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此次大战,晋景公做了缜密的战略部署。

此次东征齐国,晋景公在家留守,他任命郤克担任中军将,范夑担任上军将,栾书担任下军将,韩厥为司马,晋国三军东征齐国。

此次晋军出征战车有八百乘,六万多人。而当年城濮之战,晋军三军尽出,战车只有七百乘。这多出来的一百乘战车是郤克死皮赖脸要来的。

出征前,晋景公只给郤克七百辆战车,这个实力打齐国是够了。但是为了把齐国打得更惨,郤克能多要一点是一点。

郤克对景公说:“七百乘战车,是城濮之战时的兵力。那次战役的胜利,是在先君和众多大夫的英明指挥下取得的。我的智商和他们比起来差远了,给他们当差的资格都没有。为了弥补智商短缺,请再给我一百乘战车。”

晋景公无奈地说:“算了,再给你一百乘吧,但是这次作战以打服齐国为主要目的,见好就收,搞砸了的话,小心我打断你另一条腿!”

郤克赶紧拜谢景公并向天发毒誓,要是违背诺言,天打雷劈。

晋国大军前来与卫、鲁两军会合。会合后,晋军拥有一千多乘战车,八万多人。

三国联军毕竟是多国部队,里面难免会有不服从管理的。为了严明军队纪律,掌管军政的司马韩厥,直接斩杀了郤克手下违反军纪的人,杀一儆百。郤克原本想救,但为时已晚,只能顺势认同了韩厥的做法。

郤克率领纪律严明的三国联军,朝齐军方向一路狂奔。

郤克还派出一路奇兵,从鲁国地界翻过沂蒙山,形成一个大迂回,从背后攻打齐国。这种作战方式在春秋时代是一个创举。

齐顷公收到晋军进攻的情报,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英明决定:跑!

齐国虽然与楚国结盟,但齐国离楚国太远,离晋国太近。等楚国大军来救自己的时候,自己早死透了。

最要齐顷公老命的是兵力问题,因为齐国三军加起来还没晋国两军多。齐国的军队编制,还是几十年前管仲改革留下的三军编制,加起来也就三万人。

三万对八万,不死才怪,还是赶紧撤军回国。

齐军一路跑,晋军一路追。

周历六月十六日,齐军不跑了,他们在历下(今济南市西南九公里)的靡笄山停下来了,再往后跑就是首都临淄了。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齐国去中原的两条道路。

第一条路是翻过泰山,经过鲁国。鲁国除了在齐桓公时勉强臣服于齐国,其余时间一直与齐国势不两立。齐国想强拆鲁国,鲁国总会拼死抵抗,所以两国从春秋到战国,一直是一天二地恨,三江四海仇。

第二条路就是从济水与泰山之间的小路走,这条路很像崤函道。历史上济水与黄河、长江、淮河共称为四渎(dú)。

历下在济水与泰山山脉最狭窄的地方,靡笄山就是历下正中间的一座山,靡笄山的鞍部(两山之间平缓的位置)是从中原通往临淄的唯一道路,它的战略地位相当于战国时秦国的函谷关,此处如果失手,齐都临淄将无险可守。

晚上,齐顷公派人去晋军大营请战,下的战书不卑不亢。

“贵国军队来到敝国,我军虽然疲惫不堪,但是仍要与贵军交手,请明天早上见。”

郤克虽说有点暴脾气、一根筋,但是他出生在一个老牌贵族世家,如果对手上路子,那他也会拿出贵族精神,以礼相待。

郤克回道:“鲁、卫两国是晋国的友好邻邦。齐国经常无缘无故到这两国领土上。我国国君不忍心,特意让我们前来,请求齐国收敛一些。我们不会在齐国待太久,请齐国国君放心!”

齐国大使明白郤克话里有话,晋国并不想长期赖在齐国,此次出兵只想让齐国臣服于自己。

但是,齐国才不理会晋国,齐国人只接受别人臣服,自己从不臣服于别人。

就在齐国大使走后不久,发生了一起非常恶性的寻衅滋事事件。

深夜,一个叫高固的齐国亡命徒,只身一人潜入齐军大营,开走一辆战车,还生俘一人。高固驾着抢来的战车和俘虏,在齐军每个大营前嘚瑟。齐军的士气在晚上被调动了起来,他们有信心在明天击败晋国联军,恢复齐桓公当年的荣光。

齐国人一直沉醉在往日的光辉岁月里,然而第二天就是他们的梦醒时分。

周历六月十七日清晨,一场以靡笄山鞍部命名的“鞍之战”即将打响。

由于昨晚高固的热场,齐军早上起床后,士气极其旺盛。

齐顷公看着身边的战士个个斗志昂扬,觉得战争的天平倒向了齐国。于是他做出了一件愚蠢的事:全军不吃早饭上战场。齐顷公相信,只要齐军一冲击,晋军就会溃散,到时候再吃饭也不迟。

俗话说,早饭要吃好。不吃早饭的战士,要进行剧烈的杀人运动,搞不好就低血糖,打了一半没有力气算是轻的,严重的就是晕倒。

齐顷公不管这些,没有给马披上马甲,直接带头冲向晋军大阵。

齐军虽不是齐桓公时代傲视天下的劲旅,但是战斗力也不减当年。晋军被齐军打得措手不及。

齐顷公所在战车上的两位搭档分别是车御邴夏,车右逢丑父。这三人在晋军阵中,左突右杀,来去如风。晋军被犹如猛虎下山的齐军冲得快支撑不住了。

此时晋军主帅郤克身中一箭,血流不止,但他一直站在戎车上,不停击鼓进军。

戎车上的车御叫解张,他也身中一箭,身体开始大出血,喷涌出的鲜血像自来水一样,流得到处都是,车轮子上也血迹斑斑。就这样解张仍然驾车往前冲。

戎车上的车右是郑丘,他是车上唯一没有受伤且力气大的人。一旦车子遇到泥坑陷进去,他就下车推车,开展现场道路救援。当他看到车上两个人大出血时,他明白这两个重伤员是指望不上了,现在他一个人要干三个人的活。郑丘接过了解张手里的缰绳和郤克手里的鼓槌,一边驾马一边击鼓。

好在晋军人多,在这三位的感召下,重新整好队形,向齐军发起总攻。

很快晋军的人数优势便发挥出来了,齐军再怎么勇猛,也架不住人海战术,再加上没有吃早饭,全军低血糖了。没多久齐军溃败了。

司马韩厥带着人马拼命追赶着齐顷公的战车,一口气追了十几公里,来到了华不注山。

齐顷公为了甩掉身后的韩厥,绕着华不注山跑了三圈。

齐顷公身旁的车御邴夏,为了摆脱身后的韩厥,朝韩厥战车连射数箭,韩厥身后的车左、车右先后被射死,但是韩厥一直不放弃,带着人接着追齐顷公。

战车长时间行进,战马肯定吃不消。很快齐顷公的战马被路旁的树枝缠住了,战马跑不动,战车趴窝了。

眼瞅韩厥的人马要追上来了,逢丑父与齐顷公换了衣服与位置。

韩厥率领的人马很快追上了齐顷公的战车并包围了起来。

春秋时,既没有照片,也没有报纸。国家领导人长什么样,大家都不知道。韩厥看到车上穿着国君衣服的逢丑父,以为他就是齐顷公。

韩厥对逢丑父假扮的齐顷公表现得极其礼貌与温柔,毕竟是座金山,不能有任何闪失,后面还要邀功请赏呢。

韩厥下了马车,按照贵族面见君主的礼仪,朝逢丑父磕了几个头,手里捧着酒杯,并献上一块玉璧。看来在作战前,韩厥就盯上了齐顷公,连酒和玉璧都准备好了。

逢丑父看到韩厥误以为自己是齐侯,故意向他提了一个要求:

“这位将军,我驾车跑了这么长时间,口很渴,我想喝点水。你们不是齐国人,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水。我车上的侍从知道附近有个华泉,让他去取水吧,我们一起喝。你放心,我在你们手里,他不会跑的。”

韩厥听完,也觉得很口渴,就同意了提议。逢丑父立马让扮成侍从的齐顷公赶紧假装去取水。齐顷公就这样逃走了。

韩厥带着假冒的齐顷公去主帅郤克那里请赏。郤克毕竟出使过齐国,记得齐顷公长什么样,他一看眼前的人并不是齐顷公,立马要砍了逢丑父。

逢丑父为了给自己辩解,说了让郤克肃然起敬的话。

“从来没有哪个臣子像我这样,为了国君的安全,情愿去死。你们杀了这样的人,是不讲道义的。”

作为贵族的郤克,觉得逢丑父做事、讲话挺上道的,是条汉子。于是就免除了逢丑父一死。

齐顷公回到首都临淄后,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情况。晋军主力正朝临淄杀来,晋军的一路奇兵翻过了沂蒙山,从背后杀了过来。腹背受敌的临淄,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这时齐国人的表现,反映出了齐国人的性格。其实每个国家人的性格都是不一样的,楚国人蛮霸,晋国人精明,秦国人脾气很拧,而齐国人就是务实。

齐国是春秋时商业气息最浓的国家,全民下海经商是常态,从而培育出了一切以利益为导向的务实心态。

现在晋国兵临城下,楚国远在天边,既然晋国只要我们与其结盟,那我们就结盟吧。

这次齐国人并没有耍花招,他们是发自内心地想与晋国结盟。

齐国大使带上当年吞并纪国获得的国宝甗(yǎn,蒸食物用的炊具)和玉磬向郤克割地求和。

郤克是来报仇的,割地求和可以有,但是送的国宝他不要,他要把国宝换成一个人,那人就是齐顷公的母亲萧同叔子。当初正是这位老太太的嘲笑,才引发了这场战争。

齐国大使一听,价值连城的国宝不要,竟然只要一个老太太,这哪成啊。更何况这人还是国君的母亲。

看见齐国大使不同意,郤克就坡下驴,见好就收:要求齐国与晋国结盟,并归还之前侵占的鲁、卫的土地。

齐国大使立马答应,从此晋齐正式结盟。齐顷公在鞍之战后的第二年,对晋国进行国事访问,两国和平相处了长达四十年。

一仗打出了四十年的和平,这仗很值。

郤克虽是一根筋,但是晋景公把他放对了地方,也算人尽其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