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樽清酒斗十千[2]，玉盘珍羞直万钱[3]。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4]。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5]。闲来垂钓碧溪上[6]，忽复乘舟梦日边[7]。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8]，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9]。
二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赌梨栗[10]。弹剑作歌奏苦声[11]，曳裾王门不称情[12]。淮阴市井笑韩信[13]，汉朝公卿忌贾生[14]。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15]，拥篲折节无嫌猜[16]。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17]。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18]！行路难，归去来。
三
有耳莫洗颍川水[19]，有口莫食首阳蕨[20]。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子胥既弃吴江上[21]，屈原终投湘水滨[22]。陆机雄才岂自保[23]，李斯税驾苦不早[24]。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25]！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26]！
[注释]
[1]行路难：乐府杂曲歌旧题。《乐府诗集》七十引《乐府解题》曰：“《行路难》备言世路艰难及离别悲伤之意。”
[2]清酒斗十千：曹植《名都篇》：“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
[3]“玉盘”句：北齐韩轨之子晋明，封东莱王，“好酒诞纵，招引宾客，一席之费，动至万钱，犹恨俭率。朝廷处之贵要之地，必以疾辞。告人云：‘废人饮美酒，对名胜，安能作刀笔吏返披故纸乎？”（《北齐书·韩轨传》）珍羞，珍贵的食品。
[4]“停杯”二句：鲍照《拟行路难》：“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
[5]“欲渡”二句：鲍照《舞鹤赋》：“冰塞长河，雪满群山。”太行，太行山。
[6]垂钓碧溪：用吕尚（姜太公）故事。吕尚未遇文王时，曾垂钓于渭水支流磻溪。见《水经注·渭水》。
[7]乘舟梦日边：沈约《宋书·符瑞上》：“伊挚将应汤命，梦乘船过日月之旁，汤乃东至于洛，观帝尧之坛。”
[8]多岐路：《列子·说符》：“杨子曰：‘嘻！亡一羊，何追者之众？’邻人曰：‘多岐路。’”岐路，即歧路，岔道。
[9]“长风”二句：《宋书·宗悫传》：“悫年少时，（叔父）炳问其志，悫曰：‘愿乘长风破万里浪。’”
[10]“羞逐”二句：谓羞与小人为伍。社，祭土神之所，如社宫、社庙。社中儿，在社庙博戏的小儿。赤鸡白狗，当是小儿博戏的一种赌具，如黑卢白雉。呼卢喝雉一赌至百万，而小儿之赌赤鸡白狗但以梨栗。
[12]曳裾王门：《汉书·邹阳传》载，邹阳《上吴王书》：“饰固陋之心，则何王之门不可曳长裾乎？”后以“曳裾王门”喻于显贵之家充食客。
[13]“淮阴”句：用淮阴侯韩信受**之辱事。见《史记·淮阴侯列传》。
[14]“汉朝”句：《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载，汉天子议以贾谊任公卿之位，绛侯周勃、颍阴侯灌婴等公卿忌而非之，于是疏之，出为长沙王太傅。
[15]燕家重郭隗：指燕昭王为郭隗改筑宫而拜为师之事。见《史记·燕召公世家》。
[16]拥篲折节：《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驺衍）如燕，昭王拥篲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拥篲，持扫帚清道。
[17]“剧辛”二句：谓燕昭王礼贤下士，乐毅自魏往，剧辛自赵往，皆为之竭诚尽力，输肝剖胆。事见《史记·燕召公世家》。
[18]“昭王”二句：谓燕昭王死后，再无人扫黄金台招纳贤才了。不胜今古之慨。黄金台，相传系燕昭王为招贤而筑，故址在今河北易县。
[19]“有耳”句：事出许由洗耳，反其意而咏之。《高士传》载，古高士许由隐于沛泽，尧让天下，不受而遁耕于颍水之阳；尧又召为九州长，由不欲闻之，乃洗耳于颍水之滨。
[20]“有口”句：事用伯夷、叔齐，亦反用其意。伯夷、叔齐，商孤竹君之两子，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见《史记·伯夷列传》。首阳，首阳山，在今山西永济。蕨，即薇。
[21]“子胥”句：典出《史记·伍子胥列传》：伍子胥为吴国功臣，不知引退，被谗赐死。吴王取其尸，盛于鸱夷（皮囊）之中，沉于吴江。吴江，即吴淞，太湖最大支流。
[22]“屈原”句：屈原遭谗被放逐，终自沉于汨罗江。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湘水滨，指汨罗江。
[24]“李斯”句：《史记·李斯列传》载，李斯为上蔡布衣，秦始皇时官至丞相，自言“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秦二世时，被腰斩于咸阳，临刑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税驾，解驾，即休息。
[25]上蔡苍鹰：清王琦注云：“《太平御览》：《史记》曰：‘李斯临刑，思牵黄犬，臂苍鹰，出上蔡东门，不可得矣。’考今本《史记·李斯传》中，无‘臂苍鹰’字，而太白诗中屡用其事，当另有所本。”
[26]“君不见”四句：用张翰事。晋张翰，字季鹰，吴郡人，为齐王冏大司马东曹椽，因见秋风起，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东归。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时人贵其旷达。见《晋书·张翰传》。
[点评]
本题三首，似非一时一地之所作，虽备言世路艰难，然或未失其壮志，或叹无人援引，或思功成身退，正反映其不同时期之不同情绪。三首均仿鲍照之《拟行路难》，句式音调亦似鲍，得鲍之俊逸。杜甫谓“俊逸鲍参军”（《春日忆李白》），可谓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