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野蛮人(1 / 1)

马扎尔人的来源,根据目前已经掌握的证据,其实已经足够清晰。

马扎尔人被认为是我们前文已经提到的,名噪一时的“可萨帝国”的其中一部。可萨人被认为是操突厥语的一个族群,他们于公元7世纪左右,崛起于黑海与里海之间,并最终建立了一个相对比较具备国家属性的政权——可萨帝国。可萨人最开始信仰萨满教,但最终皈依了犹太教,现代犹太国家以色列,就有大量当年可萨人的后代。

到公元9世纪,可萨帝国渐渐走向衰落。与此同时,欧亚草原上崛起了一个新的游牧部落——佩切涅格人(Pechenegs)。佩特涅格人也操一口突厥语族(6),他们最早出现于黑海以北,并最终占据了从顿河到多瑙河之间的大片草原。佩切涅格人能征惯战,一时之间取代了可萨帝国在欧亚草原上的霸主位置。并且佩切涅格人曾一度还同当时名义上的欧洲正统东罗马帝国进行结盟。东罗马帝国与佩切涅格人各取所需,一个是以夷制夷,一个是尊王攘夷。

然而事实上,佩切涅格人并不甘心完全对东罗马帝国效忠,他们依靠自己强大的武力,对周边邻居的和战选择,完全是出于本部落的生存需求。本着这个最朴素的游牧民族生存法则,欧亚大草原上一线的各路强权,短时间内被佩切涅格人打了个遍。这其中,包括可萨帝国、基辅罗斯、保加利亚第一帝国,当然也包括东罗马帝国。

在这其中,被佩切涅格人收拾得最狠的,就是马扎尔人。

马扎尔人虽然是可萨帝国的其中一部,但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马扎尔人也是突厥语族的其中一支。他们和可萨帝国的关系,很有可能仅仅是一种合作的契约,而并非完全的臣属关系。

可萨帝国式微,马扎尔人也乘机脱离母体。

操一口独特的马扎尔语的马扎尔人,同样是非常剽悍的马背上的民族。

因此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马扎尔人都被东罗马帝国或者保加利亚第一帝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最起码,彻底消灭马扎尔人的必要性与优先级,要远远高于佩切涅格人。

于是,在保加利亚第一帝国英明神武、宅心仁厚的皇帝西蒙一世的唆使之下,佩切涅格人发动了对马扎尔人的总攻击。这一顿穷追猛打,成了马扎尔人的噩梦。公元9世纪末的时候,马扎尔人被佩切涅格人从第聂伯河以东,驱逐到了第聂伯河以西;此后的佩切涅格人又再接再厉,把马扎尔人从南俄草原一路驱赶进了多瑙河流域。马扎尔人硬着头皮进入了多瑙河走廊,并到达了今天的匈牙利。

只不过,历史在很多时候是一场不知终点在何处的长跑。当时的胜利者佩切涅格人,被塞尔柱帝国与后来崛起的库曼(钦察人)汗国南北夹击,最终在公元12世纪时,被同化于灿若繁星的欧亚草原民族海洋之中;而被驱赶到多瑙河流域的马扎尔人,则从此翻开了历史的新篇章,马扎尔民族乃至于匈牙利这个名字,一直顽强地延续到今天。甚至有一种可能,当时佩切涅格人的很多后裔,其实就融入了现代匈牙利民族的血脉之中。

不情不愿地来到了多瑙河走廊,并最终占据了多瑙河中游平原的马扎尔人,他们能够迅速消化掉这块欧洲腹地的根本原因,并非是因为当时的马扎尔人足够强大。换个角度,如果他们确实足够强大,也就不会被佩切涅格人追得满世界跑了。如果我们站在上帝视角复盘当时发生的一切就会发现,最终促成马扎尔人成为多瑙河中游主人的关键词——幸运。

马扎尔人是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来到了一个合适的沃土,但是却并没有遇到能够阻挡他们的合适对手。换句话讲,当时的多瑙河中游,恰好处于各方势力的真空。

马扎尔人来到多瑙河中游的时间,大概是公元9世纪末。

我们前文曾经提到,加洛林王朝的查理曼大帝于公元805年灭掉了阿瓦尔的最后一点抵抗力量。于是,曾经无比强大的游牧民族阿瓦尔人,就彻底消失于多瑙河中游地区。而与此同时,斯拉夫人大迁移,但斯拉夫人纷纷选择进山以图生存。

在这一时期,多瑙河中游地区的西边,是加洛林王朝,但加洛林王朝的政治中心在阿尔卑斯山以西以北,他们并没有太多的计划进入并消化原属阿瓦尔人的地盘。而往南看,是在政治与军事上尚未完全成熟的克罗地亚人与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向东占据了一小部分萨瓦河沿岸平原地区,而塞尔维亚人的主要精力,则用在了同巴尔干东部的保加利亚人的纠葛上,尚处于此后大崛起的前夜;向东,保加利亚皇帝西蒙一世于公元927年离世,此后的保加利亚第一帝国已经慢慢走上了下坡路。

而如果我们往北看,此时此刻,倒是有一个疆域还算广大的西斯拉夫人建立的国家——大摩拉维亚。然而,大摩拉维亚的核心区,在今天的摩拉瓦河一线,此地并没有太大的战略纵深来支撑一个像样的强大政权。

所以,马扎尔人恰好就赶上了这样一个千年难遇的历史窗口期。

公元892年,东法兰克王国国王阿努尔夫(Arnulf of Carinthia)力邀马扎尔人共击大摩拉维亚。然而,令法兰克人始料未及的是,游牧部落出身的马扎尔人可不是玩虚的,他们要么不出手,出手就是下死手。

公元892年,马扎尔人同东法兰克人结盟,会战大摩拉维亚。

或许,无论是友军东法兰克人,还是敌军大摩拉维亚,他们当时的军事装备与战术素养,都远远不如马扎尔人。这样的强烈对比,刺激了马扎尔人独步欧洲的野心。马扎尔人决定效法当年的匈人,对欧洲人的既有秩序进行挑战。

从此,马扎尔人一发而不可收。

我们来看一下如下清单。

公元894年,马扎尔人进攻东法兰克王国,并且控制了多瑙河以西的潘诺尼亚草原。到公元900年为止,马扎尔人彻底肃清了潘诺尼亚草原上东法兰克人影响,牢牢地在这个土地上站稳脚跟;

公元899年,马扎尔人袭击意大利(原法兰克王国治下),在“布伦塔战役”(Battle of Brenta)中击败意大利国王贝伦加尔一世(7),此后火烧摩德纳,洗劫威尼斯,扬长而去;

公元906年,彻底灭掉了大摩拉维亚。在此之前,大摩拉维亚的其中一部分波希米亚,脱离了大摩拉维亚自行宣布独立,为大摩拉维亚保留了最后一点血脉延续;

公元907年,马扎尔人在“普雷斯堡战役”(Battle of Pressburg)击溃来犯的东法兰克军队,以巴伐利亚人为主的法兰克军队几乎全军覆没。从此之后,马扎尔人同东法兰克人的分界线,固定在了今天的恩斯河(Enns river);

公元911年,打通巴伐利亚通道,向西跨越莱茵河袭击了勃艮第;

公元915年,打通北部通道,火烧不来梅(Bremen),并一路打到了丹麦;

公元917年,马扎尔人同西蒙一世结盟,匈保联军击溃了东罗马帝国军队;

公元924年,马扎尔大军洗劫意大利,并翻越阿尔卑斯山洗劫法国南部;

公元942年,马扎尔军队进入西班牙,并洗劫了加泰罗尼亚(Catalonia);

公元959年,马扎尔军队肆虐巴尔干,一路打到了东罗马帝国首都新罗马。

这样的清单,是触目惊心的。

马扎尔人的最后一次进攻,是在公元970年。在这一年,马扎尔人又一次同东罗马帝国交手,然而随后在“阿卡迪奥波利斯战役”(Battle of Arcadiopolis)中被罗马人击败。这一次失利,也被认为是马扎尔人对欧洲狂野征服的终结。

靠运气占据欧洲十字路口的马扎尔人,却并没有一直凭运气吃饭。在长达近一个世纪的时间内,他们用自己的强大武力,几乎**了整个欧洲。马扎尔军队如同神兵天降,在他们并不熟悉的欧洲战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成为最后一支洗劫全欧洲的来自东方的游牧蛮族。

马扎尔人的铁蹄西起大西洋,东至黑海沿岸,北抵丹麦,南到巴尔干半岛。马扎尔人的这次大洗劫,被后世史家称之为“匈牙利人席卷欧洲”(Hungarian invasions of Europe)。

在马扎尔人的大洗劫期间,他们控制并消化了以多瑙河中游平原为核心的整个欧洲腹地。在北部西斯拉夫人、南部南斯拉夫人的夹缝中,硬生生挤出了一块属于马扎尔人自己的自留地。在此期间,马扎尔人由游牧文明步入了农耕文明,并且逐步实现了封建化。逐水草而居的东方游牧民族,终于告别了来去如风居无定所的征战生活。

公元975年,时任匈牙利大公的盖佐(Geza),带领家人皈依了基督教。

公元996年,盖佐独子史蒂芬(Stephen)迎娶了来自巴伐利亚的一位公主;

公元1000年圣诞节,史蒂芬在罗马教皇西尔维斯特二世(Pope Sylvester II)的主持之下,正式加冕为匈牙利国王。匈牙利国王史蒂芬,按照匈牙利语的发音,后来被称为圣伊斯特万一世(Istv n),也被尊称为“圣伊斯特万”。

圣伊斯特万背后的这个王朝,依据创朝太祖的名字,被命名为“阿帕德王朝”(Arpad Dynasty)

从此,匈牙利也就正式由公国升级为匈牙利王国。

圣伊斯特万投桃报李,后来率匈牙利臣民,全体皈依了基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