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荷兰独立战争有点类似,法国大革命的导火索,本质也是因为钱。
公元1789年,缺钱花的路易十六(Louis XVI)宣布召开“三级会议”(Estates-General)。
路易十六是路易十五(Louis XV)的孙子,路易十五是路易十四的曾孙,从路易十四到路易十六,虽然已经是六代人的差距,但从时间上也无非过了半个多世纪。只是由于连年战争,民生凋敝,国库里面的银子越来越捉襟见肘了。其实并不是因为银子少到影响正常宫廷生活的地步了,而是因为路易十六娶回了一个出了名的败家媳妇——玛丽·安托瓦内特(Marie Antoinette of Austria)。
玛丽公主,就是前文所讲的奥地利女王玛丽娅·特蕾莎的小女儿,从小锦衣玉食,奢侈无度。玛丽公主来到法国之后依然死性不改,搞得懦弱的路易十六只能是四下里筹钱以满足老婆的高规格生活品质。人们常说,一个好家庭,男人是搂钱的耙子,女人就必须是盛钱的匣子。但路易十六是个搂钱的耙子不假,但玛丽公主却是妥妥的一个花钱的无底洞。
说完玛丽公主,再说说三级会议。
三级会议是法国君主制一种比较特殊的国王同下层人民进行沟通的渠道,这种沟通虽然依然是自上而下的,但好歹也体现了一点君主专制体系下的皇恩浩**。中文语境中的三级会议顾名思义,是把人民分成三个等级,教士为第一级,贵族为第二级,其他人统统划入第三级。只不过在法国,很多时候三级会议并不经常召开,而只要是召开,通常都是国王对老百姓提要求了。
路易十六的想法,跟之前的历代君主没有太大区别,缺钱了就要征税,征税的对象主要是第三等级。为了体现国王之公平公正公开,三级会议一起来投票。然而,投票结果却让路易十六大跌眼镜。三级会议居然否决了他的征税计划。本来是做样子走过场的事情,结果因为程序正义的那点窠臼,挡住了国王的生财之道。国王震怒,不管投票结果,该加的税一分钱也跑不了。
国王耍无赖,饥肠辘辘的人民也不答应了。
于是,法国大革命(French Revolution)就这样爆发了。
公元1789年6月,三级会议中的第三等级自行宣布成立国民议会(National Assembly);同年7月,国民议会宣布改名为制宪议会(National Constituent Assembly),要求制定宪法,限制王权。
老百姓们自立门户,准备和君主王权硬干了。
路易十六虽然性格软弱,但他不是个泥塑的,更何况还是在欧洲君主专制的样板国家法国。于是路易十六在高级公务员队伍中肃清制宪派的代言人,并私下调集军队,准备武装解散制宪会议。
国王的小算盘,激怒了法国人民,形势急转直下。
制宪议会齐集凡尔赛宫(Versailles)开会,但开来开去拿不出个好办法,这边已经谣言四起。说国王的勤王部队,多半都是外国雇佣军,他们一来,巴黎必然是血流成河。
人心就像野草一样,当干枯与绝望的时候,只要一点火星,就可以熊熊燃烧。更不用说,数量如此之多的巴黎平民。于是,一场席卷巴黎的大骚乱开始了。当然,在这其中,最开始是平民参与,后来连城市卫队也加入其中。
我们一定要记住一点,当人心被鼓动起来,社会又处于无政府状态的时候,几乎所有人性的阴暗面都可能被激发。所谓“法不责众”,无论古今中外都是成立的。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那么最大的“月黑风高”是什么?
就是无政府状态。
整个巴黎都变成了暴徒与叛乱分子们的天堂,大家似乎已经忘记了当初起事的初衷是什么,无头苍蝇一样的人群,将城市中心变成一个大派对。狂欢而又狂躁的人们,四处寻找着可以发泄的对象。
混乱、暴力、抢劫、盗窃……
1789年7月14日,狂暴的人流最终汇到了巴士底狱(Bastille)。
巴士底狱原本是一座城堡,始建于英法百年战争时期,是用以拱卫京师巴黎的一个坚固堡垒。只不过,后来法国人口激增到了两千万,巴黎市区面积也一直向外扩大,巴士底狱成了巴黎市区的一部分。这样一来,法国国王下令,将巴士底狱改造成了一座监狱。由于这座监狱的气势恢宏,它也慢慢成了王权与镇压的图腾。我们前文提到的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就曾经在这里服刑。
正因为如此,巴士底狱被视为路易十六王室权威的象征,被认为关押着很多如伏尔泰一样的受苦受难的人们。当然,巴黎群情激愤的群众齐聚巴士底狱,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这里同时也是一个庞大的武器库。最终,巴士底狱被群众所攻陷,打开牢门才发现,里面居然只有区区七名囚犯。七名囚犯中,四名是伪造犯,两名是犯了流氓罪的贵族,还有一名是杀人嫌疑犯。即便如此,看守监狱的监狱长伯纳德(Governor Marquis Bernard-Ren é de Launay)还是遭殃了,他被殴打致死,死后头颅还被暴民们插上了长矛。
从巴士底狱拿到武器,于是暴民也就不是暴民了,就变成了起义军。而且如果这群起义军能够拿下政权,此前的所有暴行也就不是暴行了,而是革命群众的革命事迹。如此的革命事迹,很快呈燎原之势席卷了整个法国,类似攻陷巴士底狱一样的革命豪情,开始遍布于法国的城市与乡村。大量的贵族们被揪斗,还有一些贵族们则逃亡国外。
当然,当天下大乱,老百姓都被发动起来的时候,遍地都是革命群众的时候,制宪议会的那些智囊们,就比在凡尔赛宫冥思苦想的时候头脑要灵光多了。群众的愤怒就像洪水,但他们缺乏有效引导,一旦这样的力量能够为我所用,谁都可以创造奇迹。更何况,武装之后的群众,很快成立了国民自卫军(National Guard)。各路智囊们的腰杆子更硬了。
法国大革命接下来的发展,就是各路智囊引导甚至诱导人民的一部交响曲。
首先,智囊们要给革命群众的革命事业定性,无论从理论上还是从逻辑上。
1789年8月,《人权宣言》(Declaration of the Rights of Man and of the Citizen)颁布。在《人权宣言》中,人权、法治、自由、分权、平等和保护私有财产等基本原则被详细阐述。人人生而平等,人人生而自由的观点,在世界历史上被第一次提出,并很快被大众所接受。比起一百年前英国光荣革命之后的那个限制王权的《权利法案》,毫无疑问《人权宣言》才是划时代,才是更加符合人本精神的。
《人权宣言》最大的对立面,毫无疑问就是法王路易十六,但路易十六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内,极尽可能地配合制宪议会的要求,签署了大量文件。然而,革命时期的无序与混乱,让王室与贵族们蒙受了巨大的羞辱。在没收贵族特权与教会土地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暴力事件。换个角度来看,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革命的洪流之下,“温良恭俭让”这些字眼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与此同时,革命智囊们的派别也在发生分化,甚至是山头林立。首先来讲,立宪派智囊和共和派智囊们之间就势同水火。立宪派中的代表斐扬派(Feuillants),共和派中的代表有吉伦特派(Girondist),雅各宾派(Jacobins)。但同样是共和派,偏右的吉伦特派与激进的雅各宾派又是互相看不上。而如果再细分的话,雅各宾派内部则又是各种路线无法达成一致。分成丹敦派(Danton)、埃贝尔派(H é bert)等。
各种矛盾空前激化,矛盾核心就是路易十六。
1791年6月,惊慌失措的路易十六携全家出逃,但未遂。
国王的出逃让局势更紧张,能够指挥部队的立宪派,甚至对共和派智囊们动起了刀枪,革命团队内部出现流血冲突。
各种争议声中,1791年9月,制宪议会宣布通过了一部号称行政、立法、司法三权分立的宪法。制宪议会的目的已经达到,从此退出江湖,代之以立法议会(Legislative Assembly)。
1791年10月,路易十六成为君主立宪制体系下的虚君。
与此同时,法国大革命的一些激进做法震动了欧洲各国王室,尤其是来自玛丽皇后的老家奥地利。奥地利和普鲁士这对老冤家居然因此而联手,准备共同对付离经叛道的法国。
面对欧洲其他国家的大兵压境,无法在保卫法国、一致对外这件事情上痛下决心的斐扬派,最终被主战的吉伦特派出了风头。在吉伦特派的带领下,法军一度在战场上取得大胜。只不过在此期间,玛丽王后不断为自己的娘家奥地利提供情报。
1792年6月,普奥联军攻入法国。
同年7月,雅各宾派领袖罗伯斯庇尔(Maximilien Fran?ois Marie Isidore de Robespierre)等人宣布国家处于紧急状态,出面维持秩序。同年8月,路易十六及其家人被逮捕,国民公会(National Convention)取代立法议会,吉伦特派上台掌权。
1792年9月22日,法国宣布放弃君主制,成立共和国,也就是后来所说的法兰西第一共和国(French First Republic)。值得一提的是,国民公会还制定了一部法国共和历(French Republican Calendar),用以取代罗马教廷制定的格里高利历法(Christian Gregorian calendar,现行公历)。并且约定公元1792年为共和元年(year 1 of the Republic)。共和历的十二个月,被用十分诗意的方式命名为——葡月、雾月、霜月、雪月、雨月、风月、芽月、花月、牧月、获月(或收月)、热月、果月(Vend é miaire,Brumaire,Frimaire,Niv?se,Pluvi?se,Vent?se,Germinal,Flor é al,Prairial,Messidor,Thermidor,Fructidor)。
共和历的雨月,1793年1月。
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玛丽王后被法兰西第一共和国送上了位于今天巴黎协和广场(Place de la Concorde)的断头台(guillotine),执行死刑。
协和广场这个名字是多年之后才改的。最早这座广场是路易十六的爷爷路易十五所建,因此被称为“路易十五广场”,而到了法国大革命之后,又被更名为“法国革命广场”。
可悲的是,路易十六之前的断头台是平刃的,因此会给死刑的执行带来困难与犯人的痛苦。正是路易十六当年在位的时候,才将断头台由平刃改为斜刃,没有想到这个小创造发明,最终用在了自己和媳妇身上;更加可悲的是,路易十六的大女儿玛丽公主(Marie-Th é r è se Charlotte of France),被特意安排欣赏了自己父母的“断头大会”,在此之前,这位出生于法国深宫的金枝玉叶,已经被巴黎男性暴民们反复折磨和**了很多次;比这些更加可悲的是,路易十六唯一的儿子,时年只有八岁的路易十七(Louis XVII),被屈打成招指认自己的老妈玛丽王后和自己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两年之后,这位年仅十岁的小萝卜头就惨死于狱中。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这就是活生生的案例。
当然,革命所带来的恐怖还不算完。
革命所带来的狂热不仅席卷了法国国内,也影响了吉伦特派所掌控的共和国军队。1792年底,法国军方在正式向普鲁士、奥地利宣战之后,又于同年11月向英国与荷兰宣战。
1793年2月,欧洲几乎所有主流国家包括奥地利、普鲁士、英国、荷兰、葡萄牙、撒丁王国、西班牙波旁王朝、那不勒斯波旁王朝等等,一起成立联盟向法国宣战,第一次反法同盟(First Coalition)宣告成立。
也就是从此时开始,反法同盟连续成立了七次,所引发的一系列战争,被称为“反法联盟战争”(Coalition Wars)。
又是一次兵临城下,法国人民又一次被发动起来,雅各宾派夺权上台。
公元1793年7月,雅各宾派的马拉遇刺(Jean-Paul Marat),革命斗争开始更加复杂化和血腥化,于是吉伦特派被驱逐,雅各宾派开始专政。
罗伯斯庇尔掌握了政权,在他的专政之下,多达一万六千多人被送上了断头台,其中包括了贵族,也包括了立宪派、共和派,甚至包括了同为雅各宾派政见不同的革命同志。在此期间,断头台之外其他非正常死亡的各种死刑犯,达到了四万人之多。这一时期,也被称为“恐怖统治时期”(Reign of Terror)。雅各宾派斗争的最**,1794年,丹敦和埃贝尔也先后被漫山遍野的革命热情所吞噬。
罗伯斯庇尔的恐怖行径,终于招来了革命群众的再次夺权。
1794年7月,法国共和历热月,雅各宾派中的右派发动政变,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三十六岁的罗伯斯庇尔随后也被送上了断头台,史称“热月政变”(The Thermidorian Reaction)。
1794年7月的这场热月政变之后,热月党人上台执政。但热月党并不算是一个十分明确的政党组织,也没有非常统一的革命纲领。这个党派维护共和,但革命热情相对冷静,对社会现状持温和态度。
热月党上台之后,腥风血雨,尸横遍野的法国社会局势得到暂时稳定,法国老百姓也厌倦了各路受到高等教育,一口之乎者也的野心家们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持续五年的革命群众集体狂躁,告一段落。
法国大革命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所谓的“资产阶级革命”,荷兰的革命更像是一场宗教战争,英国的革命更像是一场宫廷政变,美国的革命更像是一次为利益而战的殖民地独立战争。在这些所谓革命之中,只有法国大革命更加纯粹。多年之后,人们再次谈起法国大革命,几乎每一个派别都可以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资本家们说这是一场资产阶级革命,共产学说讲雅各宾派才是阶级斗争的鼻祖,而思想家们则盛赞天赋人权、三权分立,自由、平等、博爱才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最终真谛。
历史任人评说,也任人打扮。
拨开重重迷雾,我们能够清醒地看到一个真实的法国大革命,比那些所有的带着立场的英雄传说,都更加重要。只是在这重重迷雾的背后,我们依然猜不到,法国人以如此方式推动欧洲历史演进,这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