鬣蜥(1 / 1)

有时我能在马塞居留地里遇到一种学名叫鬣蜥的大蜥蜴,它们喜欢在河床的平坦石块上晒太阳。虽然外形丑恶,但色泽美得无与伦比,像珍奇的宝石或老教堂里的彩色玻璃窗一样闪闪发光。有人走近,它们就四下逃窜不见,化作一片浅蓝、翠绿和亮紫色的光芒从石上掠过;身影消失后,各种光泽还残留在空气里,仿佛发光的彗尾。

有一次我开枪射杀了一只鬣蜥,以为可以拿它的皮做点好看的小玩意儿,但随后的一幕让我终身难忘:死蜥蜴躺在石块上,就在我走过去的这几步路里迅速褪色、变灰,浑身的色彩似乎都随着一声叹息流失殆尽。等我触到它,它早就成了一块干巴巴的灰水泥。这时我才明白过来,让它焕发光彩的是流淌的血液,是蓬勃的生命力。现在火焰已熄,灵魂已逝,鬣蜥当然就像一袋泥沙一样了无生机。

后来我又干过几件类似的蠢事,每每让我想起在居留地里射杀的那只鬣蜥。我在梅鲁[3]碰上一个土著少女,手臂上戴了一条大概两英寸宽的皮手镯,嵌了很多细小的绿松石珠子,闪着翠绿、淡蓝和天青色的光芒,仿佛一条活物攀在她的手臂上大口呼吸。我对这条镯子一见倾心,让法拉从她手里买过来。可是它戴上我的手腕就成了死物,光彩全无,只不过是一件廉价的小首饰。它变幻莫测的光彩源于黑皮肤对绿松石的映衬——土著人肌肤那种活泼甜美、如泥炭和黑陶一般的黝黑与手镯相映成趣,才赋予它生意盎然的神采。

我想起在彼得马里茨堡的动物博物馆里见过的那条栩栩如生的深海鱼标本,浑身光泽流转,变幻无穷。我不禁好奇海底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竟能孕育出如此活泼轻盈的生命。在梅鲁,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凝视自己苍白的手腕和死气沉沉的手镯,似乎亲眼看到高贵之物蒙受屈辱,真理遭到弹压,心中涌起无限悲凉。我想起儿时读到的英雄的慨叹:“我已征服所有,但身边只剩坟茔。”

在异国他乡遇到陌生的物种,我们一定要弄清它死后还能否保留原本的价值。我有一言,请东非殖民者谨记:“为保住赏心悦目的美好,万勿射杀鬣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