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显耀的身份(1 / 1)

(英)阿兰·德波顿\文 陈广兴南治国\译

人为什么要追求显耀的身份?对此问题的回答几成共识,要言之,无非是祈财、求名和扩大影响。

然而,有一个显然不为权势规则所关注的字眼却能更准确地表述我们心中的渴慕,那就是“爱”。一旦衣食无忧,累积的财物、掌控的权力就不再是我们在社会等级中追求成功的关键要素,我们开始在意的其实是显耀的身份为我们赢得的“爱”。金钱、名声和影响只能视为“爱”的表征——或者是获取爱的途径——而非终极目标。

“爱”这一字眼,一般用于表述我们想要从父母或爱人那里得到的东西,怎么可以用来描述一种我们求之于社会并受之于社会的诉求呢?也许我们应该同时在家庭、两性和社会三种范畴中寻求爱的定义,把它视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尊重,以及对其存在的关注。获得他人的爱就是让我们感到自己被关注——注意到我们的出现,记住我们的名字,倾听我们的意见,宽宥我们的过失,照顾我们的需求。因为这一切,我们快乐地活着。你可以认为,与社会身份相关的“爱”有别于两性之间的爱,譬如它不具有“性”的成分,婚姻也不是其归宿,而且其施与者也通常有附带目的,然而,你并不能否认这种爱的接受者一样能沐浴在他者关怀的目光里,备感呵护,就像忘情于爱河中的情侣。

我们惯常将社会中位尊权重的人称为“大人物”,而将其对应的另一极呼之为“小人物”。这两种“标签”其实都荒谬无稽,因为人既以个体形式存在,就必然具有相应的身份和相应的生存权利。但这样的标签所传达的信息是显而易见的:我们对处在不同社会地位的人是区别对待的。那些身份低微的人是不被关注的——我们可以粗鲁地对待他们,无视他们的感受,甚至可以视之为“无物”。

由身份卑微所带来的影响不应该仅在物质层面上进行思考。他们的痛苦也很少,只是一种物质意义上的不如意;相反,只要能够维持生计,他们的痛苦就远远不止物质上的局限,而主要在于他们意识到了自己身份的低下危及自尊感。只要不觉得羞辱,人完全可以长期过着艰苦的生活而毫无怨言,如士兵和探险家们,他们愿意过着一种极其艰苦简陋的生活,其物质之匮乏远甚于现今社会上那些最窘困的群体,然而,他们能熬过一切的苦难。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因为他们清楚自己受到他人的尊重。

同样,由显耀的身份所带来的东西也不仅仅局限在财富上。一些非常富足的人仍孜孜以求地聚敛财富,尽管他们所拥有的已足够供其后五代人挥霍之用。如果我们坚持以理性的财务观点来分析他们,也许会对他们的狂热感到难以理解,但是,如果我们看到在积累财富的同时,他们其实也在赢取他人的尊重,我们就不会奇怪了。很少有人只是一味地追求高雅情趣,也很少有人只是耽溺于奢华享乐,但我们每个人都渴求一种生存的尊严。因此我们可以大胆假设,如果未来社会是凭着积攒小小的塑胶圆片(而非金钱)来获取他人的爱,那么,要不了多久,这种我们现在看来毫无价值的小玩意儿就会成为所有人追求和渴望的焦点。

亚当·斯密在他的《道德情操论》(1759)中说:“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辛苦劳作、来回奔波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所有这些贪婪和欲望,所有这些对财富、权力和名声的追求,其目的到底何在呢?难道是为了满足自然的需求?如果是这样,最底层的劳动者的收入也足以满足人的自然需求。那么人类的一切被称为‘改善生存状况’的伟大目的的价值何在?”

“被他人注意、被他人关怀,得到他人的同情、赞美和支援,这就是我们想要从一切行为中得到的价值。富有的人忘情于财富,是因为财富能够自然而然地为他吸引世界的目光。穷人则完全相反,他们以贫穷为耻。他们感觉到自己生活在世界的目光之外。一旦感到自己被世界所忽略,人类天性中最强烈的欲望将必然难以得到满足。穷人进出家门都不为人所注意,即使在闹市,他也会像独处在家一样默默无闻。而名流显贵们则不然,他们一直为世界所瞩目。所有的人都渴望能够一睹尊颜。他们的行为成为公众关心的对象。他们的片言只语、举手投足都不会被人忽略。”

每一个成年人的生活可以说包含着两个关于爱的故事。第一个就是追求**的故事,这个故事已经广为人知,并且得到人们详尽的描述,构成了音乐和文学的根本主题,被社会普遍接受和赞颂。第二个就是追求来自世界之爱的故事,这一故事更为隐蔽、更加让人难为情。人们提到它的时候往往采用刻薄、讽刺的语言,好像只有那些生性嫉妒和有心理缺陷的人才会产生这样的需求,或干脆把对身份的追求简单地解释为对财富的追求。但第二个关于爱的故事在强烈程度上一点不亚于第一个,在复杂性、重要性和普遍性上也是如此,而且一旦失败,所导致的痛苦不会比第一个少。在第二个故事中也有令人心碎的时候,这一点可以从那些被世界定义为小人物的人空洞、绝望的眼神中得到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