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宿博山王氏庵[1]

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2]。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3]。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注释]

[1]闲居带湖之作。王氏庵:王姓的庵堂。

[2]自语:言窗纸被风吹破发出沙沙声。

[3]塞北:泛指北方地区。稼轩在归南前,最北到过金都燕京。归来:指罢官归隐。华发苍颜:头发花白,面容苍老。

[点评]

词人在隐居带湖时期,虽然对农村风光和自然风景都十分喜爱,但是,隐居者的生活根本与他的报国壮志相矛盾。他虽然经常以佛典道藏自解,但是也不足以开解心中的抑郁。一个风雨凄寒的秋夜,他一个人借宿在山中王姓的寒素庵堂里,百感交集,写下了这首词短意长的小令。

词的上片,以四个短句写透了山中茅屋内外丑陋荒凉景象。饥饿的老鼠绕床而走,公然觅食;丑陋的蝙蝠在围灯飞舞,阴森凄恻;松风冷雨呼呼、哗哗地响个不停;连糊窗的破纸也仿佛不甘寂寞,被风雨吹打得沙沙作响,如同在自言自语。这样荒凉丑陋的景象,都是稼轩这位铁血男儿的所见所闻,他居然就置身于这样的时空里。这里,尚未作一语书愤,然而请缨无门的悲愤已经灼然可见。

下片乃在此基础上正面抒情。从大处落笔,使尺幅含千里之势。“平生”两句,以“平生”和“归来”作对照,将一生塞北江南的壮伟行踪,将平生志在塞北江南的不凡理想,来与罢官闲居后华发苍颜的寂寞处境形成强烈对照,形成无比悬殊的感情势差,令人感受到其中极为愤慨、极为悲痛的力量。不得不袖手闲处的烈士之悲,在他的抚今思昔中被表达得那样深刻动人。结韵更点透这一无限悲慨的感情:当他在这样的秋夜,在这样荒寒寂寞之地从梦中醒来,眼前依稀还可以看见梦中的万里江山。这一韵,看似境界大变,奇峰突起,体现着词人胸怀天下、不计眼前困顿、不忘统一大业的伟男子的生命境界。但转头再一想,有这样一种生命境界的男子,只是归来在这样的秋风秋雨之中,所能为者也仅是书愤而已。这不也就使悲者更显得可悲了吗?

“打血管里流出来的都是血。”这首词,也是从作者血脉贲张的血管里喷泻出来的。它的境界至于凄厉,风格质朴而凝重,它们将一个失去报国机会的爱国者的失志丧时之悲,传达得沉郁苍凉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