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36)
阴阳属性的划分有个重要的原则:必须是针对相互关联的一对事物,或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而划分的方法比较简单:一般来说,凡是剧烈运动着的、外向的、上升的、温热的、明亮的,都属于阳;相对静止着的、内守的、下降的、寒冷、晦暗的,都属于阴。以天地而言,天气轻清为阳,地气重浊为阴;以水火而言,水性寒而润下属阴,火性热而炎上属阳。
当两件事物发生一定联系时,可以把它们分为阴阳。例如,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火为阳、水为阴、男为阳、女为阴;白天为阳,黑夜为阴、上为阳、下为阴;热为阳、寒为阴等;若是以一个动物为例,则它的为阴,生命活动为阳;它内在的脏腑为阴,外露的皮毛为阳;它向下的腹为阴、向上背为阳等。
这样的划分方法,简单而易于理解,比如肾阴肾阳,我们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通过中医的生理病理,在临证时,很容易的就能将头晕耳鸣、腰酸膝软、心悸眼花、五心烦热,或潮热盗汗、口燥咽干或阴中干涩、减退或亢进之类的证候纳入肾阴亏虚证;而腰痛脚软、下半身冷感、少腹拘急、小便不利或小便自遗、大便不实或完谷不化这类的证候归入肾阳虚。
觉得中医理论难以理解甚至觉得荒谬的人,对于上为阳下为阴、热为阳冷为阴还易理解,但具体到了临证,就总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就认为这是肾阳虚证?我偏要说是肾阴虚证、脾阴虚证!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你敢拿来到病人身上试用?乍一听到这几句呛人的话,学中医的人首先就觉得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观念不同,解释困难啊!
中医西医,从根子来说,都是以正常的人体的生理为参照,只要与正常人表现不同的,就可能是病态的。就这一点来说,两者是一致的,其中的差别在于,中医与西医对于人体的正常与不正常认识的出发点不同——通俗地说,就是规则不同。举个浅显的例子:西医认为正常人体的白细胞数为4000~10000/mm3,当低于或高于这个数据时,就可能是病态的。中医则将形寒肢冷之类的症状划为阴证寒证,然后结合脏腑特色藏象学说,归于不同的脏腑的病变。这两者,都是以正常人体为参照,经过长期的观察与总结后得出的。所不同的是,西医能给一个发热的病人一张化验单,然后通俗易懂又理直气壮地说:你炎症严重啊;而中医就悬乎一点:这是心火上炎或这是湿热下注。不过,不能就因为,在镜下能观察到白细胞的多寡是很具化的东西,而湿热下注是空洞的,就认为中医空乏而不足信。这就是所谓规则不同,无从比较。总不能让一个足球裁判拿着足球规则去执法篮球或乒乓球比赛吧。
说到这里,贺财自嘲地笑了笑,道:“好像跑题了。”柳孜致无声的笑了一下,以表示理解,心里却道:又不是第一次了。
相对于温热的补阳的药物,熟地黄、山药、枸杞子、麦冬、石斛之类的药物,其气多凉,蕴涵着静止着的、内守的、下降的、寒冷的、晦暗的之类的特性,就此来说,自应是阴虚证的首选;但若仅此而言,那么,熟地黄、山茱萸性温,却将其归为滋阴常用药物,似乎有些于理不通了,这或许是《中药学》分别将之归类于补血药与收涩药的原因了。否则,阴虚伴虚热,再用温热药物来治疗,似乎难以解说通透。
事实上,对于初入临床的人来说,这个问题确实很令人困扰:寒凉温热四气中,阴虚证究竟该选用什么药性的药物?按说用石斛、白芍、枸杞子这样的凉性药物才是王道的。而对于临床经验丰富的方家里手来说,让人困扰的就是苦能坚阴与“阴虚不可以寒胜”之类的问题了,至于熟地黄、山茱萸究竟是否适合于阴虚证,其意识中的答案是适合,但为什么要用能用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让伤寒大家尤在泾、温补学派的代言人张介宾困惑不已的问题,如果将阴阳学说与五行学说结合在一起,将四气对寒热阴阳,五味对五行脏腑,这样去理解的话,这些困扰将不成为困扰。”
“对苦能坚阴与‘阴虚不可以寒胜’,你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我们再看一看后面的两个问题。”
酸甘化阴、辛甘化阳的说法源自伤寒学派,指的是桂枝汤中的芍药、甘草与桂枝、甘草的配伍。就酸甘化阴、辛甘化阳这句话来说,在这个句子中隐含着两个关键词:阴阳与五行。那么,酸甘怎么能化阴、辛甘怎么能化阳呢?
将阴阳学说引入五行学说中来就会发现,酸属于肝木,甘属于脾土,辛属于肺金;其中,木克土,而土生金;在木克土与土生金之间,相克象征着死亡的、内守的、下降的、寒冷的、晦暗的,而相生象征着生长的、外向的、上升的、温热的、明亮的。那么,其阴阳归属就能明白了。
柳孜致嗫嗫地道:“那个……师傅,当时我们在讨论这个问题时,我好像说过是因为相生相克的吧?”贺财道:“你是说过。”柳孜致道:“我好像记得你当时说我回答不正确的。”贺财眉毛一掀,道:“难道不是?你根本就没说出相生喻示着阳、相生喻示着生吧?”柳孜致一时气结,道:“你……无赖”贺财道:“我怎么就无赖了?”柳孜致道:“我回答正确你还说不是,难道就不无赖吗?”贺财道:“你回答得不完全,能算正确吗?”柳孜致道:“你……”贺财道:“别小看这一点点的差别,在临证时往往就因为这一点点的差别而缩手缩脚。
就好比苦能坚阴与阴虚不可以寒胜,坚持苦能坚阴的,是发觉了苦能克金能除辛有余的阴虚证,张介宾则是发现苦能反侮肾水于是说阴虚不适宜苦寒,这难道不是因为没有将酸甘化阴与辛甘化阳吃透而不能灵活理解运用,从而出现临证分歧的吗?这几十年来,西医几乎是飞跃发展,其检查设施不断精化细化,规则日益圆熟;而中医却连自己的规则都不能理顺,你说究竟哪个该无奈?”按说后面这句话应该是语重心长的语气,可柳孜致却听出了一丝嘲讽,于是表情便变得有些不自然了:“是这样的吗?是我过于疏忽而忘记了吧。”贺财断然道:“不是疏忽忘记,是根本没加以注意。”
见柳孜致手足无措的样子,贺财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头了,道:“我说一下自己关于阴虚证认识的经历,也让你有个借鉴吧。”柳孜致眼睛一亮,道:“好啊。”贺财想了想,有些意兴索然地道:“算了,等以后吧。”这时柳孜致道:“我觉得说出来很好啊,能让我警醒一些,以后不会犯类似的错误。”贺财道:“听一个人犯错的故事,你不觉得会有些沉重吗?”不待柳孜致说话,贺财道:“我们回到正题:对‘补阴不利水,利水不补阴,而补阴之法不宜渗’与六味地黄丸加车前子,就难以用简单的阴阳加五行学说来剖析了……”
柳孜致不依地说:“不行不行。就这样略过的话,你不觉得阴阳学说的内容过于单薄了吗?”
47.阴阳·藏象(3)
“太过单薄了吗?”贺财似乎对这个话题的准备不是很充分的样子:“嗯,那么我想办法来充实一下。”顿了顿,道:“生活中常用到的一些东西可以见到一点五行的影子,从中或许能体会到五行与阴阳的关系。比如,苦瓜是很苦的菜,如果直接取用将难以下咽,于是在炒之前先用盐来制一下,这里用的就是水克火咸克苦;还有肠子,小时候家里条件差,少沾荤腥,偶尔改善生活,多是买点猪下水之类的;这些猪下水中,最让我苦恼的就是肠子了;不管是大肠小肠,都是油乎乎黏兮兮的,很难洗干净;当时长辈传授的方法也是用盐来做清洁剂,不过感觉效果并不是很好;现在看来,心与小肠相表里、肺与大肠相表里,小肠用盐洗应该不错,至于猪大肠,恐怕还是用点醋效果要好得多。”
柳孜致感兴趣地道:“你后来想明白了就没有再试过?”贺财笑道:“小时候因为老是洗不干净猪肠子而被父亲骂的,现在我对洗肠子相当不感冒。”柳孜致有些失望:“哦,那算了,当我没问,你继续。”
贺财道:“新鲜的苦瓜与用盐制过的苦瓜,如果以苦味的多寡来分阴阳,苦味的量当然以新鲜得多,那么新鲜的苦瓜为阴,用盐制过的为阳了;苦瓜性凉,如果以寒凉的程度来划分,那么新鲜的苦瓜为阴,制过的为阳,这与前面的一致;但若用辛甘化阳酸苦化阴的生克分阴阳的方法来看,咸苦相克为阴,那么没有相克存在的新鲜苦瓜就要划分为阳了——这样的阴阳划分存在着的差异,用物理学上的名词就叫做参照物不同,因为参照物不同而导致结果不同。”
柳孜致脱口道:“虽然是参照物不同导致结果的差异,但这差异未免太大了吧?”
贺财道:“岂止是太大,根本就是完全倒过来了。是的,阴阳的划分是灵活的,但不管怎么灵活,总不应该存在矛盾的结果,否则在理解运用上又如何去把握?”
柳孜致附和道:“是啊,如果这个问题得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中医理论的合理性就值得怀疑,这是不是中医理论的尴尬?”确实,中医的阴阳因为参照物的不同会产生不同的结果,比如,我们所学的中医中药是以寒热分阴阳的,选取的是上面三种方法中的第二种,在治疗学上以寒热温凉四气来分阴阳。比如石膏大寒、附子大热,石膏自然为阴,附子自然为阳;茯苓性平,生地黄性凉,那么茯苓为阳,生地黄为阴。这样的划分法,好像是没有什么理解障碍存在的。但在茯苓与车前子这两味药物上,茯苓性淡平车前子性凉,以寒热论肯定茯苓为阳、车前子为阴,以利水力来说,车前子稍强,那么车前子为阳,茯苓为阴。像这样的,两个药物因为参照的对象不同而存在差异,那容易理解。但一种药物,却出现截然相反的结果,就要考虑清楚其中相反的缘由了。
柳孜致在网络上见过一个有趣的题目,说的是三人去住店,住宿费每人给店主10元;三人进房间后,店主因为某个原因,决定给三人优惠5元,让小二退给三人;小二在路上拿了2元当小费,给三人每人1元。三人每人出了10元,而小二退还1元,3×9=27,小二拿了2元,请问剩下的1元钱到哪里去了?
这个问题,从老板来看,30元优惠5元,其中3元回顾客2元归小二,清楚明了;从顾客看,每人10元,是-30元,回来3元,是+3,如果要对上老板那里25元的账,只有再加上小二那里2元了,这也是清楚的账目。但出题目人将里面的条件弄混淆,让人觉得确实有那么不翼而飞的1元钱。
在数学中如果出现这样混淆条件的问题,就别想解出正确答案。而在以玄奥而难以把握著称的中医中,如果在药论中有一个问题纠结了,必定在治疗上肯定不能放手施为。
“尴尬?怎么会?”贺财笑了笑:“单纯的从苦瓜来看,似乎说不过去,但中医学讲的是人体,讲的是天人合一啊,苦瓜的问题就是五行的问题。苦与咸就是五行中火与水的问题,水克火,水为阳,火为阴,那么纯苦味的苦瓜与被少量的盐制过的苦瓜来比较,纯苦的苦瓜就是阴了。这中间存在尴尬么?”
柳孜致点头,道:“算你过关。不过,前面你说的熟地黄与山茱萸性温却适用于阴虚证,这又是什么原因?”就学校所学的,熟地黄能用于阴虚证是因为熟地黄功能养血滋阴,而山茱萸功能补益肝肾、涩精、敛汗,其用于阴虚证,老师和书本还真没说过。
贺财断然道:“熟地黄与山茱萸能用于阴虚证,这是中医人经过长期实践后得出的经验,这没什么好怀疑的。虽然因为《本草纲目》《本经》之类的药典对药物的认识上有些微差异,但对熟地黄与山茱萸能补阴的认识还是一致的。如果连这基本的《中药学》也信不过,那中医里还有什么可学可用的东西?”
柳孜致叫嚷起来:“这样子的吗?这样的答案我难道不知道吗?阴虚证指的是人体阴津不足,这样的不足是火盛引起的,而这火盛有实火与虚火之分。不管实火与虚火,其治疗首选凉性的药物,这是中医的基本治疗原则。而从这原则看来,熟地黄与山茱萸似乎不怎么适合。你能解释这是为什么吗?”
贺财道:“这就涉及制方之法了。”
通常认为阴虚证可见于多个脏器组织的病变,常见者有肺阴虚证、心阴虚证、胃阴虚证、脾阴虚证、肝阴虚证、肾阴虚证等,比如朱丹溪的“五气有余便是火”论,将阴虚责于不同的脏腑。在临**,依据辨证结果,根据滋阴药物的归经而选用不同药物,比如胃阴虚用石斛、肺阴虚用麦冬。而对于那些顽固难愈的阴虚证,便将之归结于相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