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队友
【念念不忘的过去成了一场自欺欺人的梦】
厚重的铁门被缓缓拉开。
对于囚禁多时,终日被严刑逼供的易泊颜来说,虽然今天是阴天,可光线还是过于刺眼了。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直扣在手腕和脚腕上的电击环忽然莫名其妙地掉了。不仅如此,向来锁得严严实实的铁门居然大敞,好像有人特意为她把门打开了似的。
易泊颜警惕地瞪着大门,那里毫无动静,她才敢确认这不是一个陷阱。
门外负责看守的警卫和捕手像被定住一样地立在原地,她从他们身边走过,那些人也毫无反应。易泊颜就这样一路向外,居然畅通无阻地走了出来。
她两条腿齐齐踏出门外,身后的门像是感应到了似的,轰的一声,缓缓合上。
易泊颜这才确认自己得救了。
这个认知让她一下子松懈下强自支撑着身体的力道,啪的一声摔倒在地。弥漫起的尘土呛进她的眼耳口鼻,让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身上的新伤旧伤随着咳嗽而抽痛了起来,现在的易泊颜像条丧家之犬,只能虚弱无力地趴在地上大力地喘息了几口。
她在想是谁救了她。
全组织拥有这样能力的人只有一个,可是她们从来没打过什么交道,对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救她。
难道,难道是……
对,一定是他,除了他以外还有谁关心她在意她呢?她就知道,虽然他一直没有来救她,但他一定会想办法,一定会。
易泊颜因为这个可能性高兴起来,这让她觉得身体上的伤也没有那么疼了。
忽然,她听见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易泊颜惊喜地抬起头,却发现朝她跑来的人是韩辰。
韩辰?怎么会是韩辰呢?
易泊颜不死心地朝韩辰身后望去,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遗落的角落,可是,没有。
没有白一程。
易泊颜忽然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连韩辰的面目都模糊不清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她干涩地牵动起嘴角,露出一个自我安慰的笑容来,她现在又丑又狼狈的样子怎么能让白一程看了去呢。
被易泊颜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扩散,她光顾着笑,也不觉得此刻的自己有多失望。
可这画面看在韩辰的眼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他看着这个遍体鳞伤却依旧坚强的女孩,发现自己几乎快要忘记易泊颜长什么样子了。他记得易泊颜有着非常好看的脸蛋,戴着项圈的时候乖巧可爱得像只猫,尽管那美丽的容颜多数时候只对白一程展露笑颜,但不论她是什么模样,都好过现在这个满脸是伤,孤独得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样子。
这让韩辰觉得自己不该来,或者说,不该是自己来。他就像是给一个毫无生机的病人一丝希望,之后又马上拿最后一点希望剥夺走。
该死的白一程。韩辰暗骂。
韩辰往前走了一步,腕上的电击环却发出了强劲的电流,将他电倒在地。韩辰的半边身子都被电麻了,疼得大叫一声。刚才白一程让人关闭他手上电击环的电流控制,他还以为会是永久关闭呢!他早该知道人神组织没那么好打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居然又给他把电流打开了。
韩辰缓了好久才从地上爬起来,结果他和易泊颜两个人只能对望着大眼瞪小眼。
他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抬起了自己的手,说道:“我手上有电击环,你那里是禁区,我没法过去扶你。你能一个人走过来吗?”
易泊颜像被这一句话而激活了似的,她低下头,点头嗯了一声。
最后还是易泊颜走来他的面前,带着一身的伤朝韩辰伸出了手。
韩辰借力站了起来。
易泊颜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她看似很平静地询问韩辰,“小英雄,是你救了我啊?”
她这个样子韩辰觉得如果自己回答是,简直是十恶不赦。可他不会骗人,也没法骗人,只好说道:“这也谈不上是救,我就托了托关系,帮你走了走后门。”
“谢谢。”易泊颜低声道。
韩辰看着她的模样,不知怎么的也跟着有点难过起来,他总觉得自己虽然救了易泊颜,但好像亲手击垮了她的少女心,而她心中的伤口怕是永远都不会痊愈。早知道,他就不应该多管这个闲事了,英雄救美的事还是留给当事人去做比较好。
“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好歹一起组过队刷过怪,我们也算队友。”韩辰摸摸鼻子,把“虽然你当时一直在嫌弃并质疑我是瞎比画”这句话咽回肚子里。
易泊颜浅浅地笑了笑,这才露出两个久违的梨涡来。她朝韩辰伸出手,“队友,来扶我一把。我走不太动了,但是,我想我得上点药。”
韩辰点点头,稳稳地将易泊颜撑在肩膀上,他扶着她慢慢朝宿舍的方向走去。余光里那个一直都在朝他们这个方向注视的熟悉的人影晃了晃,这才消失了。
韩辰叹了口气。
他想如果他能像有的人一样心狠,他一定早就天下无敌。
等韩辰送易泊颜回到宿舍,他这才明白易泊颜为什么会对白一程那么死心塌地。组织里的捕手大多两两合居,易泊颜住的却是独门独户。而且,房屋从装修到设计,处处都透着用心。
壁纸是温暖的粉红色,悬在客厅的灯光线也不至于太过刺眼。飘窗上扑着毛茸茸的白垫子,小桌上放着一套茶具。家具上,随处可见绿色的肉植。有那么一个瞬间韩辰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家,可事实上是他的家可远没有易泊颜这里温馨。
易泊颜在韩辰的帮助下换上皮卡丘的拖鞋,又扔给韩辰一双轻松熊的。
韩辰眉心微跳,着实无法下脚。他只要发起一个话题,“你这里装修的不错啊。”
闻言,易泊颜动作一滞,轻声道:“白先生帮我准备的。”
韩辰在心中默默赏了自己一个嘴巴,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想知道为什么易泊颜那么依赖白一程了。
韩辰总觉得易泊颜身上的明媚与开朗的部分让她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公主,至少比秦初里要像。尤其是她惯常待的还是人神组织这样的地方,她见多了血腥与杀戮,却能保持着那份天真,实属不易。若不是费尽心血的呵护照料,若不是事无巨细的关爱疼宠,又哪里来今天的易泊颜呢?
白一程对她好一分,在易泊颜看来自然就是放大了十分,越是缺爱,才越是渴望爱,所以,哪怕白一程差不多大了易泊颜将近二十岁,她还是义无返顾地爱上了他。
是爱吧?韩辰不太懂,但他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解释来形容易泊颜对白一程之间的眷恋。爱上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人是什么感觉?韩辰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没办法理解。
“想什么呢!”易泊颜猛地拍了拍韩辰的头,努嘴示意,“帮我把医药箱拿出来。”
韩辰从粉红色的柜子中抽出了那个粉红色的医药箱,药箱上还贴着金灿灿的皮卡丘贴纸。韩辰没来由地想起易泊颜干翻赤魂兽时狠辣决绝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易泊颜轻车熟路地为自己清理直冒鲜血的伤口,动作一点犹豫都没有。
“你为什么会做捕手?”
“嗯?”易泊颜不解地看着他。
“干点什么不好,为什么非得打打杀杀的呢?”
易泊颜垂下头,半晌才笑道:“不做捕手,就看不见白先生了啊。”
韩辰目瞪口呆,他早该猜到的,易泊颜这样疯狂的叔控,所做的一切的缘由无非是白一程!
“我无父无母,是白先生把我捡回白家的。如果不是他,我早就而死在外面了。他对我很好,甚至比对白原还要好。所以,为了他,我做什么都可以。”易泊颜为自己一圈一圈地缠绕着纱布,低着头慢慢地说道,“那个时候,组织遭遇重创,折损了许多捕手。囚徒横行,组织渐渐力不从心,我看着他每天把苦嚼碎了往自己肚子里咽,可对着我的时候永远都是笑眯眯的,从不让我看见他的难处。我知道他不开心,他不开心,我也不开心。于是我决定去做捕手,我知道,只要我成为很优秀很优秀的捕手,就能帮他分担压力,就能让他开心了。”
“你……”韩辰怔了怔,“那会你多大?”
“6岁。”
“6岁?!”韩辰叫道。
易泊颜瞪了他一眼,不服气地说道:“6岁怎么了?我刚进组织那会儿,照样能把比我大比我高的人揍趴下。”
“他同意了?”
旁观者清,韩辰立刻就分辨出易泊颜的话是有多么地站不住脚。如果白一程真的待她比白原好,怎么会同意让她去做捕手呢?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去做替罪羔羊却迟迟不出手救她呢?事实上,一直以来白一程小心翼翼护着的都是他的儿子白原。易泊颜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呢?真的是无可替代的存在吗?还是其实只是一个随手捡来想起来了就宠宠疼疼的宠物?
易泊颜正在上药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低着头,韩辰看不见她的表情。良久,他才听到她轻声说道:“他宠着我呀,所以我说什么,他都会同意的。”
韩辰无法再说下去,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叫不醒易泊颜。
易泊颜在做一场清醒梦。她心里明知一切不是这样,可还亲手操纵着这个梦,朝她喜欢的方向发展而去。
只要易泊颜觉得这是愉快并可接受的,他为什么要戳穿这场梦境呢?
这时,易泊颜已经处理好大部分的伤口。消毒药水和纱布都被用去了大半,她把自己包成了一个漂亮的木乃伊。
易泊颜的脸上还留有一道淡淡的疤,韩辰记得这是上次被钢丝绳所伤的,没想到一直都没有好。
她轻轻地说道:“韩辰,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遂心而活的。大多数的我们,都走在一条逼不得已的路上。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去做一些事情,去伤害一些人。也许你很不喜欢,可是你还是得去做。这样的人啊,比所有的人都要痛苦,你不能责怪他的。”
看看,看看,这场清醒梦做的,梦主人已经在为罪魁祸首开脱了。韩辰听了心中郁闷,如果爱是这样让人迷失心智的事情,他宁愿打一辈子的光棍。
“就是这样,白原才讨厌你的吧。”韩辰低叹道,毕竟啊,自己的父亲被同龄人濡慕这件事,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吧。
易泊颜手一抖,手中的纱布掉到地上,顺着地板一路滚到桌子下面。见她愣愣的,一点要去将纱布捡回来的意思都没有,韩辰只好帮她把药材收拾好。
可谁知道易泊颜居然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警告道:“不许在白一程面前提我和白原,听见没有!”
韩辰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了她,易泊颜的警告虽然凶狠,但是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有关白原的事,难道她也还隐瞒了什么吗?韩辰的脖子被她狠狠地掐着,一点气也喘不上来,只得点点头。
易泊颜这才放开他,可刚刚包扎好的地方又渗出血来。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绷带拆开,再次重复起方才的动作来。
韩辰望着易泊颜,总觉得她隐忍寡言的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他不知怎么的想到了秦初里,这让他的心情,更加郁郁寡欢起来。
时间向前推进,易泊颜的伤渐渐养好了,期间面色不善的白原来过一次,强硬地塞给她许多珍贵的药材补品。韩辰看着身体渐渐康复,面容却愈发无精打采的易泊颜眼中流露出久违的光芒。
“是白先生让你拿来给我的吗?他人呢?为什么不来看我?”
的确,自从易泊颜获救之后,白一程从未出现过。易泊颜觉得白一程应该是生气了,可她又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不论她怎么要求,白一程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口,不和她说话也不见他。
“你天天缠着他,他能不烦吗?当然是不愿意再看见你了啊。”
韩辰皱皱眉,打断了白原的话,他觉得这样的解释对于易泊颜来说有点残忍。谁知白原毫不在意,扯着韩辰的袖子一路把他拉来了外面。他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听说梵音力保你,张希培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你是不是马上就要出任务了?怎么样?紧不紧张,害不害怕,要不要我陪你练练?”
“出任务?”
白原点点头,“我爸没和你说吗?从你身上提取耀元素的计划无限期搁置了,组织里的这些人总不会白养你,等你好了就要干活的。不过,有梵音撑腰,管他是什么人神组织还是赤魂兽,你完全不用放在眼里。”
韩辰自然不是狐假虎威的人,何况他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便问道:“梵音为什么会和组织在一起?”
白原道:“千百年前,赤魂兽和人类曾经爆发过数次大战,当时的人类根本就不是赤魂兽的对手。后来,组织得人指点,深入死极之地,九死一生才将梵音带了回来。她的身份和能力一直是个谜,但是没有人质疑她的强大。对于组织来说,她是后盾,也是个定时炸弹。组织不可能放任她乱跑,于是将她留在这里,名为保护,实为看守。”
联想到梵音对赤魂兽公平的态度,他问道:“他们怕她转投赤魂兽麾下?”
“人们一向惧怕不受自己控制的东西。”白原轻笑一声,“她啊,在她看来,人类和赤魂兽根本没有区别,所以,不存在转投这种说法。”
这倒是。韩辰认可白原的看法。
“赤魂兽的事,你知道的倒是挺清楚的。”
白原他呵呵一笑,“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我爷爷最近还好吗?”自从韩辰来了组织以后,一直没有机会给韩贪墨联系,只能拜托白家照顾。
白原叹了口气,“我是没见过你爷爷这么倔的老爷子,你走了以后,我爸给他的那套房子他说什么也不肯住了,自己搬去了敬老院。”见韩辰着急,白原连忙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们每周都会派人去看他,给他送些吃的穿的。”
韩辰苦笑,“他才不会要。”
“是啊,一开始的时候的确不要,后来还是我骗他说东西都是你买的,他才收下。”
韩辰有点想笑,可更多的事对韩贪墨的思念与愧疚。
“他一定很气我。”
白原呵笑两声,“可不是吗,最初是连你的名字都不能提,一提老爷子就吹胡子瞪眼狂砸东西。不过啊,我想这也是因为他确认了你是活着的才会这样的吧。”
“那韩汐呢?回美国了吗?”
白原的脸色一变,古怪地看着韩辰,几分欲言又止。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韩辰一怔,有些不好的预感,“韩汐出事了?”
白原飞快地看了韩辰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没有没有,她好着呢,比你好多了!你有事没事别瞎操心。不是和你说了在这里不要提起你妹妹吗?这里有一个叔控就已经够了,不需要再来一个妹控。”
白原偷瞄他一眼,忽然清了清嗓子,“哎,我说,那咱们这算是握手言和了吧?”
韩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我们有起过争执吗?”
白原一愣,提起拳头重重地锤了捶韩辰的胸膛。
那些所谓的欺骗和伤害啊,这就算翻了篇。
他们站在室外,恰逢有些人抬着蒙着白布的担架走过,韩辰知道那些都是“牢笼计划”的牺牲品。牢笼计划还在进行中,他见过不少“牢笼”死于一次又一次的试验之下,那些被囚禁着的宿体们,也有许多因为突发疾病或者自然老死而离世,无法在七天内找到宿体的赤魂兽们疯了一样撞击着特殊材质制成的病房,病院里时常发出凄厉和狂暴的嘶吼,而这些声音在最后多是以消寂告终。
在这里,生死和自由一样,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韩辰不再感觉到愤怒,因为他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如果说赤魂兽的存在会在某一天将人类毁灭,那在这里的每一天,已经是毫无希望的世界末日。
白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我来的时候,外面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一段视频放到韩辰眼前。
那正是发生在机场中的骚乱,视频中杀伐四起,人类与人类扭打厮杀在一起,嘶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人们的脖子一个接一个的断掉,红雾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严密地朝无助而弱小的人类压了下来。
“电视台的新闻暂时被压了下来,可网上有关这起事件视频却根本禁不过来。这年头信息传播的速度太快了,人们开始质疑这些专门吃人头的怪物究竟是什么,政府试图用暴乱为借口将这件事压下去,可民众之间的猜测和分析声还是水涨船高。而赤魂兽也一改低调的风格,开始在各地制造暴乱,攻击人类。你没发现吗,最近组织里面的捕手总是来去匆匆的。”
见韩辰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白原觉得这气氛有点凝重,于是开起了玩笑,“不过倒是有个好处,人们现在都在关注这些暴乱呢,我想等你离开这里的时候,大家一定都不记得之前你那个精神病的视频了。”
韩辰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赤魂兽开始攻击人类了?”
白原嗯了一声,轻声说道:“要全面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