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东流,都洗尽、髭胡膏血[1]。人尽说、君家飞将,旧时英烈。破敌金城雷过耳,谈兵玉帐冰生颊[2]。想王郎、结发赋从戎,传遗业[3]!

腰间剑,聊弹铗;樽中酒,堪为别[4]。况故人新拥,汉坛旌节[5]。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6]。但从今、记取楚台风,庾楼月[7]。

[注释]

[1]髭:唇上的胡子。膏血:尸污血腥。

[2]飞将:本指西汉名将李广,此指一位王将军。金城:一说指敌城坚如金属造成,一说指古代北方地名。雷过耳:如雷贯耳,极言名声之大。玉帐:对主帅帐幕的美称。冰生颊:言其谈兵论战明快爽利,如同从齿颊间喷射冰霜。

[3]结发:表示成年。从戎:从军。遗业:祖先遗留的功业。

[4]此言自己弹剑作歌,叹报国无门,唯以杯酒,来送别友人。弹铗事用战国时孟尝君门客冯谖事,典出《战国策·齐策》。

[5]拥:持举。汉坛旌节:暗用刘邦筑坛拜韩信为大将事。

[6]马革裹尸:用马皮裹卷尸体,典出《后汉书·马谖传》。蛾眉伐性:贪恋女色将自残性命。

[7]楚台:故址在湖北江陵。庾楼:一称南楼,在湖北武昌。

[点评]

这是作者任湖北军事行政长官时写下的赠别之作。从词中的描写看,是为送别一位前往当时的西部抗金前线——汉中地区的王姓朋友而作。这首词,风格刚雄豪放,特别能见出稼轩本人的壮声英概,可称是英雄之词、豪士之词。

词一上来,就以滚滚东流的汉水起兴,希望借它洗净被敌人污染的北方失地,起笔慷慨。接下来,颂扬王姓朋友家族史上一位堪称“飞将军”的前辈的出色军事才能,说他打击固若金城中的敌人,就像是迅雷过耳一样快捷而威猛。而他在自己的帐幕中研讨用兵方略,也直击要害,谈锋犀利无比,是位有勇有谋的虎将。这样的虎将,显然也是南宋这个国土被分裂、敌人难扫除的时代所呼唤的。此处,“金城”和“玉帐”“雷过耳”和“冰生颊”,都是对得极工整的难对、巧对。而它们在表达上并不板滞而显得特别流畅,这就显示出作者对于语言的高超驾驭本领。上片最后,归结到当下的朋友身上,期望他此去边防前线,继承其祖先的英业,为抗金大业做出大贡献。这是对朋友的有力鞭策和鼓舞。

下片正面写送别之情,其中既含有作者自己不能到前线破敌的苦闷,也包含着对朋友的殷切劝勉之意。起头两句借用战国冯谖不得意时弹铗作歌的典故,表明自己不能像朋友一样到前线杀敌,而只能被限制在地方官位置上的牢骚失意。这样的失意之情,与眼前被拜将、出拥“汉中旌节”的王姓朋友一对比,就显得更为难以忍受。不过,“马革”二句则复转为高昂,显示出了他对朋友的殷切期望和真正情意。在句法上,“马革裹尸”和“蛾眉伐性”本是古代成语,却被用来作工整无疵的对仗,显示出稼轩对于事典的运用、对于语言的意会,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至末句,才归结到别离的意思上来。他点出他们一起相游过的楚地名胜风物,希望朋友别忘了在湖北聚首时所建立的真正友情。

这首词在笔法上直中见奇,笔墨酣畅而又对仗工整,显示出作者高超的语言功力。在章法上,以两片末句为两片归穴,而前此则恣放横出,直而不平,写尽英雄怀抱和英雄慷慨之气,传达出爱国者期望报国的热血心肠。这使全词格调高昂、境界高朗,读后令人精神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