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情

周邦彦

河桥送人处，凉夜何其[1]？斜月远坠余辉。铜盘烛泪已流尽，霏霏凉露沾衣。相将散离会，探风前津鼓，树杪参旗[2]。花骢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

迢递路回清野，人语渐无闻，空带愁归。何意重经前地，遗钿不见[3]，斜径都迷。兔葵燕麦[4]，向残阳、影与人齐。但徘徊班草[5]，唏嘘酹酒[6]，极望天西。

［注释］

[1]凉夜：语本《诗经·小雅·庭燎》：“凉夜何其？夜未央。”

[2]树杪：树梢。参旗：《史记·天官书》云：“参旗九星，在参西，天旗也。”

[3]遗钿（diàn）：此处指遗落的妇女首饰。钿，古代用珠宝镶成的花朵形首饰。

[4]兔葵燕麦：两种野草，这里泛指丛生的杂草。

[5]班草：犹言布草，即有秩序地使杂草铺平能坐。

[6]唏嘘：哽咽，抽噎。

［点评］

本词乃作者首创之调。词牌《夜飞鹊》之本意，似乎就是曹操《短歌行》中“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中凄清之景、依依之情的凝练与概括。因而，内容与词牌吻合之绝妙就是本词在艺术上成功的第一体现。

从全词内容来看，这是一首旧地重游之作，也是一首与异性的惜别之作。

上阕追忆——斜月余晖，其夜何深？桥边送人，其情何伤？烛泪流尽，其人何在？凉露沾衣，其景何凉？尤其是“花骢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写“花骢”也不忍面对这种悲伤的别离，以至于虽鞭策于身而迟迟难行，真可谓凄情倍增：马犹如此，何况人乎？

过片承上启下，写作者当时送人之后，独自带着愁绪归来。从“何意重经前地”一句，作者才开始在下阕中“此时重游此地”的实写——“遗钿不见”：点明送别之对象是异性，至于是夫人抑或情人就无从考证了；“兔葵燕麦”：既以凄凉之景诉凄清之情，且又无言表明伊人远去之久。而结拍三句，则着重表现了作者哀伤之极时的一连串动作：徘徊再三布草而坐，独自斟酒短叹长嘘，极望西天惆怅无边。为什么要向西望呢？残阳西下，忧思更甚，下意识之动作也——此其一；“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因为王维的这句诗属艺术境界中有意识之动作也——此其二；伊人也许就在此地的西方，不能不有之动作也——此其三。如是观之，本词焉能不为读者所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