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给国家增加收入,这比搞政治创新还要难。财富始终就那么多,要么国家有钱,老百姓没钱;要么国家没钱,老百姓有钱。收不上钱,国家穷得连打仗自卫的钱都没有。收钱多的话,国家和土匪强盗一样,老百姓会揭竿而起推翻你。
春秋时,中原诸侯国提升实力的方法简单粗暴,就是拼命种田、收税,有钱了出去打仗抢地皮。这些方法在管仲看来都是很低级的,他想出来的点子都是反其道而行之,充满了现代经济学色彩。
因为齐国是个沿海国家,大海邀请人们去征服,去掠夺,但同时也鼓励人们追求利润,从事商业。平坦的土地、平坦的平原流域把人们束缚在土壤上,把他们卷入无穷的依赖里边。管仲要把齐桓公的霸权打造成商业霸权,而非中原的农业霸权。管仲建立商业霸权的基础,靠的就是货币与硬通货。
大家发现没有,齐桓公作为春秋第一霸主,竟然没有打过一场大规模惨烈的争霸战争就称霸了。这让后世几位杀得血流成河的霸主心有不服啊!我齐国要打你,直接通过经济战打你,何必要打打杀杀那么暴力,一下死个几万人呢?
举个例子,现在美国看谁不爽就搞经济制裁。他那牛气冲天的底气就来自手里的美元与石油。因为现在国际市场上大量贸易采用美元结算。更重要的是你想买石油,很多产油国要美元,那你只能把手里的钱换成美元再去买。这就是著名的“美元石油体系”。
而两千多年前,齐国商业霸权体系和现在的美国很像,我可以称它为“齐刀食盐体系”。
齐刀是管仲创造出来的货币。在春秋早期,市面上流通的货币是贝壳。那时大家拿贝壳当钱实在是没办法。因为当时值钱的是铜,大家都舍不得当货币,铜只用在珍贵礼器与武器制造上。春秋时,君主打赏大臣用的黄金,你别以为那是真黄金。那时所谓的黄金就是铜,纯铜是金灿灿的,因为中国古代产金、银极少。
为了规范国家金融市场,管仲开始大规模铸造和发行法定金属货币,成为春秋铸币第一人。管仲不仅仅是铸造了金属货币,更是发动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场货币战争。
管仲造货币的原材料就是珍贵的铜。铜币一出现,立马把贝壳挤出历史舞台。齐国率先造出金属货币,同时操纵了金融市场,进而可以对他国进行经济打击。因为齐国的钱币真的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更厉害的是,齐国货币外表精美,是把小砍刀的样子,所以称为“齐刀”。
齐刀的横空出世,使得各诸侯国争先恐后与齐国进行贸易以换取齐刀。当各诸侯国用齐刀不亦乐乎时,管仲露出了本来面目,开始了有针对性地经济打击,方法很简单,故意抬高价格大肆收购邻国稀少产品,反正自己有的是齐刀。
当邻国百姓放弃种田,从事来钱快的“出口产品”生产时,齐国再拒绝购买,从而严重打击了对方经济,因为对方没有粮食吃了,手里只有啃不动的齐刀。人是铁,饭是钢,当邻国老百姓饿着肚子造反时,齐国正好通过援助的方式控制该国。
在稳定国内粮食价格时,齐刀起到了平抑物价的作用,当农民丰收时,国家开始大量收购,避免“谷贱伤农”。在国家歉收粮食价格上涨时,再抛售手中粮食,避免“谷贵伤民”。
建立商业霸权,光有齐刀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有硬通货支撑。美元之所以能坚挺是因为有石油支撑。齐国有极其重要的硬通货——食盐。
齐国要感谢当年周天子分封得好,虽然齐国被周王室赶得远远的,但是靠近大海。有了大海就可以煮盐呀!人如果一天不吃盐还行,如果十天不吃盐,就准备进医院抢救吧!春秋时,食盐的地位就相当于现在石油一样,每个国家都缺不了,都要从齐国进口。那时齐国就像现在中东产油国一样,富得流油。但是齐国从来没有想过要把食盐当作一件战略打击武器使用。
嗅觉灵敏的管仲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暴利行业。他把食盐这个行业彻底交由国家垄断经营。绝对的垄断产生绝对的暴利。
每个国家要想实现大国崛起,都要钱包里不差钱。如何让钱包快速鼓起来,又不能民怨沸腾,这是一个大难题。齐桓公为此咨询过管仲。
齐桓公:仲父,我想征房产税!
管仲:不行,百姓不敢盖房子,你是逼人拆房!
齐桓公:我想征林业税!
管仲:不行,百姓为了合理避税,肯定拼命砍树,破坏绿化!
齐桓公:我想征牲畜税!
管仲:不行,百姓会宰杀幼畜来避税,这样不利于畜牧业的发展!
齐桓公:我想征人头税!
管仲:不行,生一个娃就要交税,这比绝育手术都猛!
齐桓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没钱,那我齐国怎么运行,直接关门吧!
管仲:拔最多的鹅毛,听最少的鹅叫。你拔老百姓毛太多,到时候老百姓没钱了,他们就不管礼义廉耻,直接造反了。咱别搞得跟土匪打劫一样,不如寓税于价。对重要物资进行国家垄断经营,控制山海资源,山里有矿、海里有盐。人每天虽然吃盐不多,但是都要盐,全国老百姓向国家来买盐,这能创造多少国家收入。让老百姓主动交钱,总比横征暴敛强多了。
齐桓公:听干爹一席话,颠覆人生观啊!就依你。
光把食盐垄断还不够,管仲还要对食盐进行出口管制。齐国看周边哪个国家不顺眼,直接对敌国实行食盐禁运,不让他吃盐,即使山珍海味也如同嚼蜡。长期不吃盐,打起仗来不战而败,这比直接去打人省事儿多了。
齐刀大范围的流通与齐国垄断食盐贸易,使黄河中下游各国都不自觉地被纳入这个“齐刀食盐体系”。当发现时,已经晚了。谁不听话,管仲就会发起货币战争与食盐禁运。
在不费一刀一枪的情况下,齐国的霸权已经悄然建立。
其实管仲在管理国家财政上,他的理念和现在家庭主妇差不多,就是抓大放小。家庭主妇,她会牢牢抓住家里的重大资产绝不动摇,比如存折、房产证、老公的工资卡。因为在家庭有重大支出时,手里拿得出钱,比如买辆新车、为孩子买重点校的学区房、出去旅游等,生场大病也要有钱治。至于家庭主妇给自己买化妆品的钱,老公、孩子的零花钱可以放宽点,别搞得一家很穷酸。
管仲作为齐国的“家庭主妇”,他必须抓住国家核心命脉,如食盐、矿,这有个专有名词叫“官山海”。只有手里有钱,才能在国家建设和打仗上不差钱。“官山海”一直被后世的王朝当作高超的敛财手段。对于能提高老百姓生活质量与满意度的商业行为,管仲不去管。比如老百姓去买奢侈品,管仲还是很支持的。
后世很多管仲的粉丝,在他的思想基础上写了很多经管类文章,然后把这些文章合成一本书叫《管子》。
管仲在春秋早期提出了极为先进的施政理财思想,这让人怀疑管仲是不是从现代穿越到过去的经管专业高才生。他似乎早已清楚了历史的每一步走向,每个命运的十字路口都能选对方向,在国家理财方面运用了现代的金融思想。
经过管仲改革,齐国焕然一新,内部空前团结,国内生产总值快速增长,国力大增。有一个指标可以明显证明,那就是齐国军队的行军距离,过去春秋诸侯国打仗都是邻里矛盾,都在家门口打,不会跑太远,因为没那么多粮食。齐桓公时期,齐军行军最远距离达五百多公里,这在春秋早期是惊人的!
昔日周天子贴在齐国身上的两道封印,其中一道是天子二守。而天子二守现在与齐桓公紧密团结,这道封印被管仲改革给解除了。另一道封印是鲁国,年轻的齐桓公急于成就霸业,迫不及待地要自己去解除,结果捅了大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