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39)
引起肾阳虚可能有两种原因:一是咸温本味不足,这样的治疗当选择咸+酸+苦的组方;一是咸味过剩引起的,比如补肝敛肺汤所对应的肺虚证,其实质是肝虚为本,而这样的肾阳虚证,当以苦+甘+辛的组合方妥。肾气丸不以咸味为君,自然是咸过剩的情形了,问题就在于肾气丸的组方不是按正规的苦(君)+甘(臣)+辛(佐)而来,才会引起这么多的周折,让后人在理解上存在着争议,从而引出六味地黄丸这样的名方来。
或许是仲景时代缺乏苦温的药物,或是胡芦巴、狗脊、续断、骨碎补之类的苦温药物不好取用,仲景在制方时觉得用一大堆的苦寒药物治疗肾阳虚不对证,就选用甘味为君来组方了。
“或者换一个方式来理解?我们知道‘虚则补其母’,肺气亏虚的病人,我们用上红参来补,这很好理解;那么肾气亏虚了,用上辛味的肉桂、附子也正常。同样的道理,要补肺就先补脾,于是方中用了甘味的山药以益脾;不过,张仲景清醒地看到,甘辛虽然相生,但单纯的甘辛相伍会对肝木起克伐作用(甚至由于没有定位作用,这样的克伐要优先于相生的作用),于是再加上少许的苦味的牡丹皮,让方子成为相生的格局,避免这样的克伐。”
肾气亏虚证必然伴随着脾功能的异常,按肾气丸的证候所述,这肾气不足为肾阳虚衰,而肾阳虚衰的,就五行传变规律而言,引起的是脾阳虚衰脾阴过剩;那么,用山药来补益脾阳肯定不妥,为了制衡,在甘味药物中就重用了温性的熟地黄配伍山药达成平衡,这样就犯了没有阳虚却用凉药的错误;而泽泻与茯苓,除了能起到防止过于滋腻外,也能起到部分制衡的功用——就总量而言,熟地黄的分量要大于山药、泽泻的分量,而茯苓性平——甘味药还是呈温性。这样,苦凉+甘温(君)+辛温的组方能起到健益脾阳、促进脾功能恢复的作用。不过,咸味有余的肾阳不足却先来补益脾土,这也是反常规的做法——常规的是苦+甘+辛,这里以甘味为君,恐会导致脾土克肾水,仲景觉得脾阳恢复脾功能正常了,肾水会愈发不足,就加上部分的山茱萸以防脾土克水。”
这样绕来绕去,固然在理解上很存在着障碍,就是贺财在陈述的时候也很费力。好容易说完了,贺财道:“补肾阳虚的正法是咸温+酸温+苦温。仲景之所以如此,恐怕是认为此肾阳虚是咸味过剩引起的,否则难以解释。”
后面的说法基本没脱离时方派的制方法吧,或者就按时方派的理解方法来理解要简单一点。柳孜致很是花了点时间才将贺财说的内容消化下来。
肾气丸所对应的是咸过剩的证,这一点柳孜致没有异议。至于方子中没有重用苦味,看看肾气丸所对应的症状:腰痛腿软、下半身常有冷感、少腹拘急、烦热不得卧而反倚息、小便不利或频数,这些症状中没有一条说明心虚的。或者,是因为“心为君主之官”,疾病在五行传变中,在心脏这里有所不同?要么就是,仲景时代还没有发掘出鹿角霜、蛤蚧之类的咸温药物来?因为没有这些咸温的药物,而广狗肾、九香虫又腥味过重,不适宜于组方,仲景无奈之下,只能舍弃咸+酸+苦组方法,从而组出肾气丸?这两个可能的原因,一个需待今后在临**来考证,一个需要历史考证,都不是眼前所探讨的范围吧。
柳孜致整理着头绪,好一会才问道:“你的意思是,三种味以上的方子中,在理解时应当以分量重的为中心,然后加上与其相邻最近的、在分量上仅次于君药的味为理解重点?比如肾气丸中,以甘为君、苦辛为臣、酸反佐之?”
贺财点头道:“肾气丸中,甘味分量最重自然为君了,其次是辛味,这没有争议,剩下的酸、苦二味中,酸味的山茱萸虽然略多于牡丹皮,但苦为甘之母,牡丹皮对脾土的影响并不就弱于山茱萸。”
这样的理解方式不一定就是正确的,比如细辛之类的药物,药力强劲,若是单纯以分量来论,恐怕不太适合,但总得有一种理解方法吧?只有以后在遇上时再留心了。
柳孜致凝神思索了片刻,又问道:“一般的,在用上大量滋腻的药物时,常用的说法是‘久服常用,每易滞脾碍胃,致有脘闷、食少等症出现’,师傅的因过用甘凉而致肺不布津的说法倒也别致,我想问的是,这是你的独到发明还是有所出?这中间有什么说法吗?”
50.阴阳·藏象(6)
柳孜致觉得今天说的这些东西要较往日来得更晦涩,而贺财似乎又高估了自己的理解力,在某些地方的表述不是很完整,尚幸自己大脑够强悍,只要花上点时间,总算能明了其话中未尽之意。
就比如贺财在说六味地黄丸时说道,六味地黄丸按归经学说是能补肾阴虚的,用制方之法来看,补肾阴的说法就荒谬了。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用制方之法来看六味地黄丸时,归经学说就没有用处了,而是指在用制方之法时,熟地黄依旧是归心、肝、肾三经,山茱萸依旧归肝、肾经,不过在下六味地黄丸能补肝肾阴虚的结论之前,还得用上五味互藏理论。而按五味互藏理论,熟地黄归心、肝、肾三经,其所能补的是这三经或是这三脏中的甘味,山茱萸归肝肾经,其所能补的是肝肾二经或二脏中的酸味,于肾之本味没有分毫关系,于是就有了上面的结论。
但于过用滋腻之品这个问题上,或许是限于临床时间短经验不足的缘故,柳孜致实在是没有听过或是见过类似的观点。虽然贺财说了,是因为甘凉过多,致所生的肺脏阴液过多,肺脏无力布散的缘故。可是,为什么前人却说“滋腻碍胃”呢?
贺财道:“这个问题就跟那个‘寒凉伤胃’的答案差不多。”
贺财曾说过,黄芩、黄连之类的寒凉药物对人体胃气本无克伐,之所以会引起腹胀、厌食、痰多之类的脾胃亏虚的证候,是因为苦寒药物克伐了肺气,肺气亏虚,子盗母气,从而导致脾胃亏虚,其机制是苦克肺金。
其实,单只这一点还不完全,芩、连类苦寒药物服用过多过久,还会引起苦寒过盛,反侮肾水,致肾水亏虚,肾主水液,肾虚水失所主,在水液代谢上就出现了问题,表现为胃中汩汩作响,喉中痰多。否则,单单脾气亏虚,只会出现神倦乏力,又何来痰多一症?
柳孜致脑中灵光一闪,面露喜色,道:“是这样子的吗?”可惜这灵光闪过,并没有给柳孜致留下什么东西来。柳孜致皱着眉头想了想,却没有抓住。
贺财道:“对。”顿了顿,见柳孜致没有说话,贺财便接着道:“中医认为水液代谢与肺、脾、肾三脏最为密切。《素问·经脉别论》中所云:‘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水精四布,五经并行……’在藏象学说中,认为肺能通调水道、输布津液;脾主运化,运化水谷、水液,输布精微;肾为水脏,主水。甘凉滋腻之品多用,会克伐肾水与肝木。肾不主水,脾脏运化水液的负担加重,而表现出舌苔白腻;肝木受侮,疏泄失常,气机失调则现脘闷,助脾运化乏力而现厌食。脾弱,肺气乏源,布散津液无力则痰多。”
肝能助脾运化消食,藏象学说中主要体现在胆汁上面。肝脏疏泄胆汁,胆汁能助胃消化,这是没有争议的,西医更认为胆汁能帮助脂肪在肠内的消化和吸收。在临**见到消化不良的病人,往往用上山楂、神曲、麦芽这三味药。在用上这三味药的时候,不知道是否想到山楂味酸、神曲味酸甘,焦三仙能发挥出消食的作用是用上了肝能助脾运化这一条。
“对于焦三仙,临床也有争议,其焦点是,见到消化不良的,不要一味用焦三仙消食,而宜健脾治本。”贺财笑笑,道:“不过这是题外话,就暂不讨论。”
那么就来看看,在补肝敛肺汤中当甘味的分量配伍不当,甘味超过苦味,患者出现痰多的情形。
补肝敛肺汤中用上了大量的酸味药,这些酸味药除了有补肝的作用外,超出苦味部分还能制约甘味药带来的克伐,也就是说,甘味所能发挥的作用被酸味所局限了、被定位于酸+苦+甘与酸+甘的组合中,由于酸甘的量不成比例,其所能带给肝脏的克伐影响也很小,反倒是由于多出的部分甘味药与酸味药达成酸+甘的组合而制约了脾脏的功能,这种制约与酸+苦+甘的相生成反作用,药效自然也受到了影响。另外受其影响最大的就只有肺脏了,甘能生肺,甘凉滋腻所生者肺津,在肺气弱的情况下,所生的阴津于身体毫无益处,反化为痰了。
之所以有这样的结果,是因为多味药物成方时,由方中药物药味的分量而组成的君臣佐使起到了定位作用。
“又是定位作用。”柳孜致嘀咕了一声,不待贺财回答,柳孜致便道:“除了药物的功用与温热寒凉四气对人体有影响,在酸苦甘辛咸中,任取一味或数味用以组方,其间的生克变化对人体五脏的影响也是存在的。”说到这里时,柳孜致眼睛看着贺财,一副等待认同的样子。贺财想了想,确定其中没有什么陷阱漏洞之类的,便点了点头。柳孜致也点了点头,道:“那么,我有个很有趣的问题。这问题是,由药味间的相互作用,我们能否推导出脏腑的功能?”
柳孜致总算抓住了那灵感,提出了这么个问题。很久之前贺财就说过肝能助肺以行津液,其来由便是补肝敛肺汤能通大便。而刚刚贺财又由焦三仙而说及肝能助脾运化水谷。说实在的,以往在组方用及山楂、神曲时,只是习惯使然,见到食后腹胀就上,倒是没想那么多。
“不错,不错啊。”贺财点头,道:“小柳你今天状态不错,能问出这么有深度的问题。”
柳孜致菀尔一笑,却不说话,两眼定定地望着贺财,看他如何作答。
贺财沉吟道:“由药物的作用来反推脏腑的功能……如果用‘时方派’的理论来制方的话,有点无从下手,如果根据五行生克来制方就要单纯些,就好比西医用抗生素,如果没有飞机大炮一块上,就比较容易判断患者究竟是什么类型的感染一样,应该可以做出推导吧。”
西医运用抗生素,如果头孢类、氨基糖苷类、喹诺酮类之类的药物不管好歹的一起上,圈内人士将这样的用药方法叫做“飞机大炮一起上”。这样的用药方法容易引起菌群失调、交叉感染一类的后患,对于一些型性的感染,由于没有针对性的用药,就难以判定究竟是何种类型的感染,容易造成困扰,是临床所不主张的。
以注重药味为中心的制方法,处方时,或以二味,或以三味,其中生克关系一目了然,很容易判断其所作用的方向,就算用上四种味,由于其中药物的分量井然,生克关系的把握也不是太难。这样做的好处,一是有利于对患者病情病机的把握;如果汤药果然对证,病情自然向愈,如果药不对证,在病情的反馈上就会体现出来。二是在用药过程中,由其在人体所发挥的作用,反向地把握脏腑的功能。
不过,由此而得出的功能并不是该脏腑所主,而是脏腑间协同所起的作用。
比如肝脏。肝的主要生理功能是主疏泄,其性升发,喜条达恶抑郁,能调畅气机,疏泄胆汁,促进胃肠消化,调节精神情志使人舒畅,调节生殖功能而有助于女子调经。肝又主藏血,具有贮藏血液、调节血量的作用。
在补肝敛肺汤中,酸+苦+甘的组合具有通便作用,于是就有了肝能助肺调水液的功能,不过,这个功能并不能单纯的由肝来完成。
前些年,报刊上登载有一些减肥的小招数,其中有一条很简单:用醋泡黄豆,每顿吃一粒或几粒,以达到减肥的目的。这个方法估计有很多人试用过,但最后多是不了了之吧。为什么?原因也很简单,在用了之后,会出现便秘——这就让人受不了了。
简单剖析一下:醋是酸温的,黄豆是甘温的,用醋泡黄豆,黄豆的作用就如装药的胶囊,只是个辅助作用,主要的还是醋。用醋减肥,其机制是认为肝能促进胃肠消化,而在服用一段时间后,确实能减轻部分体重。但也应该看到这样食醋的不利方面:醋味酸属木,单用久用的话,会引起人体五行失调,肺金受侮;肝主升发,肺主肃降,肺金受侮,肃降乏力,于是出现大便秘结。酸克脾土,肝胃不和,而出现胃溃疡、胃炎等胃痛证。
柳孜致小心地说了句:“师傅,肺主宣发与肃降,你的说法好像有点故障啊。”
贺财摇头道:“没有故障。”接下来也没有故弄玄虚,便解释了原因:“古人说的‘无器不升降’是指每一脏器都有升清与降浊的功能,比如肺的宣发与肃降,肝主升发,同样还主疏泄,而人体则是这样升降平衡的统一体。《素问·六微旨大论》:‘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这样的功能,我们用阴阳学说来看,宣发与升发属阳,肃降与疏泄属阴。比较长的时间服用醋泡的黄豆,会引起肝阳过盛,肝阳盛,耗伤肺阴,使肺阳过盛,在功能上就体现为肃降乏力,体现在水液代谢上的异常就是出现大便秘结了。”
这个说法新颖。柳孜致听得连连点头,等贺财说完了,道:“这样说来,五脏在五行上相生相克,在功能上也有相互促进相互制约的关系了?”
贺财道:“这本就是一体的,不过是分用了两种说法而已。”用五行来说五脏,是纲领,用功能来说五脏则是小节,只是,用五行来说要绕来绕去,显得过于繁复。临床或者不需要这样繁复的演化方式,但其机制还是得知道。
柳孜致道:“那么,肝能助肺通调水液的功能是通过酸与苦相配合达成的,也就是心与肝能促进肺的肃降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