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矮人为什么摇头(1 / 1)

小矮人 (荷) 威尔·海根 1448 字 6个月前

“尽管你们对进步的看法和我们有很大的不同……”哈洛逊说着。他第二天晚上又来了,坐在玩具娃娃的安乐椅上,膝盖上依然放着他那本记录簿。“但我们仍然尽量客观地来了解你们的看法。就拿17世纪荷兰大画家伦勃朗·凡·莱因来说吧,我哥哥欧里耶跟他最熟。欧里耶住在阿姆斯特丹运河边离莱因家不远的一棵老菩提树下面。欧里耶一夜连一夜地躲在阴暗角落里,陪他的主人一起作画。

“有好几次,看到那些买画的人的愚蠢和小气,看到莱因受到的虐待和晚年忍受的穷困潦倒,他都惊讶得直摇头。他亲眼看到了今天受人疯狂崇拜的那幅著名杰作《夜巡》是怎样一笔一笔地画出来的。他又看到莱因死后,人们为了把那幅名画搬到市政厅去陈列,竟把那张画锯短了,好配合门框的大小。他心中十分痛苦,只有摇头。

“再说你们人类在1865年是怎么对待匈牙利产科名医塞梅尔维斯的,你们以为我们不知道?我们小矮人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实行的一件事,几百年后才被人类发现,那就是婴儿的接生。医生的双手一定要消毒,免得婴儿或母体受感染。塞梅尔维斯就是为了主张这样一件事而被反对者逼死的。”

哈洛逊把眼镜推到脑门上,看看我们:“我昨天晚上想说的就是这些事。”

“不错,这些事我们也知道。历史上像这种不可思议的蠢事确实不少。我们人类自己也为这种事摇头。”

哈洛逊把眼镜往下拉一拉,又翻开几页:“使人难受的是,人类是不能在伟人活着的时候去爱护他的,对待艺术家更是这样。”

“那是因为,有些艺术家的作品,大众一时还不懂得欣赏—少数有眼光的人除外。总要经过一两代以后,才能得到大家的赏识。”

“可是等不到那个时候,那艺术家已经死了,被人遗忘了。就拿你们最有名的一位作曲家来说吧。这是提密·弗雷德亲自告诉我的。弗雷德是一个瘦小、爱幻想的小矮人。他在1791年就伤心地离开了维也纳,目前住在乡下一间石屋里。现在,我们小矮人之中还没有像莫扎特那样的音乐家。如果有的话,我们替这样有才华的人料理后事,一定会办得体面些。

“莫扎特和弗雷德的谈话,记录在一本小册子上。你们的历史学家要是能见到这本小册子,一定不肯放手的。弗雷德总是知道怎样提起莫扎特的兴致。只要他开口求莫扎特教他拉小提琴,莫扎特就会笑得像个小孩子,然后心甘情愿地消磨好几个小时来教他拉提琴。

“就在1791年12月6日那一天,忠诚的弗雷德眼中含着泪珠,顾不得白日的强光,顾不得雪和雨,跟着莫扎特寒酸的出殡队伍走去(出殡费用只花了11元5角)。

“那些送殡的人刚走到教堂墓园外的栅栏门边,就借口天气不好,纷纷散去。送死者走进墓园的唯一生者,就是弗雷德。他亲眼看到掘墓人把莫扎特的棺材扔进一个贫民墓穴,然后就急急忙忙地跑去躲雨。难怪弗雷德要摇头。”

哈洛逊把书合起来,只让手指头夹着书中的一页。“我真不懂。”他说。他又打开了下一页。

“你们人类对待动植物的态度也是不可思议的。这个地区里,麋鹿、棕熊和狼的灭绝确实跟气候的变化有关系,这一点我承认。但是,这个地区海獭的灭绝,你们可就推卸不了责任。你们在1827年射杀了这里的最后一只海獭。海獭跟我们有最诚挚的关系,还自愿供应我们一种很特别的油脂。你们使我们从此失去了一群最亲密的朋友。如果你们的交通和污染杀害了绿蛙、智慧蛤蟆、黄肚皮的火蛤蟆,那就不单单是又多了几种动物要灭种的问题了。

“你们不要以为这不算什么。天地万物的平衡如果受到严重的破坏,就会给我们小矮人增添好几年的繁重工作,更别提你们的污染对我们小矮人的伤害了。至于肉食鸟类眼前的悲惨境遇和它们那些孵化不了的蛋,我不说也罢。反正你们人类早已是大自然的敌人了。

“你们再看,1300种植物里,有700种处在危机中;多汁叶可以说差不多已经绝迹了。

“我们更不愿意提到鲑鱼、鲟鱼或鲱鱼—这些河鱼都在本地消失了。我敢说,这里的人有四分之三根本就不知道本地有过这种鱼。你们人类当然可以自以为是万物之灵,但是万物之灵的行为看起来倒像野兽—其实连野兽也不会那么绝情。”

“老兄,我们两个人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我知道,我知道。能不能让我再唠叨几句?你们知道那些人还有一种坏习气吗?我承认大家出门度假—你们是这么说的—是很有益的,可是他们偏偏从汽车里把猫、狗扔出来,让它们在树林里自寻生路。你们真该去看看那些可怜虫,看看它们伤心挨饿的悲惨模样。其中也许有一两只活下来的,就变成了小偷。这一来,大家就有罪受了。”

我们耸耸肩膀说:“这种人真是无聊,实在不配养动物。可是我们又能拿他们怎么办?唉!”

他点点头,又拿起书来,让剩下的几页在手指间翻飞。

“这里还有一些我们这个美好世界受破坏的记载,不过今天就说到这里为止,再说下去就乏味了。对了,还有一点,因为这件事搅得我们很不安,那就是,不要老打仗。拿我自己一生这三百七十九年的经历来说,地球上完全没有战争的日子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五年。

“那么,我要说的都说了。现在我们三个可以出去散散步。我要报答报答你们二位这几年来的辛苦。”

屋子外面,初升的满月刚刚脱离地平线,用量马的术语来说:离地只有一掌宽。树梢衬着无云的天空,枝丫分明。夜里的大地一片死寂,只有远处传来微弱的火车行进声。夜色柔美,空气中带有春天的信息。

我们走上一条西南向的小路。虽然我们都很熟悉此地的环境,但是才走了五分钟左右的路,我们就不认识周围的景物了。不过前面有哈洛逊负责带路,我们就放心地跟着他走。

我们到底是走了一小时、两小时还是二十四小时?我们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了。这实在不像普通的散步,却像特意安排的漫游。

时间好像静止不动了。大自然亲近我们,包容我们,像一片温暖的海洋。我们好像没有重量,没有年岁,所有早已忘记的事情,现在都可以随意想起。当晚,哈洛逊已经把小矮人的生命精神传达给了我们。

我们遇到了一只狐狸。它静静地站着,很好奇地在我们身上闻了又闻,没有一点儿害怕的样子。一只怀孕的母鹿很乐意让我们在它两耳中间的头顶抓一抓,让我们抚摸它身上厚厚的冬大衣。野兔很自豪地要我们看看它今年头一胎生下来的小兔。一群兔子在我们的面前做游戏。我们也跟野猪、貂鼠说了话。

有一只猫头鹰盘问了我们几句。我们观看两只调皮爱玩的獾。我们听到树的呼吸、灌木的低语、青苔的呢喃。我们倾听远古的逸事。我们和大地上一切有生命的细胞会合。我们深入多维空间。我们的灵魂平安祥和。

月色渐渐苍白,我们走完了一段神奇旅程。

哈洛逊的手高高举起。

我们停了下来,等他爬上一座小山。

“大自然的本质就是这个样子。只要你返回自然,你就可以体验自然。祝你们事事如意。Slitzweitz(再见)!”

看他独自上山,我们都有点儿依依不舍。他在一棵老松树旁边又把手高高举起——这次是最后的告别了—他轻轻摇头,小脸含笑,就在山的那一边消失了。

美好的时光瞬间不再,就像优美的古乐突然中断。我们又变回凡人。那正是破晓时分,太阳就要升起。

就在那一刻,我们认出了我们究竟是在哪里。这里是离我们的住所不到半小时路程的那片亚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