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吴中雪，子猷佳兴发[2]。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孤月沧浪河汉清，北斗错落长庚明[3]。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峥嵘[4]。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5]。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6]。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直一杯水。世人闻此皆掉头，有如东风射马耳[7]。鱼目亦笑我，请与明月同[8]。骅骝拳跼不能食，蹇驴得志鸣春风[9]。折杨皇华合流俗，晋君听琴枉清角[10]。巴人谁肯和阳春[11]，楚地犹来贱奇璞[12]。黄金散尽交不成，白首为儒身被轻。一谈一笑失颜色，苍蝇贝锦喧谤声[13]。曾参岂是杀人者，谗言三及慈母惊[14]。与君论心握君手，荣辱于余亦何有？孔圣犹闻伤凤麟[15]，董龙更是何鸡狗[16]？一生傲岸苦不谐，恩疏媒劳志多乖。严陵高揖汉天子[17]，何必长剑拄颐事玉阶[18]。达亦不足贵，穷亦不足悲。韩信羞将绛灌比[19]，祢衡耻逐屠沽儿[20]。君不见，李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21]！君不见，裴尚书，土坟三尺蒿棘居[22]！少年早欲五湖去[23]，见此弥将钟鼎疏[24]。
[注释]
[1]王十二：王姓，排行十二，名字事迹未详。
[2]“昨夜”二句：用王子猷雪夜访戴安道事。见《世说新语·任诞》。此以王子猷喻王十二。
[3]北斗：北斗星。长庚：金星，又名太白星。
[4]“怀余”二句：切王十二赠诗之题“寒夜独酌有怀”。玉床金井，形容井与井栏装饰的华贵。
[5]“君不能”二句：抨击斗鸡徒。狸膏金距，鸡头涂狸膏，以使对方畏惧；鸡爪饰金距，易伤对方，皆斗鸡致胜的手段。梁简文帝《鸡鸣篇》：“陈思助斗协狸膏，郈昭妒敌安金距。”鼻息吹虹霓，形容斗鸡徒气焰之盛。《古风》其二十四：“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鼻息干虹霓，行人皆怵惕。”可对读。
[6]“君不能”三句：写哥舒翰攻石堡城事。哥舒，哥舒翰，唐代边将。天宝七载冬，代王忠嗣为陇右节度，明年筑神威军于青海上，又筑城于中龙驹岛，后以朔方、河东监牧十万众攻石堡城，不旬月而拔之。上录其功，拜特进、鸿胪员外卿，加摄御史大夫。见《旧唐书·哥舒翰传》。夜带刀，《全唐诗》录西鄙人《哥舒歌》：“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石堡，石堡城，又名铁刃城，在今青海西宁西南。紫袍，唐三品以上官服。
[7]“世人”二句：谓世人不重诗赋。掉头，转头，不顾。东风射马耳，喻漠然无所动心。
[8]“鱼目”二句：谓鱼目混珠。晋张协《杂诗》：“鱼目笑明月。”请，一作“谓”。明月，即明月珠。太白多用以比喻才士。
[9]“骅骝”二句：形容贤者失意，庸者得志。骅骝，骏马名，喻有才华的人士。拳跼，不得伸展。蹇驴，跛脚的驴子，喻庸凡之辈。
[10]“折杨”二句：以古乐讽君德之薄。折杨皇华，两种歌曲名。《庄子·天地》：“大声不入于里耳，《折杨》《皇华》，则嗑然而笑。”枉清角，典出《韩非子·十过》：晋平公问：“清角可得而闻乎？”师旷答曰：“不可……今主君德薄，不足听之，听之将恐有败。”平公以年老好音，急欲听之，师旷不得已而鼓琴。一奏之，风雨大作，平公恐惧，伏于廊室。由是晋国大旱，赤地三年。平公之身遂瘙病。
[11]“巴人”句：谓曲高和寡。典出宋玉《对楚王问》。阳春，高雅之曲。
[12]“楚地”句：用卞和事。《韩非子·和氏》载，卞和得一璞，献楚王，以为石，定欺君之罪，刖其足。
[13]苍蝇贝锦：指谗言。苍蝇，典出《诗经·小雅·青蝇》；贝锦，典出《诗经·小雅·巷伯》。
[14]“曾参”二句：《战国策·秦策》：“费人有与曾子同名姓者而杀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参杀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杀人。’织自若，有顷焉，人又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也。顷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惧，投杼逾墙而走。”谓谗言之可畏。
[15]孔圣：孔子。伤凤麟：孔子曾叹“凤鸟不至”（《论语·子军》），曾悲“西狩获麟”（《史记·孔子世家》），哀其道之穷。
[16]“董龙”句：典出《十六国春秋》：“董龙（名荣）以佞幸进，官前秦右仆射，宰相王堕刚直，疾之如仇，或劝其降意接之，堕曰：‘董龙是何鸡狗，而令国士与之言乎！’”
[17]“严陵”句：用严子陵辞汉光武隐于富春山故事。见《后汉书·严光传》。
[18]长剑拄颐：为臣之状。齐童谣曰：“大冠若箕，修剑拄颐。”见《战国策·齐策》。事玉阶：为臣事君。玉阶，此指玉陛，帝王殿阶。
[19]“韩信”句：谓韩信“羞与绛灌等列”（《史记·淮阴侯列传》）。绛灌，指绛侯周勃与颍阴侯灌婴。二人功在韩信之下。
[20]“祢衡”句：后汉祢衡尚气刚傲，矫时慢物，人问何不从陈群与司马朗，对曰：“吾焉能从屠沽儿耶！”屠沽儿，指屠夫与卖酒者。
[21]“李北海”二句：北海太守李邕，天宝六载为宰相李林甫陷害杖杀。见《新唐书·李邕传》。按，李邕与李白、杜甫均有交情。
[22]“裴尚书”二句：刑部尚书裴敦复，为李林甫所忌，贬淄州郡太守。天宝六载与李邕同案被杖杀。见《旧唐书·玄宗纪》。蒿棘，指杂草。
[23]五湖：指太湖。范蠡功成身退，泛舟五湖。五湖即成退隐之处的泛称。
[24]钟鼎：钟鸣鼎食，指富贵。
[点评]
本篇为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李白之作。王诗激发太白之幽愤，故答诗以愤激之辞出之，毫不掩饰，于时事亦多所抨击。安旗谓“此诗抨击时政，直言指斥，为李白抒怀诗中政治色彩最强者”（《李白全集编年注释》），端的如此。其郁闷不平之情，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故虽近骂詈，却最见太白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