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大卫·贾特尼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读那些他看起来毫无意义的剧本,他的摘要连半张纸也写不满,然后在同一张纸上写下他的评语。他的评论只要几句话就行,但他通常还是把纸剩下的部分都写满了。

月底,部门主管来到他的书桌边:“大卫,我们不需要知道你有多聪明。评语只要两句话就够了,别把那些作者骂成这样,他们又没有朝你的桌子上撒尿,他们只是想写电影剧本而已。”

“但是他们写得很烂。”贾特尼说。

负责人说:“没错,写得是很烂。你觉得我们会让你读那些好剧本吗?它们会由更有经验的人来负责的。而且,就是这些被你骂得那么难听的剧本,也都是从代理人那儿送来的,他们都指望靠这些剧本挣钱呢。所以它们已经通过了非常严格的测试。因为法律问题,我们不能接受未经审查而主动提供的剧本。我们不是出版商,所以不管这些剧本写得多糟糕,只要代理人接受了,我们就得读它们。如果我们不肯读代理人推荐的烂剧本,他们也不会给我们送好剧本了。”

大卫答道:“我能写出更好的剧本。”

负责人大笑起来:“我们都写得出。”他停顿了一下,“那你就写一个出来,让我拜读一下吧。”

一个月以后,大卫真的给了负责人一个剧本。主管在自己的私人办公室看了一遍,他很和善,说话彬彬有礼:“大卫,这不行啊。我不是说你写不了剧本,但是你并不真正明白电影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写的摘要和评论中反映出这一点,你的剧本也一样。听着,我很想帮你,真的。所以,从下个星期开始,你负责阅读已经出版的小说,这些小说都是有望被改编成电影的。”

大卫很有礼貌地谢过了他,但是似曾相识的怒火又在心里升起来。还是那样,又是长者的意见,所谓更有智慧的那伙人,还不就是那些有权的人。

只不过几天后,迪恩·豪肯的秘书就给他打来电话,问他当天晚上是否有空和豪肯先生共进晚餐。他简直不敢相信,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声有空。秘书告诉他,晚餐在圣莫尼卡的迈克尔饭店,时间是晚上八点。她开始跟他说明饭店的具体位置,但是他告诉她自己就住在圣莫尼卡,知道那家饭店在哪儿。其实他并不知道。

但是他曾听说过迈克尔饭店的名字。大卫·贾特尼看所有的报纸和杂志,也会留心听办公室里的八卦。他听说过迈克尔餐厅是住在马里布的电影人和音乐人常去的地方。他挂掉电话之后,就问总管是否知道迈克尔的准确位置,还有意无意地提了一下他当晚将在那家饭店吃饭。主管好像很感兴趣,他意识到自己应该等到吃完这顿晚餐再交上自己的剧本。这样主管读它时的态度就会大不一样了。

那天晚上,大卫走进了迈克尔饭店,他惊奇地发现饭店只有前边一部分是建在室内的——其余的部分都设在一个花园里,园中繁花朵朵,一顶顶白色巨伞形成一张张华盖,可以遮蔽风雨。整个园子灯火通明,这里简直美极了——四月的空气温暖宜人,花朵芬芳扑鼻,还有一轮金色月亮挂在天上。这一切和犹他州的冬天真是大相径庭。此时此刻,大卫·贾特尼下定决心,再也不回老家了。

他把自己的名字报给接待员,然后就被径直带到花园里的一张桌子前,这让他很惊奇——他原计划要比豪肯早到一些,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希望好好表现。他应该毕恭毕敬,提前到饭店等着善良的豪肯老先生到来,那就等于是承认他的权力。他仍然对豪肯很好奇,这个人是真的善良,抑或只是好莱坞的一个骗子,屈尊俯就对待自己,只因为自己的母亲当年曾经拒绝过他,而现在肯定在痛心疾首?

接待员带他走过去的时候,他看见迪恩·豪肯正坐在桌子边,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男一女。大卫首先想到的就是豪肯特意比他早来,这样自己就不用等着了——他实在太好了,几乎让大卫感动落泪。虽然大卫有些偏执,而且总认为他人的行为都出自莫名其妙的邪恶动机,但他也同样会揣测一些善良的初衷。

豪肯从桌边站起来,给了他一个朴实的拥抱,然后介绍他认识那一男一女。大卫一眼就认出了那男的,他的名叫吉布森·格兰奇,是好莱坞最有名的男演员之一。女人的名字叫罗斯玛丽·布莱尔,大卫很奇怪自己竟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因为她太美了,完全能当上影星。她披着闪闪发亮的黑色长发,面容匀称完美。她化着职业妆,穿着优雅的晚礼服,上身披着件小外套。

他们正在喝红酒,酒瓶放在一个银桶里。豪肯也给大卫倒了一杯。

美味的食物、芬芳的空气、宁静的花园,大卫觉得这里简直不受任何世俗的打扰。他们周围那些在桌边用餐的男男女女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自信,他们都有能力掌控生活。有一天,他也要像他们一样。

整个晚餐期间他都一直在倾听,几乎没说什么。他打量着自己这一桌的人。迪恩·豪肯,大卫觉得他还算实在,确实像看起来那么好,当然,这也并不说明他一定就是个好人,大卫想。大卫开始明白,尽管这表面上看是个社交晚餐,但是罗斯玛丽和豪肯正努力说服吉布森·格兰奇和他们合作拍一部电影。

看来罗斯玛丽·布莱尔也是一名制作人——实际上,她是好莱坞最有分量的女制作人。

大卫只是边听边看着,并没有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当他静下来时,他的脸看起来很帅,就像他照片上一样。桌上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他是个帅哥,但是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大卫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

现在这种情况其实很适合他。不引人注目,他就可以好好观察一下这个他希望能够征服的充满权力的世界。豪肯安排这顿晚餐,是为了给自己的朋友罗斯玛丽一个机会,让她说服吉布森·格兰奇参演她的片子。但是为什么?豪肯和罗斯玛丽之间有某种随意自在的气氛,两人肯定有过点暧昧关系,否则不可能这样。当罗斯玛丽因为劝说吉布森·格兰奇而激动得难以自持时,豪肯安慰她的方式让大卫看出了两人的关系。罗斯玛丽还对吉布森说:“电影比豪克更能让我感到兴奋。”

接着豪肯大笑起来:“我们曾经度过非常美妙的时光,对吧,吉布?”

演员道:“哈,我们都是在做生意。”他并没有笑。

吉布森·格兰奇是电影界的“卖座”明星,这意味着,如果他同意出演一部电影,该电影马上就会获得任何一家电影厂的投资,这也是罗斯玛丽卖力游说他的原因。他看起来就是一副明星派头:他的长相有着老牌美国明星加里·库珀的风格,身材瘦长,五官疏朗。他看起来神似林肯,但是比林肯英俊一些。他的笑容很友好,总是专注地听每个人说话。他还会饶有兴致地讲上几件关于自己的趣事,令人倍感亲切。他穿着宽松的裤子和陈旧但明显价格不菲的毛衣,式样平平的羊毛衬衣外面套着一件旧西装外套,朴实得不像好莱坞风格。但是,他却像一块磁石般吸引着花园里的所有人。难道因为他是荧幕上的万人迷吗?或者是摄像机将他的脸变得如此亲切?莫非他的脸上有一层神秘的大气,使他青春永驻,还是因为某种科学尚未解决的身体吸引力?这个人很聪明,大卫看得出来。当他听罗斯玛丽说话时,目光中流露着喜悦,而不是居高临下;而且,尽管他似乎总是同意她讲的话,却从不作出任何承诺。他就是大卫渴望成为的那种人。

他们品评着红酒。豪肯点了餐后甜点——很棒的法国酥饼——大卫从没尝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吉布森·格兰奇和罗斯玛丽·布莱尔两人对那点心碰也不碰,罗斯玛丽惊恐地颤抖了一下,而吉布森·格兰奇则微微一笑。但是罗斯玛丽肯定知道自己将来还是无法抵制甜点的**,格兰奇则很安全,大卫想。格兰奇这辈子也不会再碰甜点,而罗斯玛丽的堕落是不可避免的。

在豪肯的劝说下,大卫又吃了些其他点心,然后他们继续喝着,聊着。豪肯又要了一瓶红酒,但是只有他和罗斯玛丽在喝。后来大卫又注意到他们谈话中的另外一股暗流——罗斯玛丽正在勾引吉布森·格兰奇。

罗斯玛丽整晚几乎都没有和大卫说话,现在她更是完全把他当成透明人,所以他只好和豪肯扯一些关于犹他州的回忆。但是他们两个最后都完全被罗斯玛丽和吉布森之间的谈话吸引住了,所以也慢慢沉默下来。

随着天色渐暗,酒至微酣,罗斯玛丽的色诱行动也进入**。看来她下定决心,开始了疯狂进攻,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她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首先,是她的脸蛋和身体——她的晚礼服越滑越低,露出更多胸部。她的腿一会儿跷起,一会儿又放下,然后将裙摆拉高,露出一抹大腿。当她聊到忘情时,她的双手也没闲着,直接摸上了吉布森的脸。她满嘴俏皮话,讲着有趣的故事,充分表现着自己的敏感多情。她美丽的脸蛋上表情十分丰富,显示着各种情感:对工作伙伴的关爱,对家庭成员的担忧,对朋友成功的关切。她毫不掩饰地表示对迪恩·豪肯的深切情意,善良的老豪克怎样在事业上帮助她,给她各种建议和影响。说到这里,善良的老豪克插嘴说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因为她在他的影片中尽心尽力工作,对他一心一意。听他说到这些,罗斯玛丽长长地看了他一眼,感谢他这些赞许。此时,大卫已经听得入了迷,便说,这对他们两人而言一定是难忘的经历。但是罗斯玛丽急于继续讨好吉布森,没等大卫说完便打断了他。

大卫对她的粗鲁感到些许震惊,但是竟然没有生气。她太漂亮了,她急于得到她想要的东西,而且她的目标也越来越清晰,她一定要在今天晚上把吉布森·格兰奇弄上床。她的欲望像孩子一样单纯而直接,连她的粗鲁都变得可爱了。

但是大卫真正钦佩的是吉布森·格兰奇的表现。他完全明白当前发生的一切,当注意到大卫被粗暴打断,他便打圆场:“大卫,以后你总会有机会说话的。”就好像是为他们这些名人的自我中心而道歉,因为他们从来不考虑还在奋斗挣扎的人的感受。但是当罗斯玛丽也打断了他的话时,吉布森就礼貌地听着她说。他的举止不仅仅是礼貌,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内在魅力。他对罗斯玛丽真的很有兴趣,他的双眼熠熠发光,从来没有离开她的眼睛。当她用双手摸他的脸的时候,他就轻轻拍拍她的背。他毫不掩饰,他喜欢她。他轻轻咧嘴笑着,显示出一种自然而然的温柔,令他粗犷的面容变成一张幽默的面具。

但是很显然,他的反应并不符合罗斯玛丽所期望的样子,她的每一记重拳似乎都打在了棉花上。她又喝了更多的酒,然后使出了她的撒手锏,展示了内心最深处的情感。

她毫不遮掩地只对吉布森一个人说话,完全忽略了同桌另外两位男士。她干脆利落地将自己的身体靠近吉布森,两人就这样将大卫和豪肯排除在外。

没人怀疑她话语中**四射的真诚,她的眼中甚至盈满泪花,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吉布森看。“我想做个真实的人。”她说,“我愿意放弃所有这些假模假式的狗屁东西,这电影圈子里的一切。我一点都不稀罕这些,我想走出去,让我们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就像特蕾莎修女,像马丁·路德·金一样。我现在做的这些事没有一件对社会有益。我可以做个护士或者医生,我可以做一名社工。我讨厌现在的生活,这些晚会,总是飞来飞去面见那些大人物,计划拍些根本无益于文明进步的电影。我想真正做些事情。”然后她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吉布森·格兰奇的手。

大卫真是大开眼界,终于明白为什么格兰奇是电影圈这么耀眼的一颗星,为什么他驾驭得了参演的每一部电影,吉布森·格兰奇的手不知怎么就握在了罗斯玛丽的手里,他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座椅拉得离她远了一点,他微妙地让自己始终处在这里的中心位置。罗斯玛丽还在盯着他,脸上热情洋溢,等待着他的回应。他给她一个亲切的微笑,然后低头转向一边,看着大卫和豪肯。

吉布森·格兰奇话里充满欣赏和赞许:“她真聪明。”

迪恩·豪肯爆发出一阵大笑,大卫也忍不住微笑起来。罗斯玛丽目瞪口呆,然后用嗔怪的语气说:“吉布,除了你那些破电影,你什么都不当回事。”为了表示她并没有生气,她还伸出一只手,让吉布森·格兰奇轻轻吻了一下。

同桌这三个人都让大卫惊奇不已。他们如此老于世故,又如此不露声色。他最佩服的还是吉布森·格兰奇,他能拒绝罗斯玛丽这种漂亮女人的要求,真是太绝了,他比她聪明太多,简直不可思议。

罗斯玛丽整晚都没有搭理大卫,但是他承认她有权这么做。她是这个国家最光怪陆离的行业中最有权力的女人,她接触到的都是比大卫自己厉害得多的人,她完全有资格对他如此粗鲁。大卫看得出她这样做并无恶意,只不过她眼里确实根本没有他这个人而已。

几个人都吃惊地发现时间竟已到了午夜时分,他们已经是饭店里最后一桌客人。豪肯站起来,吉布森·格兰奇帮罗斯玛丽重新穿上外套,她前面聊得兴致高涨,把外套脱了。罗斯玛丽起身时有些站立不稳,她有点醉了。

“啊,天哪,”她说,“我不敢自己开车了,这里的警察都讨厌得要命。吉布,你能送我回酒店吗?”

吉布森微笑着看她:“你住的酒店在比弗利山庄。我和豪克要去我家,在马里布。大卫会开车送你的,是吗,大卫?”

“当然,”迪恩·豪肯说,“你不介意吧,大卫,是不是?”

“当然不介意。”大卫·贾特尼说。同时他的脑袋在快速地转动着,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善良的老豪克看起来有些尴尬,很明显吉布森·格兰奇刚才撒了个谎,他并不想送罗斯玛丽回家,因为他不愿意一路上继续抵挡她的进攻。豪肯很为难,因为他必须帮着圆这个谎,否则他就站在了大明星的对立面,这是一个制作人说什么也不能做的事。接着,大卫看到吉布森朝自己微微一笑,他立刻就明白了这笑容的含义。当然,这就是原因,就是他成为大明星的原因。他只要皱一皱眉,低一低头,轻轻一笑,就能让观众了解他的心意。他的这副表情没有恶意,只是一种绝妙的幽默,就像是在对大卫·贾特尼说:这个婊子整晚都不搭理你,还对你那么无礼,现在我把她交给你处置了。大卫看看豪肯,发现他现在也笑开了,显得不再那么尴尬。实际上,他看起来似乎挺开心,好像他也明白了这个演员的想法。

罗斯玛丽生硬地道:“我还是自己开车吧。”说这话时,她甚至没看大卫一眼。

豪肯平静地说:“我可不答应你这么做,罗斯玛丽,你是我的客人,而我让你喝了太多酒。如果你不愿意让大卫开车送你,那么就由我来送你好了。我会叫一辆加长出租车送吉布去马里布。”

大卫认识到,这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他第一次听出豪肯的声音不那么真诚了。她当然不能接受豪肯的提议,如果她这样做了,就等于是当面给自己导师的这位小朋友难堪,而且会给豪肯和吉布森·格兰奇两人都带来不便,而她最初让吉布森送自己回家的目的也达不到。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情形。

然后吉布森·格兰奇又使出最后一击:“去他的,我干脆和你一起开车送她吧,豪克。我就在后座上打个盹,然后陪你回马里布。”

罗斯玛丽对大卫粲然一笑:“你送我,希望不会太麻烦你吧。”

“不,一点也不麻烦。”大卫说。豪肯拍了拍他的肩膀,吉布森则得意地冲他一笑,眨了眨眼,这些小动作向大卫传递了另外一条信息:这两个人和他一起组成了一个男人的阵营。一个单身女强人让他们中的一个遭到了羞辱,所以他们要惩罚她一下。而且,这个女人勾搭吉布森的做法也太强势了,一个女人没有资格如此对待比她更强的男人。他们要她为这种自以为是受一点小小的教训,让她知道点分寸。而这一切都被他们用风趣得体的方式做到了。还有另外一个因素:这两个男人还记得他们自己年轻的时候,也跟大卫现在一样无权无势。他们请他吃饭就是为了显示,如今的成功并没有让他们对自己的男性同胞不管不顾。几个世纪以来,这样的做法都屡试不爽,总能帮他们这类人避免遭到晚辈的嫉妒报复。罗斯玛丽却没有这样做,她已经忘了当年自己什么都不是的时候,而今晚他们就是要提醒她一下。大卫此时站在了罗斯玛丽一边,她太美了,不应该受到伤害。

他们一起走到了停车场,等另外两个男人开着豪肯的保时捷呼啸离去时,大卫带着罗斯玛丽到了自己那辆老旧的丰田前面。

罗斯玛丽说:“该死,我可不能从这么一辆破车中出来,走进比弗利山庄。”她四下看了看,“现在我得找到我自己的车,大卫,你开我的梅赛德斯送我回去,可以吗?应该就在这附近什么地方,然后我再叫一辆酒店的加长出租车送你回来。这样我就不用明天早晨再叫人来取车了。我们这样好不好?”她甜甜地朝他笑着,然后伸手从手袋里掏出眼镜戴上。她指着停车场中剩下不多的几辆车中的一辆:“在那儿呢。”大卫其实一出饭店就认出了她的车,所以很奇怪她怎么才找到,然后他明白,她肯定是近视得厉害。没准她就是因为近视,所以晚餐时才没搭理他。

她把梅赛德斯的钥匙交给他,然后他帮她打开车门,扶她上了车。他能闻到她身上红酒和香水混合的味道,感受到她身体的灼热,就像燃烧的煤块。然后他走到汽车另一边,准备坐上驾驶座。他还没来得及用钥匙,门就自动开了——罗斯玛丽在车里已经给他打开了车门。她这么做让他很惊异,他原来觉得这并不是她的风格。

他花了几分钟时间才弄明白梅赛德斯到底是怎么发动的。但是他喜欢坐在那张驾驶座上的感觉,那浅红色皮革的味道——那是真皮的自然气味,还是她在车里喷了什么专用皮革香水?车开起来非常顺手,他第一次明白了有些人开车时获得的极致快感。

梅赛德斯几乎是在街道上流动。他太喜欢驾驶这辆车的感觉了,到比弗利山庄的半个小时似乎一晃而过。这期间,罗斯玛丽并没有跟他说话。她摘下眼镜放回手袋,然后一声不吭地坐着。她曾经瞥了一眼他的侧脸,似乎在表示她的赞许,然后她就一直盯着前方。大卫一次也没有转过头跟她说话。开着一辆美丽的车,载着一个美丽的女人,在世界上最辉煌的城市中心的街道上,他要好好享受这样的美梦。

大卫把车停在比弗利山庄酒店有天篷的门口,从点火开关上拔下钥匙,交给罗斯玛丽。然后他下了车,绕到对面为她打开车门。同时,一个专门负责帮客人停车的侍者走下铺着红毯的车道。罗斯玛丽把车钥匙交给他,大卫意识到自己刚才不应该把钥匙拔下来。

罗斯玛丽顺着铺红毯的车道向酒店大门走去,大卫知道她已经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提醒她还要叫一辆加长出租车送自己回去。他注视着她走远,绿色的天篷下,她笼罩在温暖的空气和金色的灯光中,像位迷路的公主。然后她站住了,转过身来,他能看见她的脸,看起来那么美丽。大卫·贾特尼的心脏几乎都停止了跳动。

他以为她又想起了他,想让他跟上去。但是她又把头转回去,准备走上通往大门的三级台阶。她突然绊倒了,手袋从手里飞出去,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这时,大卫赶紧冲上铺着红地毯的走道,好帮她一把。

她手袋里的东西简直多得数不清——它们像被施了法术般源源不断地飞出来。几支口红;一个化妆盒也摔开了,里面的东西都掉了出来;一串钥匙摔散了,至少有二十把钥匙四散在红毯上;一瓶阿司匹林,还有好几种处方药;一把很大的粉色牙刷;一个打火机,不过没有香烟掉出来;还有一管口气清香剂和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条蓝色性感小**以及其他看起来很不雅的东西;数不清的硬币,几张钞票和一块已经弄脏了的白色亚麻手绢;还有一副金边眼镜,看上去像老姑娘一样古板,和罗斯玛丽那精雕细琢的脸庞一点也不搭调。

罗斯玛丽惊恐地看着这一切,突然泪流满面。大卫跪在红毯上,动手把这些东西全部归拢,准备放回手袋里。罗斯玛丽并没有过来帮忙。一个门房也走出大门,大卫让他拿着敞着口的手袋,自己把那些东西都塞进去。

最后,他把所有东西捡了起来,装好,然后从门房手中接过手袋,交给罗斯玛丽。他看得出她一脸羞愧的表情,觉得十分奇怪。她擦干眼泪,对他说:“到我房里来喝点东西吧,等着加长出租车过来。这一晚上我也没有机会和你说句话。”

大卫笑了笑,他想起吉布森·格兰奇说过的话:“她真的很聪明。”但是他对著名的比弗利山庄酒店很好奇,也希望能待在罗斯玛丽身边。

这样一所高级酒店,内墙怎么涂成绿色呢?他觉得看着太怪异了——或者不如说是肮脏。但是他们一走进宽敞的套房,他就被震住了。房间装饰典雅,还有个巨大的露台——是个阳台。房间一角有个吧台,罗斯玛丽走过去,给自己调了一杯酒,又问他要什么,给他也调了一杯。他要的是不加苏打的威士忌,虽然他很少喝酒,此时还是免不了有些紧张。她打开通往露台的玻璃滑动门锁,带他走到屋外。露台上有一张白色玻璃台面的桌子和四把白色椅子。“我去下洗手间,你坐这里等一下,”罗斯玛丽说,“然后咱们聊一会儿。”接着她就消失在套房里。

大卫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啜了口威士忌。向下看去,就是比弗利山庄酒店的内花园。他能看见游泳池和网球场,以及通往一座座单独套房的小道,还有树丛和一块块草坪。月光下的小草似乎更绿了,从酒店粉色外墙上反射出来的灯光使得一切都看起来那么不真实。

只不过十分钟不到,罗斯玛丽又出现了,坐到另外一把椅子上,啜了一口酒。现在她换上了宽松裤和白色的套头羊毛衫,还把羊毛衫的袖子挽到胳膊肘上面。她对他微笑着,那种令人眩晕的笑。她已经洗净了脸上的妆,这个样子更让大卫喜欢。她的嘴唇现在不那么丰满性感了,目光也不那么居高临下。她看起来更年轻,也更柔弱,说话的声音也似乎不那么生硬强势,而是更轻松,更温柔。

“豪克跟我说你是个剧作家,”她说,“你有什么剧本拿给我看吗?你可以把剧本送到我的办公室。”

“没什么像样的。”大卫说。他也微笑着看向她,他不希望自己的剧本被她拒绝。

“但是豪克说你已经写完了一部,”罗斯玛丽说,“我一直在寻找新作家,现在找点上档次的东西太难了。”

“没有,”大卫说,“我写了四五个剧本,都很烂,所以我全撕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大卫通常都喜欢保持沉默,这比让他侃侃而谈舒服多了。最后罗斯玛丽问:“你多大了?”

大卫撒了个谎:“二十六。”

罗斯玛丽笑了笑:“天哪,我真希望自己还能这么年轻。你知道吗,我刚来这儿的时候才十八岁。我想当个演员,后来也就算是个跑龙套的吧。你懂的,就是电视上那些串场镜头中,卖东西给女主角的售货员这类角色。后来我遇到豪克,他让我做他的行政助理,我所有的知识都是他教的。他为我制作了我的第一部片子,这些年他一直帮着我。我爱豪克,以后也会一直爱他。但是他太强硬了,就像今晚这样,和吉布森联合起来欺负我。”罗斯玛丽摇摇头,“我一直希望能像豪克这么强,”她说,“我把他当成学习的榜样。”

大卫说:“我觉得他很好,很绅士。”

“那是他喜欢你,”罗斯玛丽说,“真的,他跟我说过。他说你长得太像你妈妈了,动作也像她。他说你很实诚,不是那种耍心眼的人。”她停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也看出来了。你想象不出当所有的东西从我的手袋里飞出去的时候,我是多么难堪。然后我看到你把所有东西捡起来,并不看我。你真贴心。”她俯过身来,轻轻吻了他的脸颊一下。他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另外一种不同的香味,甜甜的。

突然,她站起身,回到房间里,他则跟在她身后。她关上露台的玻璃门,锁好,然后说:“我打电话给你叫车。”她拿起电话,但是并没有按号码,反而拿着听筒,看着大卫。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离她稍远,免得让她觉得不舒服。她对他说:“大卫,我想问你点事,听起来可能有点怪。今晚你能陪着我吗?我觉得糟透了,不想一个人,但是你得保证你绝不能有别的想法。我们能像朋友一样一起睡吗?”

大卫一下子愣住了。他从来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女人竟然想要他这样的人来陪,他被这天降好运弄懵了。但是罗斯玛丽接着很不客气地道:“我不开玩笑,我只是想要一个像你这么好的人今晚陪陪我。你必须保证你什么也不会做,否则我会非常生气。”

这太奇怪了,大卫不由得微微一笑,然后好像没听明白似的说:“我就坐在露台上,或者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好了。”

“不用,”罗斯玛丽说,“我就是希望有人能和我睡在一起,搂着我。我不希望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你能保证吗?”

大卫听到自己说:“我没什么衣服可穿,我是说睡衣。”

罗斯玛丽不假思索地道:“你只要冲个澡,然后光着身子睡就行,我没意见。”

套房的客厅到卧室之间有个小厅,这个小厅里还有一个洗手间,罗斯玛丽让他就在这里冲澡,她不想让他用自己卧室里的洗手间。大卫冲了澡,用香皂和卫生纸刷了牙。洗手间门后挂着一条浴袍,上面绣着很精致的蓝色字母“比弗利山庄酒店”。他走进卧室,发现罗斯玛丽还在洗手间里没出来。他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夜间女仆已经把床铺好了,但是他不想先爬上去。最后,罗斯玛丽从洗手间里出来了,穿着一件裁剪精良、图案优雅的法兰绒睡衣,看起来就像玩具店里的洋娃娃。“来吧,上床,”她说,“你要来一片安定或者其他什么安眠药吗?”他知道她已经吃了一片。她坐在床边,然后钻进被子,最后大卫也钻了进去,但是没有脱掉浴袍。他们并排躺着,然后她关上了床头橱上的灯,两人都陷入黑暗中。“抱着我。”她说,然后他们彼此抱着躺了很长的时间。她突然滚到自己那一边,干脆地说:“做个好梦。”

大卫仰面躺在**,盯着天花板。他不敢脱掉浴袍,他不希望让她认为自己想要光着身子睡。他不知道下一次她见到豪肯的时候,会不会跟他说这件事,但是他明白自己跟这样一个大美人在一张**睡了一晚上,却什么都没有发生,说出去也是个笑话。也许豪肯会认为他在说谎。他希望刚才要是跟罗斯玛丽要一片安眠药吃就好了。她已经睡着了——她呼吸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

大卫决定回客厅去睡,于是从**起来,但罗斯玛丽一下就醒了,睡眼蒙眬地问道:“你能给我弄一杯依云矿泉水吗?”大卫到客厅里倒了两杯依云水,还加了一点冰块。他把自己那一杯喝光,接着又倒满,然后他回到了卧室。借着小厅的灯光,他能看得出罗斯玛丽已经坐起身来,被子紧紧裹在身上。他递给她一杯水,她伸出光溜溜的手臂接过水杯。黑暗中,他先碰到了她的上半身,然后才找到她的胳膊,把杯子递给她。他意识到她什么也没穿。她喝水的时候,他滑入被窝,但是让浴袍落在了地板上。

他听到她把杯子放在床头橱上,然后他伸出手,摸着她的身体,感受到她光洁的背和柔软的臀部。她翻个身躺在他怀里,**的**顶着他的胸膛。她的双臂环绕着他,两人亲吻着,浑身发热,忍不住踢掉了被单。他们亲吻了很长时间,她的舌头探进他的口中,然后他等不及了,爬到她身上,她的手就像缎子一样光滑。她的手引导着他,允许他进入自己。他们沉默着**,就像有人窥探似的,直到他们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共同进入**。然后他们又分开躺下了。

最后,她小声说:“现在睡吧。”说着,她吻了吻他的嘴角。

他说:“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不行。”她小声道。

大卫伸手过去,把她床头灯打开,罗斯玛丽闭上了眼睛。虽然**已退,虽然她已去掉了所有的美丽修饰,褪尽了媚态,没有了引人遐想的柔光,但她还是那么美,那是另一种不同的美。

刚才他和她**是出于动物本能,那是他身体的一种自然生理反应。她**则是出于一种心理需要,或者是一种理智上的需求。而此时此刻,在一盏孤灯的光亮之下,她的**不再令人生畏。她的**不大,有小小的**,她的身体更是娇小玲珑,她的腿不那么长,臀部也不那么丰润,大腿有些纤细。她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他说:“你真是太美了。”他亲吻着她的**,而她则伸手关上了灯。他们又一次**,然后睡着了。

大卫醒了,伸手一摸,她已经不在**了。他三下两下穿上衣服,戴上手表。现在是早上七点,他发现她穿着红色的慢跑服站在露台上,一头乌发更显黑亮。房间服务已经把小餐桌推进来,桌上有一把银质咖啡壶和一个银牛奶罐,还有几个盘子,上面都盖着金属盖,以保持食物的温热。

罗斯玛丽笑着对他说:“我给你点的。我正准备叫醒你呢,我开始工作之前得先跑会儿步。”

他坐在餐桌边,她给他倒上咖啡,并揭开一个盘子的盖子,里面是煮蛋和切片水果。然后她喝了橙汁,站起身来。“你慢慢吃,”她说,“谢谢你昨晚能留下来。”

大卫想让她留下来和自己一起吃早饭,想看到她表示真的喜欢自己,他想有个机会和她聊聊天,告诉他自己的经历,说一些能够打动她的事情。但是,现在她正在往头上束一根白色的止汗带,然后又绑好跑鞋。她站起身来。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因为强烈的情感而一阵**:“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话刚出口,他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罗斯玛丽正往门口走着,听到此话便站住了:“我接下来几周都非常忙,还得去纽约,等我回来会给你打电话的。”她并没有问他的电话号码。

她似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拿起电话,叫了一辆加长出租车来把大卫送回圣莫尼卡,接着对他说:“算在我的账上——你还需要现金来付司机的小费吗?”

大卫看着她,很长时间。她拿起自己的手袋,打开:“你需要多少付小费呢?”

大卫简直无法控制自己,他没意识到现在自己的脸又**起来,不过是出于某种可怕的恶意和仇恨。他用不无侮辱的语调说道:“这个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吧?”罗斯玛丽“啪”地关上手袋,走出套房。

他再也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他等了两个月,后来有一天他在电影厂的停车场看到她同吉布森·格兰奇和迪恩一起从豪肯的办公室出来。他等在豪肯的车子旁边,这样他们就得和他打个招呼。豪肯轻轻地拥抱他一下,说他们几人正要一起吃晚饭,并问他工作进展如何。吉布森·格兰奇跟他握了握手,浅浅地但是友好地笑了笑,英俊的脸庞洋溢着轻松和愉悦。罗斯玛丽看着他,没有笑容。而真正让他难受的是,她在那一刻似乎已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