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
【焚我残躯,熊熊烈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两人来到展厅时却出了问题,警卫将楼梯口堵上,说什么不让参观者通行。双方僵持不下,龃龉不断,校长满头大汗地在现场维持秩序,不断解释道:“请大家稍安勿躁,允许通行参观时我们一定会尽快通知大家。”
白原眼尖,一眼就看见人群最前方的白一程和韩贪墨。他喊了白一程一声,仗着动作灵活和韩辰一起钻了进去。
“出什么事儿了?”
白一程一点也不像其他人那么愤怒,好脾气地解释道:“秦家的人想单独参观,校长就安排那两位先上去了。”
“结果您这个正儿八经的主办方反而被堵在门口了?”白原似笑非笑地问道。
白一程无奈地耸耸肩,“看样子是的。”
“唉。”白原叹了口气,“看来我们家迟早要被秦家压垮啊。”
白一程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长他人志气。”
韩贪墨已经扯着嗓子不满地嚷了起来,“怎么回事?看个展览也搞特殊啊?大庭广众之下走后门,还能不能行了?”
韩辰想去堵他爷爷的嘴巴时已经来不及了。
韩贪墨的嗓门很大,在这种群情激昂的时候掷地有声地说了这么句话,无疑是雪上加霜。韩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大概能被称为是大老板的人们因他爷爷这一句话而被挑起了情绪,愤怒地要求一视同仁。
场面一度有些失控,大家都在往前挤,想要冲破警卫的封线。韩辰他们站在最前面,顿时被挤得东倒西歪,快要喘不上来气。他赶紧拉住跟着往里面挤的韩贪墨,叫道:“您一把年纪了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啊!”
“我这是争取应有的权利!”
潜意识里,韩辰并不想去三楼,他不想见到那把会让他失控的古刀,也不想他爷爷看见。危机意识让他全身细胞都在大声叫嚣抗拒,他隐约觉得,今天一定会发生些什么事。
而这些事,很有可能影响他以后的生活。
这时,白一程冲校长招了招手,校长赶忙跑了过去。他附耳与校长沟通几句,校长连连点头称好,让警卫让开了通往二楼展厅的路。
校长紧张地搓了搓手,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各位来宾,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本次采取分段参观的形式,请大家先移步到二楼参观文物,稍后再去三楼。”
白一程适时帮忙解起了围,安抚起众人的情绪来,“各位,雾山区中学毕竟不是专门的展览馆,受环境因素限制无法兼顾到我们所有人,还请大家多多包涵一下。今天能受邀前来参加首日展览,各位的身份自然也是不言而喻,不如就给校长一个面子,到底这是读圣贤书的地方,龃龉总是不好。”
这一席话说的十分漂亮,也给众人找了个台阶下。白一程在商界多少是有些地位,在场中也有不少人是他的生意伙伴,别说是刘校长面子了,他白一程说出的话难道还没有分量吗?众人这才偃旗息鼓,跟着校长的指引先往二楼去了。
好不容易一场风波刚被摆平,韩贪墨却捂着胸口,哎呦一声,跌坐在地。
韩辰吓坏了,别看韩贪墨平日里精神矍铄,骂起他来连口气都不喘,可韩辰知道他的心脏一直不太好,从来不敢让他激动。
“你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带药?”
“没事,大惊小怪的让人看了笑话。”韩贪墨摆摆手,“不过是刚才人太多太吵,一挤一闷心跳就快了点。”
“都和你说了别瞎凑热闹,你以为你还是小伙子啊,瞎跟着生什么气!”
韩贪墨有点气短,还是死要面子地梗着脖子嚷道:“你站着别动,等我好了看我不削你!”
韩辰没心情和他斗嘴,白一程早就体贴地让人拿来了水,韩辰连忙喂韩贪墨服药。韩贪墨吃了药,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
白一程道:“这里空气不太好,韩辰你扶韩老先生去操场那块坐坐吧。”
韩辰点点头,韩贪墨大概是身体真的十分不适,难得没有反对。
操场边有一排石凳,日常供学生们休憩使用,如今这里没什么人,安安静静的,的确比教学楼门口的修罗场要强。
韩贪墨吹了会风,身体舒服了不少。他朝韩辰挥挥手,“行了,你别在这哭丧着脸了,该干吗干吗去,等会我舒服点了就去找你。”
韩辰假装没听见,也没说话,就安静地坐在韩贪墨身边揪地上的草。
韩贪墨好气也好笑,敲敲韩辰的脑袋,“你看看你,整天闷声不吭的。你这样怎么交朋友?以后我要是死了,连个和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韩辰猛地抬起头来,“您瞎说什么呢!”
忽然,韩辰听见有个声音遥遥地传来,似乎在喊他的名字。他回过头,站在操场铁丝网边叫他的人竟然是刑警队长匡海山。
对于匡海山的出现,韩辰是有些惊讶的。更让他惊讶的是现在的匡海山看起来狼狈极了,一点也没有平日里刑警大队长得风范和气度。
匡海山挑了挑眉,“怎么,很惊讶看到我?”
韩辰张了张嘴巴,沉默着从匡海山的头发上摘下好几片叶子。
匡海山的笑容凝固了半秒,憨厚而无奈地挠了挠头,“没办法,没邀请函实在是进不来,只能翻墙了。”
“您怎么来了?”
匡海山的神色严峻起来,“这里有些线索,我们来看能不能挖掘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韩辰心中始终觉得有愧于匡海山,认真地问道:“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到您的吗?”
匡海山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拍了拍韩辰的肩膀,“暂时还不用,有需要你的地方我会再来找你的。”
匡海山看起来行色匆匆,也没再和韩辰寒暄,带着他的助手很快走远了。
韩辰的心又砰砰地跳了起来,渐渐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丝焦躁的气味。天边猛然响起一阵惊雷声,震得他手脚都跟着发起麻来。这种感觉和那天他不小心被古刀划破了手以后的感觉一样,似有什么将要脱离他的控制,氤氲而生。
韩贪墨抬起头看了看天,“好好的怎么打起雷来了?我衣服还没收呢。”
韩辰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他再也无法“粉饰太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爷爷,我先过去一下。”韩辰说完,不等他爷爷回答,便朝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雷声轰隆作响,天色迅速地黯沉了下来,厚重的乌云像山川一样层峦叠嶂,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韩辰的心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的全身感官好像在这一刻复苏,四肢躯体中隐约爆发出隐隐的力量,这让他的步伐更快,哪怕极速奔跑,一口多余的气也没多喘。
他跑到教学楼下的时候,道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了,差不多所有人都在参观。韩辰的听觉在此刻变得十分敏锐,他闭上眼睛,甚至可以听见从楼里各个角落传来的交谈声:两个男人正在高谈阔论,互相引述着古文物的历史;有小孩正在扯着父亲的衣角哭闹,似乎要把某一把匕首买回家;还有脚步声,一步一顿,沉重而诡谲。
脚步声是从三楼传出来的,这节奏分明的步伐声在嘈杂中显得分外明显刺耳,还有几分肃穆与悲壮。
韩辰一跃而上,顺着水管向上攀爬。他的动作敏捷迅速,几乎是眨眼的工夫就已经攀在三楼阳台的墙沿上。他透过玻璃向里面望,教室大门紧锁,只有秦湛和秦初里两个人。
秦湛靠墙站着,秦初里却一步一步地朝展台上的古刀走去。她紧紧抿着唇,鲜红的唇色像被她咬出来的鲜血,映衬在毫无血色的脸上,妖冶而动人。
她抬起手,握住了古刀的刀把。而后,她竟然毫不留情地朝自己的脖子抹去!
秦刀已有近千年的历史,刀刃早已迟钝,不可能一下子割破秦初里脖子。可饶是如此,她脆弱而白皙的脖颈还是因为手中的力道而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红痕。
秦初里连口气也没有多喘,马上又朝自己的脖子划下了第二道。这一次,刃口稍开,她的脖子终于见了一点血。
秦初里就像疯了一样,乌黑的长发散乱在肩上,她弓着背狼狈不堪,眼神却依然高贵,甚至比意气风发的下车时还要狠辣。她气喘吁吁的,好像没了力气,暂时无法再将手抬起,给自己第三刀。
一旁的秦湛不但没有一点阻止她的意思,甚至因为等待而不耐烦起来。他趁秦初里停下的间隙,忽然抬起一脚将她踹倒在地。秦初里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她双膝着地,可她很快抬起一条腿,不让自己呈现出下跪这样软弱卑微的姿态来。
“下不了手了?”秦湛阴测测地问道,“还是不想死了?”
秦初里仰起头,惨白的脸终于从黑发中露了出来。
她冷笑道:“谁想死?”
秦湛皱了皱眉头,捏着秦初里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不想死?我来帮你。”
秦湛试图从秦初里手中将古刀抢过来,秦初里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他一把推开。
她恶狠狠地说道:“除了我自己,谁也别想杀死我。”
此时的秦初里半跪在地上,高昂着头颅,纵使狼狈仓皇,却依旧难掩骨子里的傲气。秦湛被她推到几米开外地方,这动作几乎耗尽了秦初里的力气。她咬紧牙关,再次提起古刀,那刀不知是不是方才饮了血的缘故,竟在光线下发出诡异的光泽,像一条蓄势待发的青龙,张着血盆大口似要吞噬世间所有的一切。
秦初里闭上双眼,决绝地抹向自己的脖子。
“住手!”
等韩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撞破了窗户,在漫天的玻璃碎片中如神祇一般翩然而至——当然,如果他不因为缓冲冲击力而在地上打了个滚的话,样子一定会更帅气一些。
他的出现还是有点效果的,至少打断了秦初里的动作。他趁秦初里愣神的时候闷头朝她撞去,秦初里猝不及防,手中的刀脱落在地。韩辰眼疾手快地将刀捡起握在手中,他从地上拉起秦初里,劈头盖脸地数落道:
“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没事拿刀抹自己脖子干吗?”
秦初里皱起眉头,刀锋般锐利的视线落在韩辰的脸上。
如果说易泊颜的审视让韩辰不自在,那这少女的目光简直像把韩辰扔进九层冰窖里。他硬着头皮和她对视,怀疑自她的眼中一闪而过,最终变成了一抹嘲讽。
韩辰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鄙视了。
“滚开!”
她倾身去抢韩辰手中的刀,可是却被不知从哪生出怪力的韩辰全方位地压制住。
秦湛指着半路杀出来的韩辰气急败坏地叫道:“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韩辰,不是东西。”韩辰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朝他肚子上飞起一拳。肚子是人最脆弱的地方,韩辰一拳打的刁钻,位置又无比准确,毫无防备的秦湛即刻被他揍趴在地。
韩辰甩甩手,却是万分不满意地嘟囔道:“真不该答应爷爷不打架的,手都生了。”
“把刀给我!”秦初里试图从韩辰手中把刀夺回来,然而她力气几乎快要耗尽,并不能在力量上与韩辰匹敌。
“你刚才下车的时候,是不是朝我翻白眼了?”韩辰忽然问道。
他这问题问的没头没脑,让秦初里也为之一愣。
“我记得你翻白眼了。”韩辰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能接受一个朝我翻过白眼的人还没有被我教训就自己抹脖子找死。”
秦初里从没见过像韩辰这种胡搅蛮缠的人,她的目光渐渐毒辣了起来,恨不得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多管闲事的人千刀万剐。
“呵——呵——”被揍趴在地的秦湛忽然发出了诡异的低吼声。
秦初里脸色一变,只见秦湛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等秦湛抬起头时,惊人的变化发生了!他的瞳孔放大,几乎看不见眼白,双目充血,眼底满是残忍暴虐之色。一根又一根的红筋从秦湛的脸上爆出,像一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爬满了他的整张脸庞,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韩辰被这可怖的模样骇到了,后退两步。他忽然想到那个在狭窄黑暗的巷道中,那个被神秘少年捏爆头的怪物,长得和此刻的秦湛差不多。
“你……”韩辰匪夷所思,扭头问秦初里,“他、他是……”
秦湛并没有给他提问的机会,从地上一跃而起,朝韩辰扑来。韩辰有长刀在手,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捏紧手中的古刀,几乎是凭着本能向前一砍。
犹如蛟龙出海时的澎湃与喧嚣,窗外雷声大震,终是落下雨来。豆大的雨点敲击着窗棂,还有些从刚刚被韩辰撞破的大洞里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窗前的地面上很快湿成一片,被撞翻在地的礼宾绳被雨水打湿,没了原本鲜红的色彩,颜色转而像血一般黯沉。
秦湛避开了刀锋,却没避开那刀气。刀在韩辰手中,像是有了生命。秦湛被刀气所伤,凄厉地长吼一声,身形却顿在原地,一时竟不敢上前。
韩辰拽了秦初里一把,不顾她眼底的愕然惊讶,叫道:“跑啊!站着等死啊?!”
韩辰强行拽起秦初里的胳膊,飞起一脚踹开紧闭的教室大门,向外面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