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初,淡烟笼月,风透蟾光如洗[1]。觉翠帐、凉生秋思。渐入微寒天气。败叶敲窗[2],西风满院,睡不成还起。更漏咽、滴破忧心,万感并生,都在离人愁耳。
天怎知、当时一句,做得十分萦系[3]。夜永有时,分明枕上,觑着孜孜地[4]。烛暗时酒醒,元来又是梦里[5]。
睡觉来[6]、披衣独坐,万种无憀情意[7]。怎得伊来,重谐云雨[8],再整余香被。祝告天发愿,从今永无抛弃。
[注释]
[1]蟾光:指月光。古代传说月中有蟾,故以之代称。
[2]败叶:指落叶。
[3]做得:犹言使得。
[4]觑:看,瞧。孜孜地:高兴状,如喜滋滋、乐滋滋。
[5]元来:即原来。
[6]睡觉来:犹言睡醒后。
[7]无憀:即无聊。
[8]云雨:指男女之间欢爱好合。
[点评]
此阕毛晋汲古阁本、朱祖谋《瞗村丛书》本《乐章集》皆未收录,吴氏石莲庵本以为柳永逸词,录自明顾汝所《类编草堂诗余》卷四。另或谓为周邦彦作,见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卷六。不过现在一般都认为是柳永所作。《十二时》又名《十二时慢》,本是皇帝出行时夜里演奏的警夜曲。柳永此词所描写的也正是从黄昏至深夜女主人公的情感体验。
词分三片,第一片描景兼叙事。起笔三句,描写秋夜之月,夜空晴朗,只有一抹微云如淡烟般轻笼明月,风过云开,月光如水,洗尽大地。然而对独宿翠帐的这位女子来说,却感到阵阵凉意袭人,秋思暗起,方陡觉已“渐入微寒天气”,窗外落叶乱卷,庭中西风萧萧。词意已由起句静谧优美的月下景致,过渡到带有紧张氛围的萧瑟秋景了。夜中不能寐,只好起来独自闷坐了。低沉的更漏声如人之哽塞凄咽,声声入耳,更何况是“离人”之“愁耳”。百感万汇,同生并起,一齐涌上人的心头。这里运用了类似“枕流漱石”的句式,本应是“更漏”声“都在离人愁耳”、“万感”齐集“忧心”。然而经过词人的有意倒装之后,句法顿显挺拔健朗,而“滴破”、“愁耳”二语,用字亦颇新奇可喜,值得玩味。
第二片由一声感叹引起,当时一句情话,惹起了多少魂牵梦系,天亦不知,情郎怎知?句中似已略有埋怨之意,然而怨之深正因爱之切。长夜漫漫,有时枕上分明见到情郎前来相会,灯下相看,喜不自胜。可烛燃尽、酒已醒之后,便知不过又是一场南柯春梦而已。这几句运用倒折笔法,本欲借酒消愁,可酒醉之后,却因此而入梦,这梦还是与情郎相会之梦。词人先描写梦境,却将入梦的原因——醉酒,藏在后面来说,主要也是为了造成一种情感上的落差,让读者更好地体会主人公的失落感。试看“元来又是梦里”一句,“又是”一语极其沉重,包含了多少失望、惆怅、忧伤和落寞!
第三片换头“睡觉来”一句双承,既远接首阕之“睡不成还起”,又近承次阕之“又是梦里”。披衣独坐,愁闷难耐,亦百无聊赖。怎样才能让情郎早点归来呢?到那时定当再次好好整理尚留余香的枕被,和他“重谐云雨”,并且要向天发愿,“从今永无抛弃”!从“再整”句可以看出,自与情郎分别之后,一则是因为分离之痛苦使她再也无心整理床被,一则是因被上的“余香”是与情郎欢会所留,这使她亦不忍“再整余香被”。可见这女子的痴情到了何等地步。大凡女子对情感一旦投入,总比男子更多,游子往往一夜风流之后便**而不返,只留下这些女子在无望的等待中度过无数的日日夜夜。而她们的愿望不过是“重谐云雨”、“永无抛弃”,这种对现世幸福的深切渴求正是其共同的心声,故而柳永的词才能够得到她们的强烈共鸣而传唱不辍。柳永精通音律,此词在音律上的特色也值得注意,周笃文先生曾指出:“二、三片之四、五、六句,句尾各字均为平、上、去声,属对工整。‘觑着孜孜地’与‘再整余香被’二句,皆为去上平平去,纤悉毕合,去上之辨甚严。”(见谢桃坊编《柳永词赏析集》)这种音律上的谐婉调利之美,对于词意的表达也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