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小巷的尽头,他们就登上了一个高高的悬崖顶。他们迎着大风,看满天的云跑得飞快。太阳时不时地露一下脸,这时,一片光亮便在底下海峡的黑色水面上快速地移动。他们沿着坡面往下走,走到一半,陡度减小了,斜坡上长满了漂亮的绿草,一群黑色的山羊在那里游**。闻到风中的碘和海藻的气味,戴尔觉得自己的肚子饿了。
“这就是生活。”他说。
“你说什么?”哈蒂娅问。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噢,是的。”她微笑道。
岩石上开凿了一条条的斜槽,作为上下的台阶。他们沿着台阶慢慢往下走,他走在前面,小心翼翼地拿着野餐篮子,感到有点头晕目眩,心想她能不能走得了这陡坡,会不会恐高。“也许没事。”他想,“这些人什么都能干。”这个想法让他有点不快。他们快走到底下了,波浪声越来越大。
在路上,他们发现右侧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洞穴,半掩在一个小藤条丛中。一个小男孩蹲在洞中,破衣遮不住他黑黑的身体。哈蒂娅朝他指了指。
“他在放山羊,是个牧羊人。”
“他年纪很小。”男孩看起来大约六岁的样子。
哈蒂娅觉得没有那么小。“差不多吧。”她说。她对他的年纪不感兴趣。
在海峡的各处,在离海岸距离不等的地方,有不少静止不动的轮船,船头朝东或朝西。戴尔停下来数了数:他看到了七艘船。
“都是货船。”他用手比画着说。这话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
“什么?”哈蒂娅在他身后停下了脚步。她在扫视底下的海滩,无疑是在看有没有可能认识她的当地人。她不想被别人看到。
“船!”戴尔喊道。多喊好像也没用。他来回挥动着手。
“美国。”哈蒂娅说。
有几个摩尔人在岩石上钓鱼。他们没有注意到这两个来野餐的人。现在正值涨潮时分。这个时候要想在悬崖边的岩石上转来转去,并不容易,因为空间很小,海浪就在眼前。他们站在一块岩石上,一个海浪过来,把他们的衣服都打湿了。戴尔感到有些不快,因为没有太阳,不好晒干衣服。但是哈蒂娅觉得这很有趣。
绕过一块岩石的尖角,他们突然来到了一片小沙滩上。十多个小男孩一丝不挂地在沙滩上奔跑。他们应该到了知羞的年龄了,看到小女孩过来,应该知道把身体遮挡起来,但他们的脑子里根本没有这样的概念。看到戴尔和哈蒂娅过来,他们高兴地欢呼起来,有的还边叫边做出不雅的动作,别的男孩也跟着做起了显然是带有色情意味的游戏了。戴尔大为震惊,非常愤怒。“这是一群猴子。”他想。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想在地上捡一块石头朝他们扔去。他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烫。哈蒂娅没有在意他们的怪异动作。他很想知道他们在对她喊着什么样的脏话,但是他不敢问她。她可能会觉得,这种暴露癖是男人喜欢做的典型行为,但是让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被迫看到这样的场景,他觉得心里很难受。他不敢相信,她居然能平静面对。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是不是一直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些小男孩。他斜着眼偷偷扫了一眼身边的她,看到她正远望着海峡对面,开始还感到很高兴,但是不一会儿他就发现,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好像在盯着什么东西。
“婊子养的。”她轻声骂道。
“让他们见鬼去吧。”他转头对她微笑着说,“别看他们。”
他们来到了一个长长的海滩,这里空无一人。在他们前面,是一座低低的山,种满了松柏和桉树,有不少山顶别墅掩映在树丛中。这里的风刮得更大了。戴尔抓着哈蒂娅的手,不时地抬起她的手,轻轻地吻着她的手指。
他们又转过一块岩石的角。湿湿的风带着更大的气势刮过来。大石头的海岸在他们面前延伸开来,一直到远方。戴尔转过脸向着她。
“嘿,那个洞穴在哪里呢?”
“你现在累吗?”
“你知道那个洞穴在哪里吗?你觉得你知道吗?”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向前指了指那块最远的伸向海中的悬崖。
“走到它跟前去。”她用手比画了个左转弯。
“噢,上帝啊!那得花一个小时。你觉得呢?”
“一个小时。也许。太久了?”她抬头看着他,流露出嘲笑的眼神。
“我不在乎。”他垂头丧气地说。他确实有点不高兴了。
他们默默地走了好几分钟,集中注意力来选择跨过每一块大石头的最便捷的路径。他们爬到了一个小海湾里,只见岩石间流出一股小小的泉水。这时他决定要亲吻她。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吻到她;她的反应既热情又平静。最后他放开了她,看着她。她只是在微笑,他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对上帝发誓,我一定要让你兴奋起来!”他说,然后猛然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她试图说些什么,但是她的声音送进了他的嘴里,消失在里面了。当他放开她的时候,她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这真有点让人尴尬。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她一把将香烟夺过来,拍拍烟盒的底部,一支香烟弹了出来。她把烟盒凑到他嘴边,让他用嘴唇叼那支香烟。
“点上烟。”他说,“不过现在我想自己点烟。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吧。”
“好的。”她挑选了离她最近的一块岩石坐下。他坐在她身边,左手扶着她的腰。他们往海峡对面看去。
她选了在海峡的岸上来进行野餐,而不是海湾的沙滩上,为此他感到很高兴。虽然,沙滩比这里更有私密的保障,在这里,你弄不清那边突然会冒出什么人,岩石中间说不定还藏着人。但是他喜欢这里,因为,在这个地方,他明知自己身在非洲,却能一眼望到欧洲。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指着对面那个巨大的沙色山顶:“西班牙。”
她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用手指头摸了一下自己的喉咙:“他们很坏。他们杀人。”
“你怎么知道的?”他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
“我知道。”她上下点了好几次头,“我有朋友来到这里,再也不回去了。不是他妈的好地方。”
他转过脸对着她,眼神十分严厉。
“哈蒂娅!我不喜欢听女孩子这样说话。”
“怎么了?”
“在我身边你不要再那样说话了,听到了吗?”
她看上去一脸无辜,非常沮丧:“你怎么了?”
他扔掉香烟,站起身来:“别提这事了。我们走吧,否则永远到不了那里。”他拿起那个篮子。与哈蒂娅说话是很不容易的。他有很多话要对她说:美国的小男孩绝不会做出刚才他们遇到的那群阿拉伯小孩做出的事。(但他不知道,她会不会相信他的话。因为她所接触的美国人,只限于那些时不时摇摇晃晃来到路西法酒吧的水手,那些人脸上印着口红印,匆忙提上的裤子只扣了一个纽扣。)他还想用自己的方式对她说:他觉得她是多么的可爱,为什么他这样认为,要让她明白,他想从她身上得到的东西很多很多,远远超过她习惯于让别的男人得到的东西。
他们走到一片宽阔平坦的地带,靠着悬崖的这一边,从前是一个采石场。这里现在铺满了干蓟草,中间有一条笔直的小路穿过。他依然走在她前面,顶风而行,感到这风直扑面庞,挡着他前进的脚步,就像一个看不见的、多情的巨大身体抵着他。穿过这片干蓟草之后,这条小路慢慢抬升了,在岩石间弯曲穿行。突然,他们转过一个角落,向西看到了山地海岸线。他们往下望去,只见海中高高耸起好几块巨石。
“小心点。”戴尔说,“你走在前面,我好在后边看护着你。”他抬眼往前一看,看到了左边的那个洞穴,就在垂直的岩石壁上。洞穴上方的岩石中有一个小缝隙,小鸟飞进飞出。海浪的咆哮声盖过了一切声音。
他看到这个洞穴并不脏,感到很奇怪。有人在洞中央生起了火,一个空****的锡罐躺在一边。在洞穴后部的一个角落里,一张用桉树枝搭的床,这也许是几个月前柏柏尔渔夫搭的。洞口有一张皱巴巴的法国旧报纸。洞里就是这个样子。他把篮子放下去。这时,他不知怎的,感觉有点害羞了。
“好了,我们到了。”他转过脸对着哈蒂娅,虚情假意地说。
她还是像原来那样微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到那个角落,看着铺在石板地上的那张树枝床。
“这里很好。”她向戴尔示意了一下,说道。她坐了下来,两腿岔开,身子靠在洞壁上。他正想点上一支烟来掩盖心中的混乱。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他三大步走到她跟前,一下子躺在了树枝之上,把树枝压得噼啪作响。他拉过她的身子,将她的脸拉到自己的脸旁边。她吃了一惊,大叫一声,一下子摔倒了。她尖叫着大笑着,重重的身体压到了他的身上。她一边大笑,一边麻利地打开他的衬衣扣,解开了他的腰带扣。他在树枝**翻滚着,紧紧抱住了她的身体,期待着她的身体开始会僵硬一会儿,然后在快感的冲击下慢慢地软化,到最后彻底投降。但是事情并没有如此发展。没有投降,因为没有反抗。她任由他拥抱,还用一只手回应着他的压力,另一只手则继续松开他的衣服,想把他的衣服全都扒下来。他推开了她,坐了起来。
“我自己来。”他说。他面带一丝严肃,三两下把所有的衣服都脱了。
“好了。这怎么样?”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自然。他在想:“如果你变得像妓女一样疯狂,我他妈的当然要把你当作妓女对待。”
“好了,你也脱吧。”他说。他用两只手开始脱她的连衣裙,想从她头上将衣服拉出去。她大喊一声,挣扎着坐起来。
“不!不!”
他看着她。赤身**地站在一个睁大眼睛的阿拉伯小姑娘面前,这是多么尴尬——她还假装在保护自己的贞操。
“这是怎么了?”他大声问。
她的脸色变得柔和起来。她靠上前来,吻了他的嘴唇。
“你躺下。”她微笑着说,“别管我的衣服。”
他顺从地躺下了,心里有些嘀咕。她又说:“你这个坏小孩。我要好好对付你。”的确,这一刻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她绝不会死守她的贞操不放了。但是她并没有要脱掉衣服的意思。同时她好像感到,戴尔一丝不挂地躺在那里是很自然的;而且,她的手在他肉体上来回移动着,拍着他,掐着他,看得出来,她从中得到了快感。但是他坚信:虽然她嘴里不时地说着悄悄的情话,但对她来说,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即使是在如此最为亲密的情形下,她也是不可得到的。“好了,就这样吧。我得到了她。”他想,“我还想得到什么?”在洞穴外面,在悬崖底下,大海正猛烈撞击着岩石;空气中弥漫着盐雾的味道,即使在洞穴中都能闻到。
“赫斯帕里德斯别墅的花园。金色的苹果。”他这样想着。他的舌头刷着她光滑好看的牙齿。很快,他觉得自己漂浮在水面之上,来到了海峡上,海风抚摸着他的脸庞。海浪声退去了。他们睡着了。
戴尔醒来了。他头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天已黄昏了。他稍稍坐起身,眼睛看着哈蒂娅。她静静地睡得正香,一只手压在脸颊下,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她这个样子看起来特别小——不到十二岁。他心里生出一阵强烈的柔情。他伸出手,抚摩着她的前额,手指轻轻穿过她的秀发。她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了平和甜美的笑容。这是一个表示友谊的笑容,还是毫无意义的怪脸?他在树枝中间搜寻着他的衣服,抓起这些衣服,跳了一下站起身,走到洞穴外,去穿衣服。天空好像更加阴沉了,太阳早已消失,光线已经发暗。海鸥在他眼前迎风飞舞,不时地低下头看着下面的岩石。哈蒂娅叫了他一声。他走进洞去。她走到了洞穴的中央,坐下来,从篮子里取出包好的食物。
“有收音机吗?”她问,“小收音机?”
“没有。”
“我认识一个美国女人,她有一个小收音机。很小。拿到沙滩上,拿到房间里,拿到奇科市场的咖啡馆里。随时可以听音乐。”
“我讨厌收音机。我不想把收音机拿到这里。这里的海浪更动听。听见了吗?”他指着外面,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她也听着,好像在思索她听到的声音。她点点头,说:“好听的音乐。”
“没有比这更动听的了。”他回应道。她听懂了海浪,他感到很高兴。
“那声音真美丽。上帝那里来的。”她的手随意地向上指了指。他觉得有点尴尬,每一次有人严肃地提到上帝,他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他现在不敢肯定,她是不是真的懂他。
“嗯,我们吃饭吧。”他咬了一口三明治。
“以安拉的名义。”她说,然后也咬了一口三明治。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祝自己有好胃口?”
“那句话的意思是,我们为上帝而吃。”
“哦。”
“你也说。”
她把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让他一遍又一遍地学,直到他说得她满意为止。然后他们吃了起来。
午餐之后,他出去了,到岩石上爬了几分钟。他很高兴地看到海岸上一个人都没有,无论朝哪个方向看去,都没有人;他希望那几个小孩跟着他,在下面的岩石上继续表演滑稽的动作。但是一个人也不见。当他回到洞穴的时候,他并不进去,只是坐在洞外,往洞里喊着哈蒂娅。
“快出来,坐到外面。里面太黑了。”
她出来了。不一会儿,他们手臂扣着手臂躺在地上。她抱怨身下的岩石太凉了。他马上起身,从洞里拿来自己的夹克,铺在她身下,接着又躺下。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他问。他看着映照在她眼睛里的自己:在天空的映衬下,他的头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疙瘩。
“你想要?”
“是的。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我想要与你一起生活。一辈子。这样,我们就可以夜夜如此,日日如此。你知道吗?你明白吗?”
“噢,是的。”
“我会给你买一个小房间,一个很好的房间。你住在里面,我会天天来看你。你喜欢吗?”
“我每天都来?”
“不!”他从她身下取出一只手臂,比画着,指点着,“我出钱买下房间。你住在里面。我每天晚上来看你。就是这样。”
她微笑道:“好的。”好像他刚才说的是:“我们再过半小时左右回去,怎么样?”戴尔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接下来真的说:“你想马上回去吗?”
“好的。”
他的心一沉。他没有弄错:同一个声音,同一个微笑。他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同意了。
“你答应了?”
“什么?”
“你会住在那房间里?”
“噢,是的。”她用两只手捧着他的头,吻了他的两个脸颊,“你今天来吗?”
“去哪里?去那个房间?”他正要开始解释他还没有为她租好房间。
“不,不。我的房间。古德小姐。你来。我招待你。她,很好的朋友。她在大都会酒店有房间。”
“不,我不想去那里。我为什么要去那里?你想去,你就去。”
“她告诉过我,让我给你喝威士忌。”
戴尔大笑起来:“我不相信她说过这样的话,哈蒂娅。”
“她当然说过。”
“她从来没听说过我,我从来没听说过她。她到底是谁?”
“她有一个小收音机。我对你说过。你知道。古德小姐。她在大都会酒店有房间。你来。我招待你。”
“你疯了!”
哈蒂娅想站起来。她的脸色非常沮丧:“我疯了?你才疯了。你以为我在说谎?”她用尽力气推了一下他的胸部,挣扎着想站起来。
他有一点震惊。为了使她平复心情,他说:“我会去的。我会去的。不要这样激动,看在上帝的分上!你怎么了?如果你想要我过去看她,那我就过去看她。我不在乎。”
哈蒂娅总算平静下来了,但是她看上去仍然不高兴。
“我不在乎。她告诉过我,让我给你喝威士忌。你喜欢威士忌?”
“是的,是的,当然喜欢。现在你好好躺下。我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她天真地问。她躺下来,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是这样的,”他亲吻了她,“我爱你。”他一边说,一边张开自己的嘴唇亲吻她。
哈蒂娅听了好像并不吃惊。“再说一遍?”她说,脸上堆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