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时代,明代政治腐败已达极点,统治阶级内部发生重大混乱,朝臣士大夫们分成邪正两派,互相攻击,朱翊钧一二十年不上朝,所以概不理会。大致说来,邪派中有齐、楚、浙三党,而正派则为东林党。这里所谓党,也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严密组织,齐、楚、浙只是封建同乡的集团。而东林呢,则是因为吏部郎中顾宪成于万历二十二年开始在无锡东林书院讲学,议论时政,批评人物,以舆论力量对抗邪党,在朝一部分正派官员颇与之通声气,于是便有“东林党”之称。这两派斗争消长情形大致如下:万历二十年至三十年,为东林当政时期,三十年以后是两派相持时期,四十五年以后权归齐、楚、浙三党,天启初年东林又重得政权。但齐、楚、浙三党也并不是完全合作的,在四十五年得到政权以后,内部就发生了裂痕,东林党的汪文言乘机很起了一点破坏作用。天启初年,东林得势,他们又以同乡关系组织起来对抗。
东林诸人虽号称清正,但内部也并不是毫无败类。同时他们壁垒森严,党见过深,凡是不合东林宗旨的人都斥为异党,加以攻击,有时就不免冤枉好人。《明史·崔景荣传》卷二五六赞云:“方东林势盛,罗天下清流。士有落然自异者,诟谇随之矣。攻东林者,幸其近己也,而援以为重。于是中立者类不免蒙小人之玷。核人品者,乃专以与东林厚薄为轻重,岂笃论哉!”这段话说得是相当公正的。
天启初年,东林得势,便雷厉风行地执行自己的政策。天启三年京察,东林赵南星为吏部尚书,把三党的党徒几乎一网打尽,于是这些人便一齐去依附魏忠贤,做了魏的走狗,合力谋陷正人。凡是主持正义爱惜名义的,不论在朝在野,一概指为东林党人,于是“东林”二字便成为犯罪的代名词了。史称:
当忠贤横时,宵小希进干宠,皆陷善类以自媒。始所击皆东林也,其后凡所欲去者,悉诬以东林而逐之。自四年十月迄熹宗崩,毙诏狱者十余人,下狱谪戍者数十人,削夺者三百余人,他革职贬黜者不可胜计。(301)
这就是邪党转成魏忠贤走狗的一段简略经过。
这些走狗的人数,多到不可胜计,自内阁六部至四方督抚几乎全是,详细名单已见本章第二节。这里便将这些走狗的帮凶作恶谄媚无耻的事实叙述如下。
魏家阁老
先从内阁说起。内阁宰辅首先谄附魏忠贤的是顾秉谦和魏广微。
顾秉谦在天启元年任礼部尚书,由于依附忠贤,三年春与魏广微同时入阁,四年便为首相。“自四年十二月至六年九月,凡倾害忠直,皆秉谦票拟。《三朝要典》之作,秉谦为总裁,复拟御制序冠其首,欲用是钳天下口。朝廷有一举动,辄拟旨归美忠贤,褒赞不已。”其为人“庸尘无耻”,“曲奉忠贤,若奴役然”。(302)底下一件事,可以看出他无耻到了如何程度:
秉谦率其子叩首逆阉曰:“本欲拜依膝下。恐不喜此白须儿,故令稚子认孙。”珰颔之。时其子方乳臭,即授之以尚宝丞。(303)
他不仅对魏忠贤曲尽谄媚,对一切宦官都极尽逢迎之能事。如:
内阉纷纷出镇,昆山(秉谦昆山人)献媚,票注“太监”二字,遂以为例。(304)
魏广微南乐人,其父“允贞,万历中建言著节,与赵忠毅、邹忠介诸公素称同志,道义交也。广微既贵,独疾视其父所交名节之士,而倾心于内奄。邹公(按:《明史》作赵)每对人叹:‘见泉无儿。’(见泉,允贞字)赵公则每见必以父执谊规之,不为加礼,以是益相忤。”(305)“后广微大拜,复往谒高邑(赵南星),三及门而阍人弗为通,曰:‘有事讲请坐,无事请回。’广微怫然曰:‘人可以不见,官不可以不见。’遂索取原刺以归,而决意逞宿愤矣”。他和魏忠贤同乡同姓,开头自称“宗弟”,后来竟自认为忠贤的侄儿。(306)所以和忠贤勾结得最早,在阁中与忠贤通信,“皆亲笔行书,外题曰:‘内阁家报’,订封钤文曰:‘魏广微印’。差心腹家人,入送奄直房,付李朝钦收掌。”(307)时人称为“外魏公”(308)。从这以后,他更无忌惮,肆行诬陷,“手写所欲起用之人黄克缵、王绍徽、王永光、徐大化、霍维华等五六十人,目为正人,各加两圈或三圈。又将缙绅便览中如韩(左火右广)、缪昌期、曹于汴、李邦华、郑三俊等约百余人目为邪党,重者三点,次者二点。托内阉王朝用转送逆贤处以行黜陟”(309)。
魏忠贤时的阁臣除顾秉谦、魏广微外,还有冯铨、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左木右普)、来宗道、杨景辰等。
冯铨,涿州人,初为翰林,年轻而貌美,同馆颇狎之,缪昌期狎之尤甚,大概是个龙阳君之类的人物。(310)天启初年魏忠贤赴涿州进香,“时铨被劾家居,跪谒路次,送迎供张之盛,倾动一时。且涕陈泣盛明(按:盛明,冯铨之父)之冤,为东林陷害,逆贤怜其姣媚,已心许之”(311),而“逆贤未阉时有妻冯氏,亦涿州人,疑与铨同宗,颇有故剑之思,甚注意焉”(312)。杨涟劾忠贤二十四大罪时,忠贤很惶窘,求助外庭,于是“冯因具书于贤侄良卿,言外庭不足虑,教之行廷杖,兴大狱以劫制之。又时时刺得外庭情事,密报逆贤,使为之备,贤感之刺骨”(313)。因此便想叫冯铨入阁,“因令王体乾侍上时,为举甘罗故事。铨又令御史张枢催请枚卜,内有‘……少年学士,黑头相公,则英妙未可少也’”(314)的话。冯铨就这样做了宰相。魏忠贤所陷害的人,大半都是他的密谋,如杨涟、左光斗之狱便是他和霍维华等鼓动起来的。《酌中志》卷二十四:“及汪文言再入诏狱,冯与霍维华、李鲁生、杨维垣、崔呈秀等朝夕计议,罗织多人,密封良卿,转送逆贤。”熊廷弼之死,也是他陷害的。《先拨志始》卷下云:“辽难之发,冯铨父子鼠窜南奔(冯父盛明时为辽阳兵备)。书坊中有刊卖‘辽东传’者(315),内列‘冯布政父子奔逃’一回。铨以为大辱,先令卓迈上廷弼急宜斩之疏,遂于讲筵袖出此传,面奏请旨正法,阁中拟谕以进,王体乾等曰:‘此明系小冯欲杀熊家耳,与皇爷何与?’”他又和“田尔耕最暱,每促膝夜语,即亲近僮仆不得与闻”(316)。这所商议的自然都是谋杀陷害别人的事了。明亡后,他又投降了满清,仍做宰相,可谓无耻透顶了。
黄立极与冯铨同时入阁,杀熊廷弼时,阁臣商议,日中不决,他出主意说:“此不过夜半片纸即可了当矣。”(317)施凤来“素无节概,以和柔媚于世”,张瑞图则专写忠贤生祠碑文(318)。他们三人票旨必曰“朕与厂臣”,不敢称忠贤名。“山东产麒麟,巡抚李精白图象以闻。立极等票旨云:‘厂臣修德,故仁兽至。’其诬罔若此。”(319)来宗道为崔呈秀父请恤典,疏中竟有“在天之灵”的话,时人称他为“清客宰相”。杨景辰曾三次上疏颂美忠贤。(320)忠贤做寿,他们都撰有诗文,后来籍没忠贤时,曾在家中搜出“顾秉谦寿六十寿文一篇,张瑞图庆荣寿序一篇,黄立极叠承恩纶序一篇,冯铨祝上寿上公俚言百韵”(321)。
当时人称这些宰相为“魏家阁老”,底下一段话,可以作为这些“魏家阁老”的总结:
或谓逆珰时拜相者皆魏家阁老,其然岂其然乎?然统计内阁称颂共二十八本,而票拟谀旨赞导过当者,不可胜举。盖自魏广微倡先附内,倒授太阿,而顾秉谦票拟,厂臣与皇上并称,黄立极来宗道等相率效尤。则律以无将之诛,此辈安所逃哉!而施凤来之撰诗文,张瑞图之书联扁,直以文隶畜之,又不足道也……呜呼,谓之魏家阁老,岂诬也欤!(322)
阁老既是属于“魏家”,其他的六部九卿四方督抚就不顾羞耻地拜魏忠贤为父,自称干儿,甚至自称义孙。而干儿义孙的门下走狗又不可胜计,当时人曾将这情形写成“百子图演义”一书(323),可见这些干儿义孙的“盛况”了。
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
这些干儿义孙最著名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等称号。五虎是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都是文臣,为魏忠贤主谋议的。
崔呈秀,蓟州人,是五虎的首领,也是魏忠贤最信任的一条走狗。他初见东林势盛,曾求加入,东林拒而不纳。后以御史巡按淮阳,贪污纳贿,无所不至。左都御史高攀龙尽发其贪污状,奏云:
淮阳士民无不谓自来巡方御史,未尝有如呈秀之贪污者。强盗,地方大害也,每名得贿三千金辄放。访犯,地方大害也,得贿千金辄放。不肖有司应劾者,反以贿得荐,应荐者多以不贿止。(324)
奏上,吏部尚书赵南星议戍之,诏革职候勘。“呈秀大窘,夜走魏忠贤所,叩头乞哀,言攀龙、南星皆东林,挟私排陷,复叩头涕泣,乞为养子。当是时,忠贤为廷臣交攻,愤甚,方思得外庭为助……得呈秀,恨相见晚,遂用为腹心,日与计划。”于是,呈秀便“以间进《同志》诸录,皆东林党人。又进《天鉴录》,皆不附东林者。令忠贤凭以黜陟,善类为之一空。暮夜乞怜者,莫不缘呈秀以进,蝇集蚁附,其门如市”。同时他也就升为工部右侍郎,便上疏颂美忠贤,请赐奖谕。疏中竟无耻地说:“臣非行媚中官者,目前千讥万驾,臣固甘之。”疏上,朝野轰笑。天启六年七月进工部尚书,加太子太保兼左都御史,他自恃忠贤的宠爱,越发贪污。一般无耻之徒,也奔走逢迎,多拜为门下士,籍以接近忠贤。他权高势大,便更为恣肆,“不附己及势位相轧者,辄使其党排去之……诸所倾陷,不可悉数,虽其党亦深畏之”。他的兄弟女婿亲等都是高官厚禄,甚至他的姨太太的兄弟一个戏子萧惟中也做了密云参将。七年八月“迁兵部尚书,仍兼左都御史,并绾两篆。握兵权宪纪,出入烜赫,势倾朝野”(325)。他始终是忠贤的心腹,从没有失宠过。朱由校死时,忠贤曾召他有所密议:
熹宗崩,廷臣入临,内使十余人传呼崔尚书甚急,廷臣相顾愕眙。呈秀入见忠贤,密谋久之,语秘不得闻。或言忠贤欲篡位,呈秀以时未可,止之也。(326)
朱由检即位后,忠贤自缢,崔呈秀自己也知道免不了一死,便“列姬妾,罗诸奇异珍宝,呼酒痛饮,尽一卮即掷坏之,饮已自缢”(327)。
倪文焕、李夔龙、吴淳夫、田吉四人都是由崔呈秀介绍给忠贤做义子的。倪文焕初为御史,曾劾周顺昌“给假南归,坐三大船,资货充盈,压沉一舟,狼藉河干,白镪暴露,通人掩口。”(328)其诬罔如此。后“出按畿辅,为忠贤建三祠”。后官至太常卿。李夔龙则“专承呈秀指,引用邪人,以媚忠贤”。官至左副都御史。吴淳夫是崔呈秀的走狗,官至工部尚书。田吉官至兵部尚书。(329)
五彪是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杨寰、孙云鹤,都是武人,专为魏忠贤屠杀异己的。
田尔耕在忠贤时掌管锦衣卫,“狡黠阴贼,与魏良卿为莫逆交。魏忠贤斥逐东林,数兴大狱。尔耕广布侦卒,罗织平人,锻炼严酷,入狱者率不得出。宵人希进者,多缘以达于忠贤,良卿复左右之,言无不纳,朝士辐辏其门。魏广微亦与缔姻,时有‘大儿田尔耕’之谣”。许显纯是田尔耕部下,掌镇抚司,“略晓文墨,性残酷,大狱频兴,毒刑锻炼,杨涟、左光斗、周顺昌、黄尊素、王之寀、夏之令等十余人,皆死其手”。崔应元官锦衣指挥,“凡显纯杀人事皆应元等共为之”。杨寰也隶籍锦衣,为东司理刑,是田尔耕心腹。孙云鹤则是东厂理刑官。(330)他们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十狗首领是吏部尚书周应秋。周在万历中曾官工部侍郎,素极卑鄙,曾“求司空缺于赵高邑,屈膝不已,赵鄙之,常语人曰:‘吾入山三十年,不意士风扫地至此’”(331)。及魏忠贤得势,为左都御史,“有家人吕庆善烹饪,每伺魏良卿过,即以烹蹄邀饭,时号煨蹄总宪”(332)。天启六年七月代王绍徽为吏部尚书,“称官索价,每日勒足万金,都门有‘周日万’之目”(333)。甚至,他的女婿都和他写信开玩笑:
虞大复,应秋之婿也,素以狂逸自负。致书应秋云:“挟泰山以超北海,在婿固不敢望,入宝山而空回,想岳亦不能忘情也。”盛为时传颂。(334)
他在吏部任内“清流未尽逐者,应秋毛举细故,削夺无虚日”(335)。初杨涟等拷死狱中,他“夜半叩户语其馆客曰:‘天开眼,杨涟、左光斗死矣’”(336)。他虽为吏部尚书,但自信不如崔呈秀之得宠,所以“每朝候崔呈秀,极足恭之态”(337)。至于对魏忠贤就更其谄媚了,如底下一件事:
一日忠贤与语曰:“尔江南人如何好粥?”应秋误听以为竹也,寄书其子将园竹尽砍,以为魏上公不欲江南人好竹耳。及忠贤败,应秋捧其足而泣曰:“儿子如何过?”天下笑之。(338)
曹钦程也是十狗之一,他曾为吴江知县,贪污狼藉。冯铨是他的座主,他通过冯的关系,拜了忠贤做爸爸,在“群小中尤无耻,日夜走忠贤门,卑谄无所不至”。甚至,他的同党都羞称之,但他却反向别人骄傲,说是魏忠贤欢喜他。大概是太卑鄙无耻了,连魏忠贤也讨厌他,说他“败群”,削去官籍。但他倒是一条忠实的走狗,还“顿首忠贤前曰:‘君臣之义已绝,父子之恩难忘’,絮泣而去”。忠贤败后,他入逆案首等论死,关在牢里很久,他家人又不给送饭,但他却有办法,“掠他囚余食,日醉饱”,其无耻一至如此。(339)
十孩儿之中有兵科给事中李鲁生、提学御史李蕃,这两人卑污无耻到了极点。两人原先谄事魏广微,广微败,改事冯铨,铨庞衰,又改事崔呈秀,最后得充忠贤义儿。时人称他两人为“四姓奴”。同官排击忠良,李蕃多为之代草。(340)宦官李永贞家在通州富河庄,李蕃特制匾额送至其地。(341)忠贤常出中旨行事,李鲁生便逢迎忠贤的意思,上疏说:“执中者帝,用中者王,旨不从中出而谁出?”举朝大骇。他曾典试湖广,发策大骂杨涟,甚至连屈原、宋玉也骂起来。(342)他两人又与周昌晋在忠贤门下称三杰。“蕃提挈大纲,发纵指示而已。昌晋论人,语多暗刺,不甚指斥姓名。鲁生则胸饶鳞甲,笔森戈戟,遭者无不立碎。时为之语曰:‘一周二李,其权无比。’后昌晋持斧出,易以刘徽,改语曰:‘二李一刘,其权莫俦。’”(343)同时,又有李恒茂为礼科给事中,与鲁生藩日走吏兵二部,交通请托,时人为之语曰:“若要起,问三李。”(344)还有十孩儿之一的御史石三畏,是崔呈秀推荐的,“锻成杨、左之狱,咆哮特甚”。后来无意得罪了忠贤,罢归。(345)
布满中外的狐狗
当时魏忠贤的狐狗布满中外,除了这些虎、彪、狗之外,还有许多无耻的家伙,兹分别择其最著名者分述于下:
先看那时一些无耻的尚书。
第一个是王绍徽。绍徽本是齐党,在万历年间素以排击东林为其党所重视。因此忠贤得势首先便派他担任要职,一年之间,由左佥都御史进至吏部尚书。他感恩图报,“进退一人,必禀命于忠贤,时称王媳妇。常造点将录,倾害东林诸君子。忠贤阅其书叹曰:‘王尚书妩媚如闺人,今笔挟风霜乃尔,真吾家之珍也。’愈亲爱之”(346)。“忠贤为从子良卿求世封,绍徽即为奏请良卿封伯。请推崇其三世,绍徽亦议如其言。”(347)他为了和缓人们对忠贤的怨恨,当忠贤派宦官出镇,他曾和同官陈四不可。王恭厂朝天宫并灾,他又劝忠贤不要诛杀过多,又上言用刑要宽。这些都是为忠贤市恩,但不料忠贤却不管这些,屡次予以申斥。后来,狐狗中自相冲突,他被排挤去职。
霍维华曾任忠贤时的兵部尚书,起初“以崔呈秀、吴淳夫荐起用,其妾有为逆贤甥孙者,刺因称‘愚甥孙婿’”(348)。以此得接近忠贤,他曾和杨所修倡议修《三朝要典》,每陈奏必赞颂,中有“厂臣茅士,尚觉其轻,良卿太师,尚余一级”之语。他“与崔呈秀为忠贤谋主。所亲为近侍,宫禁皆得预知”(349)。朱由校生病,他便进什么“仙方灵露饮”,“其法取上号大米淘净,用甑蒸熟,内放银瓶蒸吸其汁,饮之”(350)。朱由校先很欢喜吃,后来越吃身体越浮肿,医药无效,因此送命。忠贤败后,他曾弹劾崔呈秀以自白,但也终于定入逆案。
徐大化曾任工部尚书,先任大理少卿时,杨涟等被捕入狱,他向忠贤献计道:“彼但坐移宫罪,则无赃可指。若坐纳杨镐、熊廷弼贿,则封疆事重,杀之有名。”忠贤立刻采纳了他的计策,杨、左诸人皆惨死。他在工部任内,贪恣无忌,连忠贤也讨厌他,后来终于勒令闲住。(351)
此外,像兵部尚书刘诏,“嗜利无耻,父事忠贤”。又一兵部尚书邵辅忠,“诸奸攻击正人,多其所主使”。工部尚书孙杰专弹劾正人,以博忠贤欢喜。(352)总督仓场侍郎薛贞,“以草场救灾颂忠贤,迁刑部尚书,时称火逼尚书”(353)。
至于当时言路方面则“争搏击清流,献谄希宠”。像御史张纳“为忠贤鹰犬,前后搏击用力多,忠贤深德之”。他又“请毁东林、关中、江右、徽州诸书院”,以为这样便可以捣毁东林巢穴。又一御史卢承钦求媚忠贤,曾仿王绍徽《点将录》,舻列诸正人姓名,请榜示海内。(354)还有一个老而不死的刘志选,年已七十多,却“嗜进弥锐”,魏忠贤打算废斥由校的妻子张氏,他便立刻弹劾张氏的父亲张国纪,暗中隐指张氏非国纪所生。另一御史梁梦环也上疏附和。《三朝要典》修成,志选上疏歌颂,说是“命德讨罪,无微不彰,即尧、舜之放四凶,举元、恺,何以加焉,洵游、夏无能赞一词者”。忠贤大喜,升他为右佥都御史提督操江,(355)他便仗势向人民勒索古董玩好,贪横无忌。(356)还有一个左佥都御史谢启光“往来王绍徽冯铨之门,时称红娘寄柬”(357)。
至于外边的督抚,如川湖总督张义续“贪**非人类,一婢为忠贤同姓,因加于嫡妻之上,进京八抬,称魏太太,而珰称义续为张姑爷云”(358)。又如岳和声“抚顺天,魏忠贤呼为岳三哥,着他在我家做官”(359)。天津巡抚黄运泰“见忠贤屈膝,扶起以老黄呼之”(360)。此外,督抚几乎全替忠贤建立生祠,当于下面详述。
在魏忠贤直接指挥下的宦官特务,帮凶作恶,更为恣横,其中最著的有王体乾、李永贞、涂文辅。
王体乾是当时司礼掌印太监,“故事,司礼掌印者位东厂上。体乾避忠贤,独处其下,故忠贤一无所忌”。“忠贤不识字,体乾与永贞等为之谋主,遇票红文书及改票,动请御笔,体乾独奏,忠贤默然也。”李永贞与“体乾、文辅及石元雅共为忠贤心腹,凡章奏入,永贞等先钤识款要,白忠贤议行。崔呈秀所献诸录,永贞等各置小册袖中,遇有处分,则争出册告曰:‘此某录中人也。’故无得免者”(361)。至于一些小宦官自然更极尽谄媚之能事,甚至在演戏时也歌颂魏忠贤起来,如:
自天启六年以后,凡御前插科打诨,本有钟鼓司佥书王进朝,绰号王瘸子,抹脸诙谐,公然称赞惜薪司怎样轸恤商人,内府库怎样米积天堆,东厂怎样釐奸剔弊,宝和店怎样裕国通商。内修朝政,外镇边疆,或称好个魏公公,或夸好个魏太监。逆贤居之不疑,自以为美,先帝圣颜亦为喜悦。(362)
生祠生像
以上所说的这些狐群狗党,逢迎谄媚至于甘做义子义孙,也实在是“至矣尽矣,蔑以加矣”了,但他们还觉得不够,于是便在各地替魏忠贤建立生祠,并且在当时成为一种极普遍的风气。
第一个请建生祠的是浙江巡抚潘汝祯,天启六年六月他上疏称:“东厂魏忠贤,心勤体国,念切恤民。鉴此两浙岁遭灾伤,顿蠲茶果铺垫诸费。举百年相沿陋习极弊,一旦釐革,不但机户翻然更生,凡属兹士,莫不涂歌巷舞,欣欣相告,戴德无穷,公请建祠,用致祝釐等因。”奉旨:“据奏,魏忠贤心勤体国,念切恤民,闵两浙连岁遭伤,革百年相沿铺垫。宜从众请,用建生祠。著即该地方营造,以求不朽,祠名‘永恩’。”(按:《明史及纪事本末》均云赐名“普德”。)从这以后,天下纷纷效尤,据《明史》统计,当时天下所建生祠计有:
其年(六年)十月,孝陵卫指挥李之才建之南京。七年正月,宣大总督张朴、宣府巡抚秦士文、宣大巡按张养素建之宣府、大同,应天巡抚毛一鹭、巡按王珙建之虎丘。二月,(阎)鸣泰与顺天巡抚刘诏、巡按倪文焕建之景忠山,宣大总督朴、大同巡抚王点、巡按养素又建之大同。三月,鸣泰与诏、文焕,巡按御史梁梦环建之西协密云丫髻山,又建之昌平、通州,太仆寺卿何宗圣建之房山。四月,鸣泰与巡抚袁崇焕又建之宁前,宣大总督朴、山西巡抚曹尔祯、巡按刘弘光又建之五台山,庶吉士李若琳建之蕃育署,工部郎中曾国祯建之芦沟桥。五月,通政司经历孙如洌,顺天府尹李春茂建之宣武门外,巡抚朱童蒙建之延绥,巡视五城御史黄宪卿、王大年、汪若极、张枢、智铤等建之顺天,户部主事张化愚建之崇文门,武清侯李诚铭建之药王庙,保定侯梁世勋建之五军营大教场,登莱巡抚李嵩、山东巡抚李精白建之蓬莱阁、宁海院,督饷尚书黄运泰、保定巡抚张凤翼、提督学政李蕃、顺天巡按文焕建之河间、天津,河南巡抚郭增光、巡按鲍奇谟建之开封,上林监丞张永祚建之良牧、嘉蔬、林衡三署,博平侯郭振明等建之都督府、锦衣卫。六月,总漕尚书郭尚友建之淮安。是月顺天巡抚卢承钦、山东巡按黄宪卿、顺天巡按卓迈;七月,长芦巡盐龚萃肃、淮扬巡盐许其孝,应天巡按宋祯汉、陕西巡按庄谦,各建之所部。八月,总河李从心、总漕尚友、山东巡抚精白、巡按黄宪卿、巡抚何可及建之济宁。湖广巡抚姚宗文、郧阳抚治梁应泽、湖广巡按温皋谟建之武昌、承天、均州。三边总督史永安,陕西巡抚胡廷晏,巡按谦、袁鲸建之固原太白山。楚王华奎建之高观山。山西巡抚牟志夔,巡按李灿然、刘弘光建之河东。(363)
其中如阎鸣泰一人于蓟、辽建祠竟达七所,黄运泰两所,张朴三所。还有长芦巡盐龚萃肃已经和同官共建一祠,但还要自己另建一所,说是“同众乌见葵忱”(364)。
当时除建祠而外,还有请建坊的,如:“大同巡抚张翼明疏请为厂臣建坊,有旨:宣镇赤城共请坊额,以示华夏,著与做‘一代宗功’。”(365)这坊就更多到不可胜数,不能一一列举了。
这些祠和坊都是奉旨建立,都有赐名,如“广恩”“崇仁”“崇德”“报功”“祝恩”之类。祠修成后地方官要春秋祭享,并设游击一人守卫。
祠的建筑都极富丽堂皇之能事,“一祠之费,多者数十万,少者数万,剥民财,侵公帑,伐树木无算”(366)。如“吴淳夫临清祠毁民房万余间,河南建祠毁民房一万七千余间”(367),祠多半是“宫殿九楹,仪如帝者”,“(朱)童蒙建祠延绥,用琉璃瓦”(368)。南昌建祠“至毁周程三贤祠益其地,鬻澹台灭明祠、曳其像碎之”(369)。织造太监李实建祠于“西湖之麓,居关壮缪、岳武穆之中,备极壮丽”(370)。而一般恶棍更借此敲诈,老百姓又加上许多额外的灾害。如:
当忠贤盛时,云间奸人徐姓者上疏,言士民愿为立祠,实绝无其人也。恶生有周姓者,与徐为姻,相附丽,借此索诈恣行。(371)
各祠中都供有忠贤的生像,如蓟州、大同、湖广等地生祠是金像,头戴冕旒,执笏,俨如帝王。有的“像以沉香木为之,眼耳口鼻手足,宛转一如生人。腹中肺腑皆以金珠宝玉为之,衣服奇丽,髻上穴空其一,以簪四时之花。一祠木像头稍大,小竖上冠不能容,匠人恐急,削而小之,以称冠焉。小竖抱头恸哭,责匠人”(372)。
建祠的时候,狐狗们的文字谄媚,更是无所不至,如蓟辽总督阎鸣泰疏请祠额,竟说忠贤“人心之依归,即天心之向顺”。山东巡抚李精白疏请建祠云:“厂臣仁威弹压乎山川,(左氵右岁)泽渗漉乎中外,尧天之巍**,帝德难名;时雨之沾濡,元勋丕著”(373)。并且写的时候,将“巍”字的山字头移下,说是“惧压上公之首”(374)。有祠柱联云:“至圣至神,中乾坤而立极;乃文乃武,同日月以长明”(375)。都是把魏忠贤当作皇帝来歌颂了。
祠建成之后,这些狐狗的丑态,更是不堪。蓟州巡抚刘诏建生祠成,迎忠贤像至,“率文武将吏五拜三稽首,呼九千岁”(376)。天津巡抚黄运泰“迎逆贤喜容于郊,五拜三叩头,乘马前导,如迎诏仪。及像至祠所,安置讫,运泰列拜丹墀,率文武诸官俱五拜三叩头。运泰复至像前万福,口称‘某名某年某事,蒙九千岁扶植’,叩头谢。又,‘某年月,蒙九千岁升拔’,又叩头谢。致辞毕,就班,仍五拜三叩头。旁观者皆汗下浃踵,运泰扬扬甚得意也。宁抚秦士文,晋抚牟志夔,亦至像前跪称:‘上公公万福。’五拜三叩头,各备极丑态云”(377)。而“天津河间真定等处……上梁迎像,行五拜礼,呼九千九百岁”(378)。淮扬巡盐许其孝建祠扬州,“上梁之日,熹宗哀诏已颁,其孝等哭临毕,仍脱衰绖易吉服,相率往拜,还,复易服哭临,旁观者咸为咋舌”(379)。
如果有对建祠表示不满意的,交刻便遭受打击,如:
都城数十里间,祠宇相望。有建之内城东街者,工部郎中叶宪祖窃叹曰:“此天子幸辟雍道也,士偶能起立乎?”忠贤闻,即削其籍。(3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