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立刻喊起少爷来,让翟商殷皱起眉,他半点也不想听见她这么唤他,好似两人之间隔了座山。
「想当我贴身小婢的第一项条件,就是不许喊我少爷。」拧了拧她的鼻头,以示惩罚。
「不喊少爷,那要喊什么?」南宫镜满脸酣样地问。
「你自个儿想。」
「那……那……」
「也不能喊主子、楼主、老板。」话先说在前头。「还有,公子这种陌生称呼也不行。」
这样子不就没东西可喊了?
「慢慢想,没关系。」翟商殷轻笑,揉了揉只及肩头的小脑袋。
「对了,先与你说你的月俸,一个月十两银,包吃包住,至于衣裳也不用愁,『乾坤楼』一切包办到底。」
南宫镜瞠大眼,吃惊万分。
一个月十两银子?
包吃包住又包衣?
这……会不会太好了些?
「乾坤楼」为平鸠城名声最为响亮的华丽楼阁,其底下又区分为二——
单纯让人喝茶吃点心、偶尔聘请说书先生说书或者请姑娘们唱戏舞乐的,名为「乾楼」,价格平实,童叟无欺,而让公子商人达官贵人——只要想要躺入温柔乡的男人——趋之若骛的便是「坤楼」,里头的姑娘允文允武,外貌各有千秋,妖娆美艳、清纯可人,只要姑娘愿意,便能花费银两,与姑娘共度一宿。
之所以好好的『乾坤楼』为何会画分为二?则要从头说起。
当年「乾坤楼」并不是乾坤楼,而是一间小茶坊,店内的生意不好也不坏,平平淡淡、无风无浪,翟老爹经营这间茶坊,尽管没有发大财的可龙,但也不会饿着一家子。
然而,随着民风逐渐开放,利用年轻姑娘招揽生意的茶馆纷纷林立,那些以往在茶坊吃茶商事的商人公子渐渐被吸引过去,导致翟老爹的茶阁生意日趋渐下,最后不得不暂停歇业。
那时,翟商殷年岁十二,是学堂先生心头中最为优秀的学生,先生总是日日念着翟商殷绝对能考取功名、光耀师楣。
然而期望与事实是存在一大段差距的,先生在心头念,翟商殷却往另一头跑——
自八岁长智识开始,他不但日夜抱读各方经营之道书籍,还喜欢观察市坊商家及来往客官,继而思索出自己的一套「官商理论」。
所以,在翟老爹即将关门停业的前两天,翟商殷与自家爹亲彻底详谈了一日一夜,说服翟老爹拿出部分养老本银,让他对茶坊进行大改造,落实自己苦思四年的规画,同时也找了平鸠城内七八名商贾,请商贾们协助出资。
可十二岁的少年有什么能耐呢?如果投资下去,说不定还会赔银呢!商贾们纷纷摇头拒绝,最后肯协助出资的,只剩下城内的青瓷大商上官言,上官言甚至出资了整修所需银两的三分之二。
其他商人诧异无比,以为上官言肯定跌坏了脑袋,这门生意必赔无疑。上官言却浅笑着看了眼手中竹纸,上头密密麻麻写满翟商殷长期观察商家与客官之间的想法,内容虽然有很多缺失,显得不够成熟,但那双充满自信的眼以及独特的看法,让上官言无法拒绝,就是想赌这么一把——做生意,除了精打细算,有时就是要大胆些、豪爽些。
有了上官言的协助,翟商殷开始茶坊的改建计划,单调的茶坊摇身一变,朴实中隐藏着富丽的茶楼,并且从上官言的府邸选了几名年轻姑娘到茶楼工作。
一年过了一年,茶坊蓬勃发展,渐渐在平鸠城打出名号,也证明了上官言的识人能耐,然而翟商殷并不满足,等到本银到了一定程度,居然并了位在茶坊背后的青楼,又砸下重银买下茶坊左边与后方各三间店铺,接着打通,修改格局,最后将青楼迁至与茶坊比邻,让茶坊与青楼一起记在他的名下,两者合一取名「乾坤楼」,底下的姑娘仆役总计一百九十三人。
至此,翟商殷已经是十九岁男子,无论是他本人或是「乾坤楼」,在平鸠城内简直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境界。「乾坤楼」甚至成为平鸠城的名胜景点,外城来的商旅,一定要造访一次才会甘心。
这会儿,南宫镜走在花木扶疏的偌大院落,好奇地东张西望,还不时停下脚步探头采脑地张望。
一刻钟前,翟商殷带她至「乾坤楼」后,便被一名身穿蓝衫的男子唤住,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必须处理,于是将她交给一名姑娘,翟商殷同姑娘交代些事情后,便跟着蓝衫男子离去。
「嘻,往后包准你看得厌烦。」前头带领她的姑娘兰姊,瞧南宫镜停停顿顿、仰脸顾盼的模样,掩嘴直笑。南宫镜的模样让她想起了自己初来乍到时,也是这般样子。
前头茶坊青阁的摆置已经足以让人赞叹,而后方姑娘仆役的住所,虽然没有前头华丽,但却扰雅清丽,宛如仙境一般,也难怪令人瞠目结舌了。
「怎么会?这儿这么大,应该不会看腻逛厌吧?」亭台楼阁、花儿争艳,前方还有小桥池塘,倘若能在池塘边看书晒太阳,绝对是一大享受。
「兰姊,这儿究竟多大呀?」
「多大呀……这我也说不清呢?不过绝对能让你逛到腿儿酸疼就是。」兰姊青葱般的食指点了点下颚。
「这我不怕,但我真怕自己迷路在这儿。」
瞧她一副惊恐模样,兰姊掩嘴直笑,「别担心,我想明儿个主子会抽空带你全数走过一回,即使你一时半刻记不住,主子也绝对会非常有耐心地陪伴到你完全认识熟悉为止。」毕竟她是主子心目中的重要姑娘,怎么可能任她迷路走失呢?
两人经过重重花丛,穿过无数道月洞门,又经过一方竹林后,来到一间雕刻着水塘荷花的门扇前。
「咱们到了。」兰姊站定。
「唔,这里是?」南宫镜抬头望向门上的区额,上头龙飞凤舞写着「浴华池」。
「浴池。」兰姊简明扼要地说,推开门扇,带着南宫镜进入。
「主子非常爱干净,所以也要求姑娘仆役们必须每日擦身、两日一沐浴……当然啦,假使想要每日净身,将身子搓到脱皮也没问题。」
兰姊扶开重重纱幔,眼前出现一池氤氲温水,四周各放置一颗夜明珠,照得室内一片光亮。
「不过这儿是主子专属的浴池,姑娘仆役的在另一头,区分男女,还有专人把管……」
「那我不是该到另一头去吗?」既然同为仆役,应该守规矩才行。
「这是主子的吩咐……毕竟你可是主子『重要的人』呢!」兰姊朝她眨眨眼,笑得一脸瞹昧。以她揣测,主子八成不愿意她的身子让人看到,所以才吩咐让她在「浴华池」净身。
嘻嘻,主子真是……单纯好猜呀!
「可……」南宫镜还是觉得很不妥。
「别可是来可是去了,主子既然都这么说了,你就放宽心享受。」兰姊摆摆手。「稍后我再替你送衣物过来,不过由于你临时进入『乾坤楼』,所以可能要让你将就穿一下其他姑娘的衣物……不过保证绝对干净。」
「没关系、没关系。」有干净的衣物穿她就很开心了,哪会在意是不是他人的衣物?「兰姊,我能不能很突兀地问一件事?」
兰姊忙着替南宫镜准备净身用具,分种地说「嗯?什么事情?」
「这儿给的月俸都很高吗?」翟商殷开给她的月俸为十两银子,足足是爹爹开给书坊仆役奴婢的翻倍,而就她所知,爹爹给出的月俸,在准都城的同业中已经是首届一指了,没想到翟商殷给的竟然高出这么多。
「这我不太清楚。」她们不会讨论月俸多寡,所以她并不知道其他人获得的月俸究竟是高还是不高,
「不过我听别的姑娘说,主子给的月俸比起其他青楼要来的高也合理……算帐的德哥也说,主子不会因为他不小心算错客官结帐的银两,便随意减扣他的月俸,听说德哥在前一间店铺做活儿时,月俸总会被东减西扣,最后拿到的,只剩原本月俸的一半不到……至于我,觉得月幸给的不错,又包吃包住,直想到老都赖着不走呢!」
南宫镜点头,表示明白。
「行了。大巾子我搁在这儿,澡豆在这儿,发巾在这儿……」兰姊捧着一只篮子,上头全是沐浴需用的东西。
「谢谢兰姊。」
「甭客气。」兰姊笑说,离开了浴间,将空间让给南宫镜。
南宫镜将长发高高挽起,掬水将身子冲湿,用澡豆清洗身子,再掬水冲净后,缓缓步入温热浴水里。
她叹口气,背脊靠在池边,舒坦地几乎要融化在池水里。温暖的池水让她缓缓放松身子,一日下来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小……小紫,你的衣裳我放在这儿。」兰姊不知何时抱着满手衣物出现在池边。
「呀!」南宫镜倏地睁开眼,慌慌张张伸手环在胸前。
「这么害臊?」兰姊噗哧一笑。「同样身为姑娘,这么害怕被看见?」
「呃……我、我不习惯……」南宫镜面颊不知是因为池水的关系,还是因为被兰姊取笑的缘故,泛起嫩嫩红潮,兰姊越直勾勾地瞧,她的身子便越往水里缩去。
「不闹你啦!」兰姊嘻嘻笑。「衣裳我搁在这儿。」
「好……」
「我在外头,若有需要唤我一声呀!」
「好……」
瞧兰姊走出浴间,放下挂绑在门柱边的纱帐后,南宫镜大大喘了口气,拿下辽在胸前的手,视线望向底下春光。
倘若她的身子与其他姑娘无异,她才不会如此怕羞、怕被瞧见,但是,偏偏她……
她讨厌自个儿的身子!因为……
她又瞄了眼自己。
好丑!
外头的吵嚷声,让翟商殷放下手中帐册,吁口气,抬手揉揉眉心,凤眼再度张开时,便看见兰姊站在门廊前。
「兰姊,有什么事情吗?」翟商殷问。
兰姊是首批进入「乾坤楼」的婢女,凭着一身本事,在前年升格成为专职管理「乾坤楼」全数小婢的大领班,婢女们在她的教导、管理下,总是井井有条。
兰姊巧笑倩兮地看着翟商殷。「主子,你可知道自己捡到一块宝?」
兰姊眼波流转,抿嘴直笑,虽然她样貌平凡,比不上前头那些得面对客官的姑娘美貌,然而笑起来却有另一番风情,如夜里散发淡淡香气的夜香花。
翟商殷挑起右眉,不解兰姊为何会有此一说。
「不懂没关系,你自个儿瞧便明白……」边说边侧过身子,想让躲在身后的人现出原形,哪知道后边一个人影也没有,空荡荡的。「哎呀,这丫头又躲起来了!」
兰姊跺脚,裙摆飞扬,扭头揪人。
不一会儿,便听闻一来一往的对话。
「不要不要,穿成这样我不敢……」这等模样,要她如何见人?
这声音是南宫镜。她在抗拒什么?兰姊对她做了什么吗?翟商殷暗想。
「为什么不要、不敢?你这样很好看呀!」
「我不要啦——」嗓音有些颤抖。
「有自信些,相信兰姊,绝对没有问题。来啦来啦,别害羞……」
就在翟商殷刚起身,准备自行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何事,便见兰姊拉着身穿粉蓝色衣裳的姑娘进入厢内。
翟商殷看清粉蓝姑娘的面容后,情不自禁看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