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

石曼卿是欧阳修的好友，精通诗文书法，可惜一生怀才不遇，四十八岁的时候就病死了。此文为欧阳修为石曼卿写的一篇悼文，却避免了一般祭文的呆板格式，没有概括死者生平，而是通过三呼曼卿，先称赞其声名不朽，再写其死后凄凉，渲染墓地的悲凉景象，表达出对死者强烈的哀悼之情。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a，具官欧阳修b，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敭c，至于太清d，以清酌庶羞之奠e，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f。但见牧童樵叟，歌吟而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g。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狐貉与鼯鼪h？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i，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j。尚飨！

注释

a治平：宋英宗年号。

b具官：唐宋以来，公文函牍上应写明官爵品位的地方常简省作“具官”。

c尚书都省：即尚书省。李敭（yì）：人名。

d太清：地名，石曼卿的故乡。

e庶羞：各色食品。奠：祭品。

f走磷：闪动的磷火。

g踯（zhí）躅（zhú）：徘徊。咿（yī）嘤：禽兽的鸣叫声。h鼯（wú）：鼯鼠。鼪（shēnɡ）：鼬鼠，俗称黄鼠狼。

i畴昔：过往，往昔。

j太上：指圣人。

译文

治平四年七月某日，某官欧阳修，谨派尚书都省令史李敭前往太清，以清酒和丰盛的佳肴作为祭品，在亡友曼卿的墓前设祭，写下这篇祭文来吊祭：

唉！曼卿，你生前是英杰，死后也当作神灵。那同万物一样有生有死，又回归到虚无中的，只是暂时聚合在一起的人形；不与万物一同消散，并且卓然不朽的，是流传于后世的声名。自古以来，所有的圣贤都是如此。而被记载在史册中的名字，就如日月星辰般明亮。

唉！曼卿！我很久没见过你了，还能大约想起你在世时的样子。你气度轩昂、光明磊落、超群脱俗而现在埋葬在地下的身体，想必不会化为腐朽的泥土，而会化作金玉的精华。不然的话，也会长成青松，挺拔千尺，或者变成灵芝，一株九茎。奈何这里却到处荒烟野草，荆棘丛生，风声凄厉，寒露落下，磷火幽幽，飞萤乱舞。只见牧童樵夫往来歌唱，受惊的鸟兽徘徊而悲鸣。如今已是这样，千百年以后呢？又怎能知道你的墓穴里不会藏着狐貉与鼠类？自古以来，圣贤也都如此，难道没看到那一片连着一片的旷野荒坟吗！

唉！曼卿，事物盛衰的道理，我本来就是知道的，可一想起以往的岁月，就感到悲凉凄怆，禁不住临风洒泪，惭愧自己不能像圣人那样忘情。请享用祭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