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入蜀鬓未苍,南充樊亭看海棠[1]。
当时已谓目未睹,岂知更有碧鸡坊。
碧鸡海棠天下绝,枝枝似染猩猩血。
蜀姬艳妆肯让人?花前顿觉无颜色。
扁舟东下八千里,桃李真成奴仆尔。
若使海棠根可移,扬州芍药应羞死[2]。
风雨春残杜鹃哭,夜夜寒衾梦还蜀。
何从乞得不死方,更看千年未为足。
[注释]
[1]南充:古县名,位于嘉陵江中游,今属四川省。樊亭:南充园馆名。
[2]扬州芍药:孔仲武《芍药谱》云,“扬州芍药,名于天下,非特以多为夸也。其敷腴盛大而纤丽巧密,皆他州之所不及。”
[点评]
写这首诗时,陆游已是垂垂老矣八十四岁高龄的诗翁。一提起曾为之倾心动容的名花,诗人显然难以抑制激动的神情,对自己一生的海棠情缘,作了最后一次深情而热烈的回眸和歌咏。
海棠是蜀中名花,为江浙一带所无,所以诗人与海棠结缘,即从入蜀写起。第一层四句,写樊亭初见海棠,诗人的“青鬓”与海棠的“红颜”相对,颇有惊艳之叹。《剑南诗稿》卷三有两首南充樊亭赏花的绝句,可能是他初见海棠的最早歌咏。“岂知”句自然转入第二层,在前面铺垫的基础上,推出成都碧鸡坊海棠冠绝天下的主体形象。有樊亭海棠作为陪衬,更光彩夺目。诗人摹写海棠之“绝”,则集中笔墨刻画其最富特征的色泽形态:“枝枝似染猩猩血。”海棠以色泽娇艳著称,故历来咏海棠花的诗家,总是不惜浓墨重彩渲染其娇艳动人的容姿。陆游曾以“天地眩转”、“庆云堕空”来形容海棠之色目不能熟视。此处又以猩猩胭脂血来摹写海棠妖娆妩媚之色。猩猩血色是写初绽时的风姿,王象晋《群芳谱·花谱》形容海棠时说:“其花甚丰,其叶甚茂,其枝甚柔,望之绰绰如处子。”难怪“蜀姬艳妆”在此花面前顿觉无光,黯然失色。诗人对蜀中海棠的赞颂,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下面笔触一转,“扁舟东下”四句为第三层,引入了另一个参照系统。在众多花卉的对比中,突出海棠花在诗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江南之桃红李白,现在看来似乎很浅薄,连名扬天下的扬州芍药花,在海棠面前也相形见绌。诗人设想:海棠若可移植于芍药栏边,芍药之色定为所掩。诗人当不是刻意想羞辱众卉,其夸张笔墨只不过是想说明自己对此花的极爱,以至于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叹。诗最后四句,以蜀地望帝所化的杜鹃鸟自比,表达了他对蜀中名花和生活的深深眷恋。
入蜀是陆游一生中最值得回味的事业。这九年生活,丰富了诗人的阅历,开阔了诗人的眼界。他在蜀中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与豪壮,诗风也为之一变。所以陆游东归后,一直怀念蜀中生活。他儿子说他,虽然身在江南“然心固然未尝一日忘蜀也”(《剑南诗稿跋》)。海棠是他蜀中结识的密友,曾为之爱得发狂,倾注了多少的生活热情和诗意。海棠花已作为蜀中生活的有机部分,深深地烙在诗人的心中。
全诗一共十六句,四句一层环环相扣,一层深似一层。诗为了突出主体形象的风采,不惜以蜀姬、桃李、芍药相反衬,敷足底色。正面描摹与侧面烘托双管齐下,达到了较好的艺术效果。最后又是以情语作结,表示要与海棠千年相随,相看不厌,使人想见诗人当年的狂态不但丝毫未减,这份感情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更为执著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