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欧洲最东端的新罗马沐浴在腥风血雨之中的同时,欧洲最西端也开始经受伊斯兰教的洗礼。当时的倭马亚王朝军队,已经**平了整个北非。在阿拉伯人到来的同时,伊斯兰教也悄悄地在这些地区置换了当年的基督教。
归根结底,当时的伊斯兰教十分开明,且充满普世价值带给真主子民的温暖。对比极端而排外的早期基督教,伊斯兰教已经算得上是一神教体系中的一个“异类”了。在阿拉伯帝国所征服的疆域内,只要你能够缴纳一定的人头税,就可以享有宗教信仰的自由,不用因为你的信仰问题,而被主流社会所排挤甚至迫害。
这样的伊斯兰教,不用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传教,就达到了春风化雨的效果。因此在最初的那几个世纪中,改宗伊斯兰教的新信徒们纷至沓来,蔚然成风。
当阿拉伯人在北非站稳脚跟之后,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效法当年的查士丁尼大帝,做一统地中海的王中之王。
阿拉伯人选择的攻击对象,是欧洲最西边的伊比利亚半岛。
当时的伊比利亚半岛,正是我们前文所提到的西哥特王国。
西哥特王国,是第一个在罗马帝国范围内宣布独立的蛮族政权。可能当时的蛮族人自己也没有料到,西哥特王国居然就绵延了几百年。在这近三百年的发展历程中,我们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西哥特人的生存状态——佛系。
对比同样是蛮族统治的北方邻居法兰克王国,西哥特王国的统治阶层显得懒惰而消极。西哥特人到来之前,伊比利亚半岛已经形成了十分完备的罗马帝国社会制度,无论是法律、税收还是教育、医疗,都因循了当年的罗马帝国旧制。在这种情况下,西哥特蛮族显得有点无所适从。西哥特王国盘踞在伊比利亚半岛如此长的时间,对于现代西班牙在文化层面上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即便是在语言层面上,现代西班牙语也更加接近罗马帝国时代的拉丁语方言,而和西哥特人所使用的日耳曼系语言则相差甚远。
当然,也正是因为当年西哥特人的惰怠,才有了“罗马法”无缝切换到了西哥特法(Liber ludiciorum),从而为后世欧洲人保留一本当年罗马法律的活化石。与此同时,即便在今天的西班牙,也能够很容易找到一些金黄头发的普通人,这些人大概率是当年西哥特人的后裔。
宗教问题,也是让西哥特人纠结的痛点。
众所周知的是,西哥特人所宗的是基督教中的异端“阿里乌教派”,而它的下层老百姓,则无一例外都是宗罗马正统基督教。那么西哥特人有心改宗,却担心自己被同化于罗马人的汪洋大海之中。而且他们更加担心,自己如果承认了罗马正统,会不会就此被远在新罗马的东罗马帝国所吞并呢?那岂不是自废武功了?
所以,两相对比下来,我们才能更加体会到当年法兰克王国之开国不易。一个入主中原的蛮族政权,成功拿到罗马人的皇帝头衔,法兰克人究竟是走过了多么曲折而痛苦的心路历程。
就在这种扭扭捏捏之中,西哥特王国还是在公元589年,也就是在隋文帝杨坚一统南北朝的同一年,宣布正统基督教为西哥特王国的国教。
此后的西哥特王国,依然就这样没有任何**,也没有任何理想地活着。这就如同一个在市面上的OEM(代工生产)品牌,反正没有核心竞争力,能赚多少算多少。如果哪天要是这个招牌经营不下去了,趁早也就打完收工了。与此同时,倭马亚王朝则像一个不断向外开疆拓土的阿拉伯半岛本土品牌,他们的梦想就是将自己的商标打遍全球。
西哥特王国与倭马亚王朝的差距,就是强弱企业文化之间的差距。
所以,倭马亚王朝虽然在东线上又一次同牛皮糖滚刀肉战法的东罗马帝国打到难分难解,然而在西线,进军西哥特王国的战争,却怎么看都像是“充话费”送的。
公元711年,阿拉伯帝国派大将塔里克(? ā riq ibn Ziy ā d)渡海讨伐西哥特王国。渡海之战,并没有遇到任何阻力;渡海之后,塔里克还像中国的项羽一样,重现了破釜沉舟的一幕,并且发表了煽动性极强的讲话。
塔里克所渡过的这个海峡,后来根据他的名字,被命名为“直布罗陀海峡”(Strait of Gibraltar)。虽然这个海峡最窄处只有十四公里,而且也并非第一次有人跨海作战,之前无论蛮族汪达尔人还是东罗马查士丁尼大帝的大军,都曾经在此地来回穿梭,但却正是因为阿拉伯人的这次北伐,给这个海峡留下了一个里程碑式的名字。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塔里克其实并非正统半岛阿拉伯人。他是北非土著柏柏尔(Berber)人,也就是当年同迦太基人相爱相杀的努米底亚人的后裔。
还是我们当初的那句话,无论是贝都因人还是柏柏尔人,只要是说阿拉伯语、信伊斯兰教,他就算是阿拉伯人了。这样不唯出身、不唯血统论的宗教观念,放在一千多年前的那个时代,其进步属性可想而知。
也正因为如此,如果放在当时的时空纬度来看,阿拉伯人对于伊比利亚半岛的征服,更像是一次先进对落后的文明化进程。
阿拉伯人对伊比利亚战争的征服过程并不复杂,4月出发,同年冬天就已经让西哥特王国末代国王罗德里格(Ruderic)阴阳两隔了。阿拉伯人征服了伊比利亚半岛的大部分区域,并命名为安达卢斯(8)。
至此,享国近三百年的蛮族政权西哥特王国寿终正寝。
西哥特王国的灭亡,也意味着哥特人从此退出欧洲历史舞台。
在此后的很多年中,阿拉伯人意图继续向北,并且他们还一度翻越了比利牛斯山,进入到法兰克王国领地。此后就发生了我们之前所熟知的一幕,公元732年,阿拉伯军队同铁锤查理的法兰克军队遭遇,普瓦提埃一战失利,阿拉伯人退回到了比利牛斯山以南。
当然,公平一点讲,当时的阿拉伯人多半只是试探性攻击,阿拉伯人的海军只能说是一般,在地中海海域上充其量只是与欧洲诸国有打有闹,有来有去。在没有完全拿到地中海海权的前提下,贸然进入今天法国这样一块四战之地,对阿拉伯人已经是太危险了。
况且,当时领先世界的阿拉伯骑兵,所仰仗的无非是阿拉伯马还有大量军用骆驼。阿拉伯马身形高大,吃苦耐劳,在沙漠干旱地区拥有无与伦比的作战能力。但一旦到了伊比利亚半岛的地中海气候区,阿拉伯人的作战优势已经大打折扣,更何况一旦翻越比利牛斯山,面对湿润阴冷的温带海洋气候,就不是阿拉伯马纵横驰骋的合适战场了。
作为陆地扩展的极限而言,此后多年阿拉伯人的北部边疆,都固定在了靠西的坎塔布连山脉(Cantabrian Mountains)与靠东的比利牛斯山脉这条天然气候与地理分界线上,并非偶然。而且,这种战略边界点的相对稳定,同东线阿拉伯帝国与东罗马在安纳托利亚半岛奇里乞亚(Cilicia)与托罗斯山脉(Taurus Mountains)相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更加传奇的故事在后面。
公元750年,来自哈希姆家族中的阿布·阿拔斯·萨法赫(Abul `Abbas as-Saffa?)发动叛乱,推翻倭马亚王朝,建立阿拔斯王朝(中国史书中的“黑衣大食”)。并且对倭马亚家族大肆屠杀。万分危急之下,倭马亚家族后裔阿卜杜·拉赫曼一世(Abd Rahman I)逃出生天。一路狂奔来到了北非柏柏尔娘舅家。在这里,柏柏尔人帮助阿卜杜·拉赫曼一世北伐拿下了安达卢斯,并且以科尔多瓦(Córdoba)为首都,建立了后倭马亚王朝。
当然,由于拉赫曼一世并没有称帝,而是自称为“埃米尔”(Emir),因此他所建立的政权,有时候也被称为“科尔多瓦哈里发国家”(Caliphate of Córdoba),或者干脆是“科尔多瓦酋长国”(Emirate of Córdoba)。
由于阿拉伯人从东方所带来的文明,使得科尔多瓦这座城市,成了当时欧洲最负盛名的城市之一。而科尔多瓦酋长国,后来也成为欧洲中世纪最为著名的公国之一,甚至一时之间让周边基督教小国都纷纷效法其内政外交。科尔多瓦与新罗马,也成为当时欧洲西东两端的两颗明珠。
后倭马亚王朝的统治一直持续到了公元1031年,此后王朝分裂,出现了二十多个伊斯兰教的中世纪封建化小国。
从此时开始又过了四百多年,伊斯兰政权最终才退出了伊比利亚半岛。当然这是后话,与这个后话相对应,又是一段传奇故事。在此后的近现代西班牙的讲述中,我们还会涉及这一段历史。
(1) 穆罕默德:Muhammad,全称为Abu al-Qasim Muhammad Ibn Abd Allah Ibn Abd al-Muttalib Ibn Hashim。
(2) 拜火教:琐罗亚斯德教,Zoroastrianism。
(3) 易卜拉欣:Ibrahim,也就是犹太教中的亚伯拉罕。
(4) 以实玛利:阿拉伯语发音,易斯玛义。
(5) 亚当:阿拉伯语,阿丹。
(6) 夏娃:阿拉伯语,哈娃,Hawa。
(7) 诺亚:Noah,阿拉伯语努哈,Nuh。
(8) 安达卢斯:Al-Andalus,意思是汪达尔人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