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1 / 1)

第1卷(47)

就当时而言,要吃汤药的话,贺财的最佳选择是让医院的煎药室代煎,这很简单。但如果一个大小伙子,每天抱着个中药瓶子的话,那种感觉也难以接受。毕竟贺财是年轻人,而年轻人,图的是一个帅气,一个健康,一个才华,反正一样都不能少。如果每天抱着个药瓶的话,真的很影响自己的形象。

为此,贺财的自我调养就断断续续的,每次开上几副药,吃完了歇上一段时间,然后再开几副,如此反复。

“这样做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在开方子之前我有充足的时间查阅资料,根据自己的症状,选择自认最佳的药物组合;服用后,又有缓冲的时间来体会与感受药物的效果。”贺财解释道。那段时间,已将一整套的《当代名医专辑》过了一遍,虽然没有太多心得,但浮光掠影的,对药物加减运用上多少还是有些帮助的。

柳孜致便问:“那么你感受到什么了吗?”贺财道:“那段时间,我将方剂书上的几个滋阴的方子都服用过,包括一贯煎、大补阴丸、左归丸,但都不能清除我身上的相火诸症。”柳孜致道:“你这样也可算是以身试药的典型了,你有没有体会到药物的归经感?”贺财道:“对于形体壮实的人来说,要想体会某种药物在服用后归于何处比较难,要想体会整个方子的流向则更难了。而我那时除了相火旺盛的症状、一点反胃以及一点反酸的症状外,身体还不错,所以难以有太多的把握。”

柳孜致道:“经过那段时间,至少你在药物加减上的功力要提高不少吧?没事就看书,然后在自己身上加减试用。”柳孜致做神往状:“说起来,我比较向往那样的生活,前提是我不必为生活奔波。就那样的,每天抱着一本线装古书,在身后,是一个小火炉加一个药罐儿,药罐上热气袅袅,你不觉得很有些古典的意境吗?”

贺财道:“在想象中,是有些诗意,但是,没事你吃药干嘛?你以为吃药好玩?就算你不怕良药的苦口感受,你就不怕药不中病而带来的痛苦?”

柳孜致咋舌道:“中药我没吃过,不过很多人都说中药毒性小,我想问题不大。”

贺财摇头,道:“你连末名县的普通老百姓都不如。老百姓还知道服用中药淘人、寡人(末名本地语,相当于让人虚弱,或是没有胃口的意思)呢。中医治病的要诀是以左治右、以上治下的针对性治疗,如果药不对证,这由针对而来的药力就由正常脏器承受了,这样的克伐带来的害处虽然多很隐蔽很轻微,相较于西药要来得缓慢,但也不容忽视。一般人不了解,你学了这么久的制方之法,难道还不明白?”

柳孜致低声嘀咕道:“明白的,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继续。”

花了大概一年多的时间将几个滋阴的名方都试了一遍,却都没有效果,贺财不禁有些无所适从。这不仅仅是对自身的遭遇,还有对中医理论的迷茫。

古人说,读方三年,谓天下无病可治;治病三年,方知天下无方可用。可怜贺财刚出校门时也曾踌躇满志,但所有的志气与理想都在自己身体的不适上消磨殆尽了。原以为临**很常见的阴虚证,按照教科书所言,应该很轻松就拿下了,但耗费这么多时日,吃了这么多方药,却没有一点进展,这不啻给活泼灵动的中医之心泼上了一大瓢冷水,而原本对中医的那一点天真想法自然不翼而飞了。

虽然有些气馁,但调理还得继续。因为贺财能明显的觉得以前的不适在加重:人易疲劳,容易腰酸腿软,足跟痛,手足潮热,骨蒸之感原来只限于足跟,现在骨蒸时,整个小腿甚至大腿都感觉酥软。便秘情况,如果不用药,还是日一行。睡眠情况很差,入睡困难,而入睡后各种离奇怪梦纷至沓来,让人不胜其烦。

好像从大学里决定自行开方调理身体后,贺财就踏上了一个怪圈:越调理身体情况越差,但却有着不得不继续调理的理由。

柳孜致原本带些调侃的目光变成了同情,道:“以前中医院好像有位学徒出身的老医生……”

贺财道:“你说的是已退休的吴老医生吧?我让他看过。”

吴老医生幼时即当中医学徒,学了一身看病的本事,在20世纪50年代又被送至卫校培训过两届,算是中西结合专业的元老级人物,在末名县颇为有名,是当时末名中医院里喜欢给病人开中药的老中医之一。

“我有时觉得是因为我在切脉上的能力不足,以致辨证上有欠缺,而吴老医生是学徒出身,把脉的功夫自然是有的。于是在与他同时上班时,便提及自身的一些症状,让他来看看。”迷惘于在理论上的不通之处,在脉学上所花费的时间就少了,事实上,贺财毕业之后就没在把脉上用过心。

吴老医生把脉后说道:“实脉,是火证,内火重”。然后开出方药。

那张处方用药以苦、甘、辛组方,方中有大黄、黄芩、黄连、黄柏、知母、生地黄等,药物味数颇多,然其思路以清热、滋阴、理气为主,整个方子宗法寒凉,如说与贺财以前所用方子有什么不同,就在于吴医生更重视苦寒药物的运用。

这个方子,贺财服用了十多剂后就没继续用了。

当时贺财还没接触张景岳的“阴虚不可以寒胜”的思想,对吴医生的方子并没有什么排斥的想法。之所以停用,多半是因为大黄的气味。在大学时贺财即用过一次承气汤,对气味浓厚的大黄、厚朴印象深刻,所以每次服药时都觉得很难受。另外,这方子服用后大便是通畅了,但其通大便多是通过大黄、枳实之类药物,换句话说,这是个泻下的方子。

“我当时也是书生意气,认为吴医生的理念与我的不合。我明显是阴虚证,怎么反用通下之法?如果通下能减轻诸证的话,那没话说,但诸证不减,只是解除便秘,我认为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就停用了,之后也没有再找吴医生开方。”

之后的一年,贺财到省里进修了一年的骨科,其方向是手法复位。本来在外进修期间,有很多机会去找省里有名的专家教授来切脉开方的,但贺财自忖,对于阴虚证所能用的方药都已用过,所能想的办法都已想过,就算去找专家估计也是徒劳。于是就熄了另请高明的念头。

在进修的一年里,身上该有的症状都还有。出门在外的,想开个方子调理一下又不方便,每当难以忍受时,贺财便去外面药店去买上几瓶六味地黄丸,以解一时之苦。但这样的权宜之计在用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不灵光了。或者是服用六味地黄丸过多的原因,贺财只要一服用那黑乎乎的丸子,过几分钟就会引起呕吐。

柳孜致疑惑道:“大黄、木香或是丁香因为气味浓厚在服用后引起呕吐,这好理解,可六味地黄丸这样的丸剂根本就没什么气味的啊。”

贺财道:“开始我也想不通为什么,直到后来我回家再度开方调理身体后,才明白是丸药中的熟地黄引起的不适。丸药虽然配制很好,没什么气味,但在胃里总要消化吸收吧?我的呕吐就是丸药化了后引起的。每次呕吐出的都是少量黑色的药液,但更多的是没有消化的药丸子。”

柳孜致道:“这现象有些奇怪……但能够想得通。”贺财的情况应属于肝虚证,肝虚却大量用甘味药物治疗,时日久了,自然对以熟地黄为君的丸子起了抵触。

贺财点头,道:“现在是好理解,但在当时,我是想不通的,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六味地黄丸不能服用后,身体的不适只能硬捱硬扛,很是痛苦。就在那年,贺财脸上开始起了黑斑,像老年斑那样的黑斑。不单是形似老年斑,贺财由于手足蒸软乏力,腰膝酸软,便不想走不想动,更有一副暮气沉沉的老年人模样。

柳孜致道:“就因为这个原因,之后你就再也不愿去进修了?”贺财道:“这是主要原因,另外,医院成立外科后,给我的进修方向是外科,我也不喜欢。”柳孜致:“别人说你接受能力差,在外科待几年都拿不下阑尾,看来身体上的原因居多了。”贺财:……

59.中医是怎样炼成的(5)

度日如年地捱到进修结束,回单位上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方吃药了。

这时所拟定的方药是白虎加人参汤。

之所以选择这个方,是因为贺财身上的“火”证比较明显:鼻子发热发干,鼻子内起很多白色脓点,鼻炎严重,偶尔从鼻子内流出大量黄水。

“鼻子流黄水,中医名‘脑漏’,也是肺热的表现吧。白虎汤能清肺胃实热,兼能滋阴,我觉得是个好方。另外,我希望白虎汤的‘透热转气’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将体内的相火实火虚火都转掉。”

贺财那时候很容易疲乏,用上白虎加人参汤后,疲乏感有所减轻,而白虎汤的“透热转气”好像真有透气的功能一样,服用后身上的烦热感要轻微得多,另外,方子里还加了黄芩、知母之类的苦寒清热药以及麦冬、石斛之类的滋阴药物,服用后大便也不是很困难。

“我当时就想,这个方子是不是对路了呢?问题或许能够解决了吧。”贺财这时早没有了开始时故意造作的深沉,有的只是熬夜带来的疲倦,语声微微沙哑的,就像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现在看来,当时立方还是不脱苦、甘、辛,以辛凉来治疗肝阴虚,自然还是徒劳,所以,那愿望也仅仅只是愿望而已,变不成现实。”

或许是在外进修一年所受的苦太多了,贺财对驱除身体上的不适的愿望很迫切,服用白虎加人参汤后出现的一点好现象被放大了,总认为这个方子对路,于是就守着这个方子服用三年。

这三年中,贺财重新翻看以前看过的书籍,于门纯德的《名方广用》中了解到联合方剂的概念,便开始探索玉液汤、白虎加人参汤、参赭镇气汤之类方子联合运用的事宜。

“我就想,是不是每个方子只能解决一个主证,而我身上的不适可能并不是一个病理因素导致的,那么,在治疗上,选用不同的方子来解决不同的主证,消除不同的致病因素,这思路应该是不错的。”这就是贺财那段时间痴迷于联合方剂的原因。

围绕这个思路,在那三年,贺财以白虎加人参汤为主方,曾联合运用过小柴胡汤、大柴胡汤、逍遥散、清燥救肺饮、参赭镇气汤、玉液汤、麻子仁丸等方,间以从便秘着手的思路。从便秘着手,教科书上的便秘方自然也都试用过了。

前面说过,贺财运用联合方剂的原则是“温升凉降”。这几个方子中,玉液汤以黄芪为君为升,另两方为降,以这样的联合运用来调畅机体气机,试图达到清除病邪的目的。这想法可说有一定的新意,运用后也确实有一定的功效,但却不能治疗病本。比如,用天麻钩藤饮与参赭镇气汤治疗高血压,天麻钩藤饮本身能降压,加上参赭镇气汤,降压的只是效果快一点罢了。就自身的体验而言,玉液汤、白虎加人参汤、参赭镇气汤这三个方子轮流递服,在清除疲乏、解除便秘状态而言,效果还不错,但就跟不能清除五心烦热、骨蒸潮热一样,便秘不能得到根本解决。

温病学派主张“冬不用石膏,夏不用桂枝”,说的就是石膏过于寒凉,容易伤正。但贺财为了健康,不管冬天夏天,毫无顾忌地服用了三年多。

“那几年的经历,让我明白了患者‘病急乱投医’的心情,为了健康,身为一个医生的我都可以乱服药物,就别说那些为病所苦而又没有医学常识的患者了。”

柳孜致暗道:放疗、化疗在抗肿瘤方面一直乏善可陈,但却一直没被淘汰,估计这方面的原因很大。一个走投无路的患者,除了寻找传说中能治疗绝症的中医外,就只好寄希望于可能有治疗作用的放疗与化疗了。

“另一个‘明悟’就是:石膏根本就不寒嘛,每剂三五十克的石膏,吃下去就跟玩一样。这个想法,加深了我对中医理论的怀疑。很容易理解的,我治疗阴虚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效果,那么肯定是我的方药有问题,而我的方药都来自书本,那么书本也是有问题的。”

恰在这时,贺财在网络上发现了‘火神派’的理论,然后是网络上很红火的《思考中医》,接触了一些与以往所学颇为不同的辨证与思考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