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1)

逆兽之韧 李望水 3164 字 2个月前

她之死

【匆匆十六载,付之一笑中】

弯下腰的战嗔捡起了绝刃,他放在手中掂了掂,波澜不惊的眸子又移到了韩辰身上。他慢慢地移开了踩着韩辰手掌的脚,反手握刀,忽然将绝刃提起,朝韩辰的手背狠狠扎了进去。

“啊!”韩辰惨叫一声。

绝刃将他的手钉在地上,战嗔轻轻地拧了拧刀把,韩辰的手掌一片血肉模糊。

“韩辰!”

熟悉的尖叫声使得韩辰回过神来,只是那声音中的焦急和关切令韩辰有些陌生。他尝试着睁开双眼,赫然发现此刻被秦湛狠狠勒住的,原来根本不是韩汐,而是秦初里。

韩辰慢慢地收回涣散的视线,目光在秦初里的脸上聚焦。秦初里双腿跪在地上,凌乱的头发被秦湛狠狠抓在手里。她紧抿着的唇依旧呈现出苍白的病色,脸上血色尽退,只剩睫毛在轻轻地颤抖着。

“不过是这么个东西,你居然被他搞得那么狼狈?”

韩辰听见上方传来战嗔冰冷的声音,对面的秦湛犹豫了一下,闪现出惊惧的表情来。

战嗔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拔出了刀。越来越多的血从韩辰的伤口流了出来,疼痛感侵蚀了他的意识,让他的思绪变得断断续续的。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可他每动一下,血就流淌得更加厉害。

战嗔却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提着刀慢慢走到了秦初里的面前。

秦初里跪在他的面前,被迫朝他仰起脖子,承受着来自战嗔的审视。战嗔捏着她的下巴,女孩仇恨的目光让他觉得有些刺眼,他轻轻搓了搓手,秦初里的下巴就被他捏碎了。

秦初里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可硬是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因为疼痛而哼出声。

“你会觉得荣幸的。”战嗔微微俯下身子,凑近秦初里的面前道,“若是真的,由你迎回吾王封天。”

战嗔终于直起腰来,他将绝刃握在手里,将手中的刀高高扬了起来。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变得邪恶而锐利,战嗔的嘴角忽然泛起了一个扭曲而狰狞的笑容,将那把刀对准秦初里的脖子砍去。

“砰!”一支小箭没入战嗔的手里,齿轮逆转,弹出一张小小的渔网,竟将战嗔的手扯住。他皱了皱眉头,浑然不觉疼痛,回身朝那个他认为的废物望了过去。

韩辰趴在地上,尚能动作的左手拿着渔网枪,食指还停留在扳机之上。他气喘吁吁,眼睛却看着秦初里。

“走啊。”他喃道,顿了一下,他用尽全身力气吼道,“走啊!”

秦初里一个激灵,好像真的被他叫醒了似的。

走啊。她一直想走的。她早就想脱离秦家的束缚了,可是她欠了秦家太多东西。

这副皮囊,这身血肉,秦家对她的养育,秦家给她的优渥,这些都是她亏欠他们的东西。

秦初里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她从小就没有母亲,只有父亲和哥哥。这让她比一般女孩要早慧,她知道只有可爱和懂事才能换来亲人的青眼有加,然而,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和哥哥看她的眼神,总是那么贪婪而淡漠。

她不知道他们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但是她渴望来自于他们的亲情和关爱。然而没当她向他们伸出手,换来的总是冷眼以对。陪伴她的,除了那间大得吓死人的卧室,就是她哥哥的冷嘲热讽。

“要不是你是钥匙,我们家怎么会要你这么个没有用的东西。”

秦初里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她于秦家而言不过是个物什而已。他们只是想利用她,而她注定无法从他们的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关爱。

从那之后,她再不允许自己有什么过多的要求,可秦家给她的身份和物质,她也大大方方地收下。她知道这就是一场交易,用生命换一场宿命。

可是,秦家给她的那些东西她从来都没有在意过。韩辰说得对,走啊,该走了啊。

一直跪在地上的秦初里她趁身后的秦湛还在为战嗔着急毫无防备,猛地屈起一肘撞在他的肚子上。秦湛呼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桎梏着她的手腕。

秦初里终于站了起来。

她摇摇晃晃朝韩辰走了一步,露出一抹真正的笑容来。

“韩辰,我真不该认识你的。”

秦初里冷冷地扫了秦湛和战嗔一眼。她抬起眼角,挑挑眉头,高昂下巴,在这一刻又做回了她自己的女王。

“你们死心吧。”她一字一顿,“我就算死,都不会让你们唤醒赤魂王的。”

她忽然后退一步,朝离她最近的柱子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只听一声闷响,她的头狠狠地撞在了柱子上,鲜血飞溅,她连多余的吭声都没有,顺着柱子滑倒在地,再也没有了声息。

“……啊……”目睹这一切的韩辰张了张嘴,发出一个短小的音节。

他有些茫然,又尝试喊了喊,“啊——”声音还是很小,像被什么掐住喉咙一样。

“啊——”

“啊——”

“啊——”

韩辰就像小时候做梦被靥住时动弹不得,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可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韩贪墨曾经教过他的,大声叫就能冲破梦靥。

韩辰多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秦初里只是死在了他的梦中。他叫出声,她就能醒过来。

可是等待韩辰的,却是灭顶的黑暗。

“废物。”

韩辰忽然听到一个陌生而熟悉的男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个声音,他在许多场合都听到过,这总是带有讥讽意味的称呼曾经让韩辰十分愤怒,可是他却从来不清楚这是谁对他的指摘。

韩辰很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在嘲笑他。可是他的眼皮太重了,怎么都撑不开。他的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

忽然,那黑暗中多出一点光来。

韩辰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虚空中漂浮,他的脚踩在地上,却像踩在柔软的棉花上一样,这让他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铺天盖地的黑暗中,只有眼前的一点光亮,指引着他麻木而机械地向前走去。

光亮由最初的一点渐渐变成了一团,而后又慢慢放大,原来是个洞口。阳光正从洞外倾斜进来,隐隐约约能看见洞外的景色。

光明拯救了因黑暗而带来的恐惧,这使韩辰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朝光线狂奔而去。一开始只是快走,到最后脚下生气了风,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在一片死寂中清晰而急促。

跑出去……跑出去……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着他,只要跑出去了,就能摆脱眼前所有的一切。

洞口越来越近,韩辰甚至已经能看见洞外盘错的老树和正好的阳光,已经能听见轻松而悦耳的蝉鸣,当他的最后一个步伐也从洞里迈出去以后,他的周身终于摆脱了黑暗,沐浴在光亮之中。

韩辰抬起手,挡住那些突如其来的刺眼光线。等他好不容易适应了,慢慢将眼睛睁开之时,赫然看见一方湖泊。湖面波光粼粼,芦苇迎风摇曳,一个少年叼着一根芦苇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用手中的小石子打着水漂。

被他飞甩出去的石子在湖面上灵巧得像像争跃龙门的鲤鱼,在湖面上弹了好几个来回,飞出几米远的地方,才噗通一声,沉进湖底。

韩辰觉得眼前这画面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直到那少年慢慢回过头来,用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注视着他的时候,他才猛然惊醒!

那时他在想到中第一次见到赤魂兽杀人,被送入医院后就做了这个梦,只是当时梦中的湖水是干涸的,芦苇是枯萎的,连大地都像龟壳一样是一块块地龟裂着的。

而那个少年,可不就是曾在巷道之战中杀死赤魂兽,他苦寻多时却连他的面貌侧写都做不出来的少年吗?!

“你……你是谁?”

“陈舍。”少年站了起来,轻盈地从伫立在湖边的岩石上一跃而下。

韩辰这才看清他的相貌,那是一双本该风情十足的桃花眼,可眼中一丝波澜温度都没有,满是毒辣的阴鸷。他的皮肤很白,几乎到了吹弹可破的地步,若凝脂一般的肤色下隐隐透着些病态的苍白。陈舍的嘴角擎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他的嘴唇很薄,像刀片一样锋利。

忽然,陈舍弓起了背脊,像头出笼的猎豹,如同闪电一般朝韩辰攻去。韩辰险险避过他迎面劈来的掌风,下一秒还是因为躲避不及被他一拳狠狠捣在了肚子上。

韩辰立刻呛出一口血来,陈舍丝毫没有给他反击的机会,拳头又砸伤了他的脸。韩辰听见骨骼错位崩裂的声音,跟着被陈舍一脚踹翻在地。

他从没有这样狼狈过,脸贴着地,稍微呼吸一下就吸进了满鼻子的尘土。他想爬起来,可是手脚都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陈舍会杀了他吗?韩辰想起陈舍杀死赤魂兽时的凶狠,他的手像个尖利的爪子,能轻而易举结果赤魂兽的性命。

韩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原本阴沉的天色不知何时刮起了黑风,乌云迅速地笼罩了过来,将天日遮蔽住。没有了光亮,四周就像黑夜一般黝黯,腥红的血丝化在风中,拍打在脸上臭味难耐。

“为什么没有救她?”陈舍屈起手指,扣住了韩辰的脖子。他再次质问道,声音颤抖而绝望,“为什么没有救她?”

“你在问谁?”韩辰忽然问道。

陈舍一愣。

“没用,真是没用。”陈舍狞笑起来,“亏你还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能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英雄……又是英雄……陈舍的话激怒了韩辰,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当一个英雄!他只是想成为一个普通人,可为什么这样简单的愿望也难以实现?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逼着他拯救别人的生命,那他自己的呢?他的亲人的呢?他的朋友呢?又有谁能来救?

在他们眼中,他就是一个胆小鬼,明明怀揣着别人没有的能力,却将世人的安危置之不顾。真的是那样的吗?不,不是的。

他也曾拿起过绝刃,从秦湛的手中救下了仅有一面之缘的秦初里;他也曾从高楼之上一跃而下,从凶猛而毫无人性的赤魂兽手中救下了他的同学。他嘴上虽然说着不要多管闲事,可是每一件闲事他都管了。如果说韩辰起初还怀揣着一丝侥幸的心情的话,那这点微弱的希望在得知一切都是白一程布的局的时候烟消云散。

在那一刻韩辰清楚地认识到,他是孤立无援的。他好像在闭着眼睛走路,周围全是身边人给他挖的坑,稍不留神就会掉进那无底的深洞里。他的壮志豪情,他的善良慈悲,在赤魂兽和人神组织这两座大山前面根本什么都不是。

他不过只是一把刀而已。无非是看刀锋对着谁,而刀把又握在谁的手里。

韩辰的委屈、不甘和屈辱在这一刻爆炸了,他的心底忽然燃起了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他找回了意识和力气,提起拳头狠狠捣向陈舍的脸。陈舍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揍,居然歪倒在一边,颇为惊讶地看着他。

韩辰擦了擦蹭破了皮的脸颊,歪歪斜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是不是英雄,不由你说了算。”

陈舍挑挑眉,啐出一口血,饶有兴趣地看着韩辰。

韩辰终于找回了力气和理智,他质问道:“车祸中的那个少年,是你杀的?”

“不止是那个少年,你猜易泊颜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去那条深巷?”陈舍指了指自己,“我引她去的。”

也就是说,韩辰之所以会引起易泊颜和人神组织的注意力,根本是陈舍有意为之!陈舍似乎非常清楚他的能力,难怪韩辰冥冥之中总觉得好像被什么牵引着一路步入局中,现在想来,就是他在暗中操纵!

“为什么?”

“为什么?”陈舍觉得这个问题可笑,他理所当然地答道,“因为我要利用你啊。”

饶是韩辰知道连日来接近他的人都各有目的,可会这样明目张胆地说他要利用他的倒也只有陈舍一个了。陈舍会这么说,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畏惧他,根本就没将他放在眼里。

屈辱感更盛,韩辰捏紧拳头,“为什么要杀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是钥匙,他必须得死。”

“你想阻止赤魂王苏醒?你是人神组织的人?”韩辰问完以后就立刻摇了摇头,不对,易泊颜明明说车祸并不是组织所为。

果然,陈舍冷笑了起来,几分嘲讽几分不屑,“人神人神,光听名字你还听不出来吗?不过是一群沽名钓誉自我吹捧的乌合之众罢了。这世上想杀了赤魂王的人不止只有他们,而我和他们也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明白了吗?”

“那你是……”

“我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什么。”陈舍一步一步地走近韩辰,他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将韩辰逼到角落里,陈舍慢慢绽开一抹难测的笑容。

韩辰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一样,浑身不舒服起来。陈舍笑起来的样子太过阴险,尤其是那双水波潋滟的桃花眼,里面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

不知怎的,被那样注视着,韩辰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我是人。”

“哈哈。”陈舍怪笑起来,“谁说不是呢?”

“那你呢?你是不是人?”

陈舍脸上的笑容一滞,半晌才勾了勾嘴角,“我希望我是。”

忽然,狂风呼啸,天空中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水拍打在身上,变成了一颗又一颗的血珠。很快,韩辰面前的陈舍就被鲜血染红了,他沐浴在血沼中,慢慢地向左右两边挑起唇角,只露出森森的白牙。

他伸出左手,扣住韩辰的右手,五指从韩辰的肩膀开始一路向下划去。忽然,韩辰觉得自己的手臂疼了起来。他低头一看,鲜血从自己的右臂汩汩流出,争先恐后地汇入湖里。

这画面和他的梦如出一辙。韩辰像挣脱陈舍的桎梏,可他的双腿却动弹不得。

陈舍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狰狞。他抬起右手,叩在韩辰的胸前。韩辰的胸口就像是被一把火灼烧着一样,沸腾的血液正在体内蠢蠢欲动,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像条小蛇一样想要钻破他的皮肤,破土而出。

陈舍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五个指节像五把匕首,狠狠插进了韩辰的心窝里。

“啊!”韩辰疼得仰天大叫,陈舍却从他的体内生生抽出一把刀来!

说是刀,不如说是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火光冲天,亮如白昼,在一盘漆黑的夜幕里形成一把利刃的模样。夜风呼啸四起,却让那刀火燃烧得更盛,仿如旷野之上呼啦作响的旌旗,正猎猎作响,瞄准着即将入网的猎物。

陈舍歪了歪头,双眸如血。他手持长刀,凑近韩辰耳边说道:“韩辰,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与众不同?”

韩辰一怔,猛然意识到什么,惊惧地看着陈舍。

陈舍沉声笑了起来,“我给你的。”

说罢,他猛地一跃而起,腾至半空,充满力量的嘶吼声从他的喉间深处传了出来,足以地动山摇。陈舍长手一挥,刀光呼啸而至,竟直直地朝韩辰的脖间砍来!

“啊!!!”

韩辰大叫一声,从梦靥中惊醒。他这才发现自己还奄奄一息地躺在机场冰冷的地板上,他的四周仍是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赤魂兽。

战嗔冰山一样的表情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恼羞成怒地挣脱了手中的渔网,握着绝刃无声颤抖。秦湛却一把将地上的秦初里的尸体提了起来,疯狂地甩了她一巴掌。

“混蛋!醒过来,给我醒过来!”

韩辰捏紧拳头,发出咯咯的响声。他从地上一跃而起,行动迅猛如闪电,右手横至隐隐作痛的胸前,竟生生从体内抽出了一把刀来!

韩辰爆喝一声,宛如天边惊雷炸起,反手一扬,将那把燃烧着熊熊烈焰的赤焰刀横在胸前。他的一双眼睛变成了赤红色。这让他看起来像个来自地狱的幽冥,没有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可韩辰宛若重生一般,不再受受了伤的躯体所桎梏,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它们!杀了它们!他绝对不会让它们再活在世上一天!

战嗔为韩辰的变异所震惊,那少年却朝他杀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提起手中的绝刃,可那把刀与少年手中的火焰刀相比根本不堪一击,应声断成两截。战嗔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地的裂刃,眉头紧紧皱成一团。

韩辰一把推开他,几步跑到秦湛面前。他早已手中长刀所到之处,无一不是一片鹤立。只一刀,只是一刀,他就将秦湛的身体劈成两半。

秦湛连叫一声的来不及,就死在了他的刀下。

韩辰扫了秦初里一眼,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韩辰突然爆发的力量让所有赤魂兽都闻风丧胆,烈焰刀锋所到之处,再也没有半只赤魂兽还能存活于世。他觉得,自己的力气也在这虐杀之中一点点耗尽,他的生命,好像也一点点走到了尽头。

战嗔后退几步,他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局面已经非他所能控制。他朝赤魂兽们打了个手势,手下立刻抢过秦初里的尸体,护着他朝门外逃去。

万籁俱静。

韩辰堪堪摇晃了几下,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辰哥!”

在韩辰阖上双目之前,他依稀听见了白原的呼声。

余光里,白原的手中甩出一条九节软鞭,鞭子像蛇一样灵活地缠住他的腰。

得救了吗?

韩辰想。

不,他在上一刻就已经死去了。

卷三

雾锁白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