字,不死星君骄傲地一笑,用指尖去抚自己完美无瑕的面庞,动作很缓很柔,就如女人的手一般温柔。
杨乐天楞了一刻,方道:“那幻魄珠果然是你拿去了。”
“全中。”隐藏不住眸中阴冷的笑意,不死星君语峰一转,“不过,我没有去偷、没有去抢,那珠子就自己滚到了我脚边。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如此,那珠子本就是我应得的。”
“对,我该恭喜你才是,有鼻子总比用两个孔出去美观的多,却反不顺畅了而已。”杨乐天讽刺。
不死星君狠狠一咬牙,张口之时语气却蓦地松了:“谢谢你的提醒,我想这用不着你担心。反正你要怎么想,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吴阴天如今在江湖上可以呼风唤雨,要让你死便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杨乐天呵呵一笑,转而诡秘地道:“鬼面,小看别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听到这句话,吴阴天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他记得,这话是柳飞扬和他说的,是那个只会给他带来痛苦和屈辱、那个高高在上的主上和他说的。提起这个人,他就会回想起那段憎恶的往事和那张自惭形秽的鬼脸。
——不,鬼面不是他,永远也不是,那只是个阴影,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受了刺激的吴阴天悚然抬起眼睛,露出了一排闪着森光的白牙,“告诉你,杨乐天,柳飞扬他是个白痴,才会栽在你的手里。而你,注定要栽在我的手里。”
杨乐天浅浅一笑,“会么?鬼面。”
“不要再提这个名字!鬼面已经随着柳飞扬那个败类死了,我现在的名字叫作‘不死星君’,或者你可以尊我为唤雨楼楼主。当然,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手上的王牌可不止飞鸟一个,你杨乐天是个聪明人,不用我多费唇舌。”
“好,楼主,你既然要我听话,是不是只要我听话了,你就可以放过他们?”
吴阴天闻言诡笑,探身道:“我相信,你该清楚游戏规则的。”
其实,吴阴天说得没错,这答案杨乐天清楚得很,却在明知故问。如果用他一条命就能换回飞鸟、沁儿、夜里欢、落花的自由,他宁愿去死。但杨乐天面对的是一个阴险小人,又怎么可能指望他去信守承诺?
“咔吧!”一根木条在杨乐天手上折断,他的一掌如游蛇吐信般,忽然从这折断的空当中钻出,直取吴阴天的左肋。
曈孔骤然一缩,吴阴天扣上面具的同时,脚下一错,并未躲闪,竟是举臂相迎。
“啪!”,电光火石之间,双掌相交,吴阴天结结实实地与青衣侠客对上一掌。
杨乐天错愕,他没有料到吴阴天会有胆量硬接下他夺命的一掌,更令他震惊的是,吴阴天的掌力居然可以与他抗衡。
火热的气息在两掌之间乱窜,两股背道而驰的气流相互冲撞着。杨乐天将力量推至对方小臂,眨眼间便被对方反推回来,还夹带了另一注阴邪之气,灌入杨乐天的掌心。不出一刻,杨乐天的手臂发麻,额上渗出了一层薄汗。
“你的功力?”杨乐天大惊失色,从抖索的牙关中挤出这几个字。
“对,我已今非昔比,你还能逃得出我的掌心么?”吴阴天的笑声自面具下发出,透着森诡之气。下一刻,他手腕一旋,将掌心中的内劲加大。
“啊。”脸色一变,杨乐天的手臂立时颤抖起来,身子也有些东倒西歪。他忙扯大马步,稳住重心,那眉间亦是越纵越深——我的功力居然会在他之下,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难道是我这几年在梅山疏于练功,还是因为失了玄魂之力?
“不用惊慌。”吴阴天字字平仄咬得精准,显然那手上巨大的力量并未耗费他太多的体力。他忽的收掌,如浆糊般粘稠的掌风带得杨乐天的身子向前倾倒。杨乐天一个踉跄,及时抓住了牢前的囚柱,站稳。
“你……”他呼呼喘了两口气,用左手握住被震伤的右腕,冷冷质问:“你究竟吃了多少龙心蛊?害死多少无辜的孩童?”
“不计其数。”吴阴天掏出丝绢的帕子,擦去掌心中渗出的薄汗,之后指尖轻弹,将娟帕丢弃。
“……”,杨乐天不作声地停止了呼吸——这个人,果然是我先前小觑了他,没早杀了他,才会变成了今日江湖中的祸害。唉,悔之晚矣。
“你认命吧,我说过,你注定会栽在我的手里。”吴阴天干笑了两声,“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等你受过刑后,就会被押送到京城的天牢去,不必窝在这个小地方了。”
“哦,天牢?”杨乐天鼻中哼了一声,“恐怕,我无福消受,一个毛贼的罪名还不必要那么多大内高手来看着我吧?”
面具下的嘴角一扯,“别小看自己,你绝对有这个福气。劫囚车、包庇朝廷钦犯,这些罪名可以让你好好享受一阵了。”
“你很清楚,劫囚车的事不是我做的。”淡漠地,杨乐天令自己冷静下来,他听着吴阴天对他命运的安排,竟如谈论天气般得云淡风轻。
“我说是就是。何况,你也不能否认你参与了,在老王爷的法场上,你不是一样把人从我眼皮子底下带走了。”
杨乐天点头承认:“对,你说得没错,我是有份参与。当时若不是你阻拦,我一定连老王爷也带走。不过,即使你让我陷入天牢,找那些大内高手来看着我,凭我的本事,也一定有办法逃出去,你不担心么?尚且不说那些有的没的,就是一会儿天亮,你认为我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衙门里的那些白痴挑断我的手筋?”
吴阴天忍着翻涌而上的笑意,向杨乐天靠近,神秘兮兮地道:“我相信,等会儿你一定会乖乖听话,哈。”
“行,那我们走着瞧。”杨乐天轻蔑地看他,“但是,尚有一件事我搞不懂,你既然武功在我之上,为何不马上一掌杀了我,那样,岂不干净?”
“一掌杀了你?”吴阴天语声一顿,缓缓摇头,“那不是我的风格。”他的眸子里泛起了一丝妖魅的笑意,自负而诡惑。
在杨乐天眼里,吴阴天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瑟缩在柳飞扬脚下、摇尾乞怜的一条狗了,而是一个血腥残暴的邪鬼,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魔君。
不死星君转身走了,在他推开大牢的铁门离去后,那扇铁门由着惯性兀自摇晃着,发出金铁摩擦时的冷锐声响。牢壁上灯盏的昏黄的光照在门口一张破旧的木桌上,原本在那里看守的狱卒早已在吴阴天踏入之前,就不见了踪影。
杨乐天微微一笑,现在,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然而,不等杨乐天挥手劈开木质的牢门,就见三个狱卒从铁门后闪身进来。他放下手,抬眼看去,但见当前一个狱卒手中端着个冰冷的铁盘,一把带着倒刺的尖刀置于其上,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烁着令人心颤的光芒。
“犯人凌风,行刑的时辰到了。”后面的一个狱卒掏出钥匙,打开了杨乐天牢门上的锁,伸手将牢门推开。
退了一步,杨乐天指着头顶小窗外的朦胧夜色,诧异:“怎么,不是应该辰时行刑的么?几位大人似乎来得太早了吧。”
“妈的,你还嫌早?爷还嫌晚呢,害我几个兄弟折腾得半宿睡不了觉。劝你一句,把嘴给我闭好,省的兄弟几个割了你的舌头去,下酒。”
杨乐天不屑地哼笑一声,怎料当前的那狱卒却来了劲头,拿起托盘上那把带着倒刺的尖刀在侠客面前比划起来,“你知道挑人手筋该怎么挑么?”
杨乐天笑着摇头:“不知道,如此酷刑我当真没做过。”
“好小子,看见这把尖刀能面不改色的你是头一个,等会儿爷干活的时候一定叫你欲仙欲死!”狱卒坏笑,一脸横肉随之**。
“这里是衙门,你们办事也要依规矩来吧。规定了辰时行刑,现在才刚过寅时,这么早动手,似乎不合王法?”杨乐天辩驳两句,他不想闹出太大动静,要走,就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无谓伤害这几名听差办事的狱卒。
“王法,这里老子就是王法。”那狱卒骂咧了一句,抄起腰间的麻绳,一把抓住了杨乐天的手腕。
杨乐天摇了摇头,反手扣住对方的腕子,向自己怀里一带,正要用右脚去扫那狱卒的小腿,便在此时,另一条腿横在了他的靴前。他脚下一顿,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早了,早做完,早上路。”
是他!青衣侠客心中一震,仿佛瞬时被大石砸中了胸口,他缓缓地将目光从身下移开,抬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