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泉酒酣，和东坡韵[1]

倘来轩冕，问还是、今古人间何物[2]？旧日重城愁万里，风月而今坚壁[3]。药笼功名，酒垆身世，可惜蒙头雪[4]。浩歌一曲，坐中人物三杰。

休叹黄菊凋零，孤标应也，有梅花争发[5]。醉里重揩西望眼，惟有孤鸿明灭[6]。万事从教，浮云来去，枉了冲冠发[7]。故人何在？长庚应伴残月[8]。

[注释]

[1]作于绍熙元年（1190）或二年（1191），时稼轩闲居带湖。和东坡韵：用苏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的韵。

[2]倘来轩冕：典出《庄子·缮性篇》，言轩冕（功名）倘然肯来，也不过是寄身之物。

[3]坚壁：本意为坚守壁垒。此处有躲藏意。

[4]药笼功名：言自己本打算成为治理国家的一味良药。典出《旧唐书·元行冲传》。酒垆身世：言自己失意如汉代寄身酒垆的司马相如一样。蒙头雪：满头白发。

[5]孤标：孤傲的风采品格。

[6]明灭：忽隐忽现。

[7]此言万事就让它们像浮云一样来来去去，不必过于认真并为之怒发冲冠，因为发怒也是枉然。

[8]此言故人寥落。长庚：即金星，又名太白星，启明星。凌晨出现在东方。

[点评]

酒酣耳热之际，词人想起了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词，为其中的才士失意之痛和人生如梦之悲所感染，于是依韵而和之。只不过，苏轼最终是被永恒的江月抚平了激**的情感，显得神采超旷；而稼轩此时的国恨身愁，却难以被外部的风月来安慰，足见英雄悲凉。

此词上片主要写身世之愁。但因为他始终把抗金复国作为唯一的功业追求，于是在他的身世之愁中，透出的是他的爱国之恨。起韵突然一问，劈空而来，把作者对于世间功名——这一被庄子论为偶然性外物的蔑视和困惑的矛盾感受显示出来，寄寓着比平叙更强烈的情感。自己的光阴被消耗殆尽了，满头的乌发已白如堆雪，这是多么的可惜！他的命运悲歌，唱到此处，悲情无以复加。以下猛然顿住，收住这曲浩歌，以“坐中三杰”作为旁衬，唤起下文。

值得注意的是，词人在开篇追问“功名何物”，表明他虽然对功名有困惑，但蔑视的情感更分明，而其下却自许“药笼功名”，说明他虽然否定世俗所追求的一般功名——也即富贵的别称，却对于抗金复国的真英雄事业孜孜以求，希望建立那样的真正功名。

下片正面来抒发耿耿国忧。将希望和失望、安慰和痛苦糅合在一起来写，显得愈加感慨凄凉，情蕴丰富。过片接上片末句而来，在意境上忽然宕开，在情调上突然振起。他即景生情，以凋零的黄菊与冲寒的新梅作对比，表明自己虽然衰老沉落了，却有继起的新人——也就是“坐中三杰”在成长，作者对他们寄予了希望。结韵以在长庚残月的凄清景色中怀念故人的意象，表明故人零落、自身孤寂的情感，结得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