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南塘路，今知第五桥[2]。

名园依绿水，野竹上青霄[3]。

谷口旧相得[4]，濠梁同见招[5]。

平生为幽兴，未惜马蹄遥。

百顷风潭上[6]，千章夏木清[7]。

卑枝低结子[8]，接叶暗巢莺[9]。

鲜鲫银丝鲙[10]，香芹碧涧羹[11]。

翻疑舵楼底，晚饭越中行[12]。

万里戎王子[13]，何年别月支[14]。

异花来绝域，滋蔓匝清池。

汉使徒空到[15]，神农竟不知[16]。

露翻兼雨打，开拆渐离披[17]。

旁舍连高竹，疏篱带晚花。

碾涡深没马[18]，藤蔓曲藏蛇。

词赋工无益，山林迹未赊[19]。

尽捻书籍卖，来问尔东家[20]。

剩水沧江破，残山碣石开[21]。

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

银甲弹筝用，金鱼换酒来[22]。

兴移无洒扫[23]，随意坐莓苔。

风磴吹阴雪，云门吼瀑泉[24]。

酒醒思卧簟[25]，衣冷欲装绵[26]。

野老来看客，河鱼不取钱。

只疑淳朴处，自有一山川[27]。

梀树寒云色[28]，茵陈春藕香[29]。

脆添生菜美，阴益食单凉[30]。

野鹤清晨出，山精白日藏[31]。

石林蟠水府[32]，百里独苍苍。

忆过杨柳渚，走马定昆池[33]。

醉把青荷叶，狂遗白接?[34]。

剌船思郢客，解水乞吴儿[35]。

坐对秦山晚，江湖兴颇随[36]。

**书连屋，阶前树拂云。

将军不好武，稚子总能文[37]。

醒酒微风入[38]，听诗静夜分。

幽意忽不惬，归期无奈何。

出门流水住，回首白云多。

自笑灯前舞，谁怜醉后歌。

只应与朋好，风雨亦来过。

[注释]

[1]此诗当作于天宝十二载（753）前后，时杜甫正困居长安。郑广文，郑虔。天宝九载（750）任国子监广文馆博士，杜甫之友。余详见《醉时歌》注[3]。何将军山林，在长安南郊。仇注引《通典》曰：“少陵原，乃樊川北原，自司马村起，至何将军山林而尽。其高三百尺，在杜城之东，韦曲之西，俗呼为塔陂。”何将军，疑是何昌期，天宝时名将。山林，园林内中有山者。

[2]第五桥：宋张礼《游城南记》：“第五桥，在韦曲西，以姓得名。”当是往游何将军山林道经之地。

[3]“野竹”句：当由梁王训《独不见》“石桥通小涧，竹路上青霄”诗句化出。

[4]谷口：用汉郑子真典事。子真躬耕于谷口，汉成帝时，大将军王凤礼聘之，不应，名震京师。扬雄曰：“谷口郑子真不诎其志，耕于岩石之下名震京师。”见《汉书·王贡传》。此以郑子真比郑广文。

[5]“濠梁”句：用庄子典。《庄子·秋水》：“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此用其字面，以比况自己与郑虔同游。

[6]风潭：仇注引黄希之语曰：“潭，当是广济潭，在万年县。”

[7]章：大树。

[8]卑枝：低枝。

[9]接叶：枝叶稠密，相接相连。

[10]银丝鲙：即今日本料理中的生鱼片。银丝，鲜鲙之色。

[11]香芹：指水芹，又名楚葵。《吕氏春秋》：“菜之美者，云梦之芹。”

[12]“翻疑”二句：言何将军山林风物与越州相似。杜甫二十岁时曾游吴越，印象佳美，故有此比。

[13]戎王子：由西域传入的赏花植物，原产于月支国。此花旧籍不载，经杜甫吟咏始见著录。清初人陈淏子所辑《花镜》载有“人面子”，言其：“出自粤中，树似梅李，春花秋熟。子如桃实而少味，须蜜渍可食。其核两边如人面，耳目口鼻，无不俱足，人皆取以为玩。”疑戎王子当与人面子类似。又，仇注以为戎王子是独活一类药用植物，引《本草》曰：“‘独活，一名戎王使者。’戎王子，当是其类。”查《本草纲目》，独活又名护羌使者、胡王使者，产于雍州，此旧为羌地。然杜诗下文言神农不知，此说亦难安稳。

[14]月支：汉西域国名。亦写作“月氏”。先居甘肃敦煌与青海祁连间，后为匈奴所破，西迁至今新疆伊犁河上游，占大夏故地，称大月氏，余部入祁连山，称小月氏。

[15]“汉使”句：言汉武帝时张骞出使西域，只移来胡桃、石榴、苜蓿，而不曾移入此戎王子，是为“空到”。

[16]“神农”句：言此花不载于《神农本草》。

[17]拆：同“坼”，开裂。

[18]碾涡：车辙印痕。没马：指没过马蹄。指辙印深度。

[19]赊：远。两句言自己徒有满腹文墨，许多山林佳处都不曾到过，应首章之“不识南塘路，今知第五桥。”

[20]东家：指何氏。

[21]“剩水”二句：言山林之水分自沧江，山林之石取自碣石。碣石，古山名，在河北昌黎西北。曹操《步出夏门行》有“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诗句。

[22]金鱼：唐制，三品以上服紫，佩金符，刻鲤鱼形，谓之金鱼。武后朝改佩鱼为佩龟，三品以上龟袋饰金，四品饰银，五品饰铜。中宗罢龟袋，复为鱼，见《旧唐书·舆服志》。贺知章初见李白，尝有“金龟换酒”事，知彼时用龟而此时用鱼。

[23]兴移：指另有游赏之处。洒扫：待客之礼。《后汉书·陈蕃传》：“孺子何不洒扫以待客。”句中之意是为客不拘礼节。

[24]“风磴”二句：仇注：“风磴而吹阴雪者，乃云门之吼瀑泉也，以下句解上句。盖夏本无雪，飞瀑遥溅，乍疑是雪耳。”

[25]簟：竹席。

[26]装绵：古人冬日在夹衣内装入丝绵以御寒，春秋时将绵除去。

[27]“自有”句：暗用陶渊明《桃花源记》典事。

[28]梀（sù速）：树名。白色为梀，其木纹理赤者为桋。

[29]茵陈：草本药性植物。经冬不死，更因旧苗而生，故名。

[30]单：旧注或以为铺地之单，或以单为“箪”，即竹制圆形食器，两通。

[31]山精：传说中的山中精怪。《玄中记》称：山精如人，一足，长三四尺，食山蟹，夜出昼藏。

[32]石林：丛石如林。蟠：蟠踞。蟠，同“盘”。此句言石林如立于水府，极言其幽深。

[33]定昆池：《旧唐书·安乐公主传》称：公主尝请昆明池为私沼，不得，乃自凿定昆池。宋张礼《游城南记》称，池在韦曲之北。两句所写当是赴何氏山林所经过处。杨柳渚必在定昆池附近。

[35]剌（lá旯）船：即划船。《庄子·渔父》：“乃剌船而去。”郢客：楚客。郢，楚都。两句言楚客吴儿识水性。本章写泛舟水戏，故借“楚客”“吴儿”为说。

[36]江湖兴：泛舟戏水之兴。亦借为遨游江湖的隐逸之兴。

[37]“将军”二句：暗用曹操典事。其《百辟刀令》曰：“往岁作百辟刀五枚。适成，先以一与五官将，其余四。吾诸子中有不好武而好文学者，将以次与之。”

[38]“醒酒”句：用宋玉《风赋》句意：“清清泠泠，愈病析酲。”

[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