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刘瑾
刘瑾原本姓谈,后依附一个姓刘的宦官入宫,就冒姓刘。朱祐樘时他侍奉太子朱厚照于东宫。朱厚照即位,他“与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张永并以旧恩得幸,人号‘八虎’。而瑾尤狡狠。尝慕王振之为人,日进鹰犬、歌舞、角觝之戏,导帝微行。帝大欢乐之,渐信用瑾,进内宫监,总督团营。孝宗遗诏罢中官监枪及各城门监局,瑾皆格不行,而劝帝令内臣镇守者各贡万金。又奏置皇庄,渐增至三百余所,畿内大扰”(82)。
排斥诬陷异己朝臣
当时首相刘健,次相李东阳、谢迁,都是朱祐樘时的老臣,皆抗疏论谏,朱厚照不听。他们复联络言官交章论奏,并进一步请诛刘瑾,而且以去就力争。于是,双方对立得非常尖锐,便形成底下的这一幕斗争:
健、迁等复连疏请诛瑾,户部尚书韩文率诸大臣继之。帝不得已,使司礼太监李荣、王岳至阁,议遣瑾等居南京。三反,健等执不可。尚书许进曰“过激将有变”,健不从。王岳者,素謇直,与太监范亨、徐智心嫉八人,具以健等语告帝,且言阁臣议是。健等方约文及诸九卿诘朝伏阙而争,而吏部尚书焦芳驰白瑾,瑾大惧,夜率永成等伏帝前环泣。帝心动,瑾因曰:“害奴等者王岳。岳结阁臣欲制上出入,故先去所忌耳。且鹰犬何损万岁?若司礼监得人,左班官安敢如是?”帝大怒,立命瑾掌司礼监,永成掌东厂,大用掌西厂,而夜收岳及亨、智,充南京净军。旦日诸臣入朝,将伏阙,知事已变,于是健、迁、东阳皆求去。帝独留东阳。(83)(按:《中官考》五云:“刘尝推案哭,谢亦亹亹訾訾罔休,独李未开口,得恳留云。”)
这一次斗争,刘健等可以说是全部失败。但是刘瑾对他们还是不肯放松,不久便矫诏列朝臣五十三人为奸党,以健、迁为首,后又借举怀才抱德之士的事件倾陷健、迁。
(正德)四年二月,以浙江应诏所举怀才抱德士余姚周礼、徐子元、许龙,上虞徐文彪,皆迁同乡,而草诏由健,欲因此为二人罪。矫旨谓余姚隐士何多,此必徇私援引,下礼等诏狱,词连健、迁。瑾欲逮健、迁,籍其家,东阳力解。芳从旁厉声曰:“纵轻贷,亦当除名。”旨下,如芳言。礼等咸戍边。(84)
刘健、谢迁既都罢斥,于是刘瑾便要向一切不附自己的官员下手了。首先下手的是尚书韩文及要求挽留健、迁的朝臣:
瑾既得志,遂以事革韩文职,而杖责请留健、迁者给事中吕翀、刘(上艹下洍)及南京给事中戴铣等六人,御史薄彦徽等十五人。守备南京武靖伯赵承庆、府尹陆珩、尚书林瀚,皆以传翀、(上艹下洍)疏得罪,珩、瀚勒致仕,削承庆半禄。南京副都御史陈寿,御史陈琳、王良臣,主事王守仁,复以救铣等谪杖有差。(85)
韩文是当时户部尚书,刘瑾等八人专横,“文每退朝,与属吏言,辄泪数行下,以阉故。而郎中李梦阳间说之曰:‘公大臣也,义与国共休戚,徒泣何益?’韩公曰:‘奈何?’曰:‘比谏臣有章入,交论诸阉,下之阁矣。夫三老者,顾命臣也,闻持谏官章甚力。公诚及此时率大臣殊死争,阁老以诸大臣争也,持必更力,易为辞,事或可济也。’韩公于是将须昂首毅然改容曰:‘善,即事弗济,吾年足死矣,不死不足以报国。’韩公密叩三老,三老许之。而倡诸大臣,诸大臣又无不踊跃喜者。韩公乃喜退,而召梦阳令其草,草具,韩公读而芟之曰:‘是不可文,文,上弗省也;不可多,多,览弗竟也’”(86)。疏入,不料刘瑾等先有准备,事变,刘健、谢迁同时致仕归里。于是“瑾恨文甚,日令人伺文过。逾月,有以伪银输内库者,遂以为文罪。诏降一级致仕,郎中陈仁谪钧州同知。给事中徐昂乞留文原官,中旨谓显有嘱托,落文职,以顾佐代,并除昂名……文子高唐知州士聪,刑部主事士奇皆削职”。后来这个顾佐也被刘瑾逼走,事情是这样的:“刘瑾憾文,捃摭万端。部有故册逸,欲以为文罪,逼佐上其事。佐不可,坐事夺俸三月。佐乃再疏乞归,从之。瑾憾不置,三罚米输边寨上,至千余石。家贫,称贷以偿。”而韩文终于还是以遗失簿籍事与侍郎张缙同时逮下诏狱,“数月始释,罚米千石输大同。寻复罚米者再,家业**然”(87)。至于代他起草奏疏的李梦阳,自然更为刘瑾所恨,便“矫旨谪山西布政司经历,勒致仕。既而瑾复摭他事下梦阳狱,将杀之。康海为说瑾,乃免”(88)。
和韩文同时上疏请逐刘瑾的还有左都御史张敷华。刘瑾得势,矫旨令他与杨守随俱致仕,并想借湖广仓储浥烂事,坐以赃罪。也是康海援救得免。(89)
杨守随是当时的工部尚书兼掌大理寺,韩文等既被斥,他愤而独自上疏极论刘瑾,略云:“陛下于兵刑财富之区,机务根本之地,悉以委之。或掌团营,或主两厂,或典司礼,或督仓场,大权在手,彼复何惮?于是大行杀戮,广肆诛求。府藏竭于上,财力匮于下,武勇疲于边。上下胥谗,人神共愤。”这样就被刘瑾传旨致仕,后来又“坐覆谳失出,逮赴京系狱,罚米千石输塞上。逾年,复坐庇乡人重狱,除名,追毁诰命,再罚米二百石。守随家立破”(90)。
刘健、谢迁、韩文等既罢免,给事中刘(上艹下洍)、吕翀各上疏请挽留他们,奏稿传到南京守备武靖伯赵承庆那里,应天府尹陆珩便抄出给同僚看,兵部尚书林瀚听见感动太息。于是南京给事中戴铣、李光翰、徐蕃、牧相、任惠、徐暹六人,十三道御史陆崑、薄彦徽、葛浩、贡安甫、王蕃、史良佐、李熙、任诺、姚学礼、张鸣凤、蒋钦、曹闵、黄昭道、王宏、萧乾元等十五人,各驰疏极谏,请留健、迁。刘瑾大怒,矫旨逮戴铣、薄彦徽等下诏狱,刘(上艹下洍)、吕翀俱廷杖削籍,赵承庆停半禄闲住,林瀚、陆珩降三级致仕。而南京副都御史陈寿,御史陈琳、王良臣,主事王守仁复以救铣等触瑾怒,矫旨谪杖。(91)
从这以后,刘瑾权势日益巩固,于是就更加恣横起来,朝廷大员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便一律排斥,或勒令致仕,或坐事罢免。好在他可以假传圣旨,一切都可以为所欲为,毫无顾忌。当时尚书都御史被罢职的,除上面已经说过的而外,还有:
熊绣在朱祐樘时曾历任兵部左右侍郎,裁汰腾骧四卫虚额勇士一万多人。朱厚照即位,升右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兼巡抚事。“刘瑾以前汰勇士事,深疾绣,伺察无所得。召掌南京都察院事,寻以中旨罢之。已,复摭延绥仓储浥烂为绣罪,罚米五百石,责绣躬输于边。绣家遂破。”(92)
张泰是当时南京左都御史。“刘瑾专权,朝贵争赂遗。泰奏表至京,惟馈土葛,瑾憾之。其年十月令以南京户部尚书致仕。”(93)
吴文度在正德元年曾做过云南巡抚,正德三年冬进南京右都御史。“方文度召自云南,刘瑾以地产金宝,屡责赂。文度无以应,瑾深衔之。会工部李鐩致仕,廷推文度及南京户部侍郎王珩,遂改文度南京户部尚书,与珩俱致仕。命下,举朝骇异。”(94)
许进是吏部尚书,曾督团营,人甚干练,善用兵。“刘瑾弄权,亦多委蛇徇其意,而瑾终不悦。方进督团营时,与瑾同事。每阅操,谈笑指挥,意度闲雅,瑾及诸将咸服。一日操毕,忽呼三校前,各杖数十。瑾请其故,进出权贵请托书示之。瑾阳称善,心不喜。至是欲去进用刘宇代。焦芳以干请不得,亦因挤进。三年八月,南京刑部郎中阙,适无实授员外郎,进循故事以署事主事二人上。瑾以为非制,令对状。进不引咎,三降严旨谯责。不得已请罪,乃令致仕。未几,坐用雍泰削其籍。”(95)
雍泰是正德三年春许进为吏部时,起为南京右副都御史提督操江。七月,擢南京户部尚书。“刘瑾,泰乡人也,怒泰不与通,甫四日即令致仕。谓进私泰,遂削二人籍,而追斥马文升及前荐泰者尚书刘大夏、给事中赵士贤,御史张津等为民,其他罚米输边者又五十余人。”(96)
高铨官南京户部尚书,“正德二年廷推左都御史,瑾勒令致仕。寻坐事逮下狱”(97)。
张鼐在正德元年任右副都御史,署院事。“有知县犯赃当褫职,卒杀人当抵死。刘瑾纳重贿,欲宽之,鼐执不可,出为南京右都御史……会瑾遣给事中王翊等核辽东军饷,还奏刍粟多浥烂,遂以为守臣罪,逮鼐……下诏狱,令其家人输米辽东。鼐坐输二千石,以力不办,系辽东。”(98)
和鼐同时因边仓事被逮的还有“都御史周南、马中锡、汤全、刘宪,布政以下官孙禄、冒政、方矩、华福、金献民、刘逊、郭绪、张翼,郎中刘绎、王荩等”。刘宪竟瘐死狱中。(99)
何鉴正德二年拜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鉴前抚江南,尝按千户张文冕罪,文冕亡去。至是构于刘瑾,而瑾亦嗛鉴不与通,遂坐以事。”(100)
至于尚书以下的官员被刘瑾斥罢的,更多到不可胜数,兹据明史略举于下:
给事中吉时,御史王时中,郎中刘绎、张伟,尚宝卿顾璇,副使姚祥,参议吴廷举等,并摭小过,枷濒死,始释而戍之(101)。
有罪人溺水死,乃坐御史匡翼之罪。尝求学士吴严贿,不得,又听都御史刘宇谗,怒御史杨南金,乃以大计外吏奏中,落二人职(102)。察盐课。杖巡盐御史王润,逮前运使宁举、杨奇等。察内甲字库,谪尚书王佐以下百七十三人。(103)
《通鉴纂要》成,瑾诬诸翰林纂修官誊写不谨,皆被谴。(104)
给事中安奎、潘希曾,御史赵时中、阮吉、张彧、刘子厉,以无重劾下狱。奎、彧枷且死,李东阳疏救,始释为民。希曾等亦皆杖斥。(105)
胡富……正德初,入为顺天府尹。三年进南京大理卿,就迁户部侍郎。五年正月坐大理时勘事迟缓,勒致仕。(106)
陶琰……正德初以右副都御史巡抚河南,迁刑部右侍郎。陕西游击徐谦讦御史李高。谦故瑾党,行厚赂,欲中高危法。琰往按,直高。瑾怒,假他事下琰诏狱,褫其职。(107)
瑾遣太监韦霦核广东库藏,奏应解赃罚诸物多朽敝,梧州贮盐利军赏银六十余万两不以时解。逮问(潘)蕃(按:蕃曾任两广总督)及前总督大夏,前左右布政使仁和沈锐等八百九十九人。(108)
以上这些,只不过是略举而已,事实的例子还多得很,这里也无法逐一述及。只是特务残害善类、混淆黑白,从来自己不会说出;相反的倒说别人是残害善类、混淆黑白,刘瑾也正是如此。他曾于正德二年三月辛未那天,召群臣跪于金水桥南,假传圣旨宣示奸党,令鸿胪宣读。据说这圣旨是焦芳拟定的,兹录于下。一方面,这就是刘瑾斥逐诸臣的一个名单,可以作为前面的总结或补遗;另一方面,也可以从这假圣旨内看出刘瑾是怎样地极栽诬之能事。这里面口口声声在斥责别人,但反过来看,实无异句句都是说着自己。旨云:
朕以幼冲嗣位,惟赖廷臣辅弼,匡其不逮。岂意去岁奸臣王岳、范亨、徐智,窃弄威福,颠倒是非,私与大学士刘健、谢迁,尚书韩文、杨守随、张敷华、林瀚,郎中李梦阳,主事王守仁、王纶、孙磐、黄昭,检讨刘瑞,给事中汤礼敬、陈霆、徐昂、陶谐、刘(上艹下洍)、艾洪、吕翀、任惠、李光瀚、戴铣、徐藩、牧相、徐暹、张良弼、葛嵩、赵士贤,御史陈琳、贡安甫、史良佐、曹闵、王弘、任讷、李熙、王藩、葛浩、陆崑、张鸣凤、萧乾元、姚学礼、黄昭道、蒋钦、薄彦徽、潘镗、王良臣、赵佑、何天衢、徐钰、杨璋、熊卓、朱廷声、刘玉,递相交通,彼此穿凿,曲意阿附,遂成党比。或伤残善类,以变上心;或变乱黑白,以骇众听。煽动浮言,行用颇僻。朕虽察审,尚务优容。后渐迹彰露,彼各反侧不安。因自陈俯遂其休致之情,若自偾则公谴责之典。其敕内未罪者,吏部查令致仕,毋使恶稔,追悔难及。夫人臣以忠敬为本,不闻以阿附为荣,朕不明言表白,群臣何以知悉。迩来朕一遵祖宗成宪,申明旧章,除宿弊,汰冗官,欲臻治理。尔文武群臣,尚惟清白一心,恪恭乃职,必以光明正大为期,必以党比阿附为戒。且如张懋等,凡遇会奏论列,并无片言,随人符同,辄听诡计,列衔而行,朕皆尔释。以后毋蹈覆辙,自贻累辱。国有昭典,朕不轻贷。故谕。(109)
引进党羽
刘瑾既然把不依附自己的朝臣斥逐殆尽,于是便尽量援引自己的党羽。好在他可以矫诏行事,口衔天宪,自然毫无困难。据史称,瑾败后言官交劾党附刘瑾的廷臣计有:
内阁则焦芳、刘宇、曹元。尚书则吏部张彩、户部刘玑、兵部王敞、刑部刘璟、工部毕亨、南京户部张澯、礼部朱恩、刑部刘樱、工部李善。侍郎则吏部柴升、李瀚,前户部韩福,礼部李逊学,兵部陆完、陈震,刑部张子麟,工部崔岩、夏昂、胡谅,南京礼部常麟,工部张志淳。都察院则副都御史杨纶、佥都御史萧选。巡抚则顺天刘聪、应天魏纳、宣府杨武、保定徐以贞、大同张禴、淮扬屈直、两广林廷选、操江王彦奇。前总督文贵、马炳然。大理寺则卿张纶,少卿董恬,丞蔡中孚、张桧。通政司则通政吴(左钅右弋)、王云凤,参议张龙。太常则少卿杨廷仪、刘介。尚宝卿则吴世忠,丞屈铨。府尹则陈良器,府丞则石禄。翰林则侍读焦黄中,修撰康海,编修刘仁,检讨段炅。吏部郎则王九思、王讷诲。给事中则李宪、段豸。御史则薛凤呜、朱衮、秦昂、宇文钟、崔哲、李纪、周琳。其他郎署监司又十余人。(110)
至于这些人勾结依附刘瑾的详情,不可能一一备述,姑略举一二,以见一斑。
第一名焦芳就是因向刘瑾告密而得以入阁的。“芳……深结阉宦以自固……正德初……为吏部尚书。韩文将率九卿劾刘瑾,疏当首吏部,以告芳。芳阴泄其谋于瑾,瑾遂逐文及健、迁辈,而芳以本官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辅政。”他入阁以后,对刘瑾更加谄媚,“每过瑾,言必称千岁,自称曰门下”(111)。其卑鄙无耻,一至于此!
刘宇在正德初年以右都御史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军务,刘瑾用事,便由焦芳介绍得和刘瑾来往,入为左都御史,转兵部尚书,再代许进为吏部尚书。后来刘瑾想用张彩代他,便令他以原官兼文渊阁大学士。
曹元则是“自瑾侍东宫,即与相结。及瑾得志,遂夤躐缘至卿相,然琐琐无能,在阁中饮酒谐谑而已”(112)。
这两个家伙卑鄙无耻,一如焦芳。而焦芳和张彩引导刘瑾为非作恶,其行为已不止于勾结,当于下面“狐群狗党”一节中详述之。
上面所举依附刘瑾的廷臣,实际上还不止此数。而刘瑾所委派的职位较低的官员,更是不可胜数,如他曾“悉遣党奄分镇各边。叙大同功,迁擢官校至一千五百六十余人,又传旨授锦衣官数百员”。甚至于“授播州土司杨斌为四川按察使,令奴婿闾洁督山东学政”。又因誊写《通鉴纂要》,连“装潢匠役悉授官”(113)。这是因为他那时可以随便下个条子就委官的,《明史·刘瑾传》称:
都指挥以下求迁者,瑾第书片纸曰“某授某官”,兵部即奉行,不敢复奏。
而吏兵两部如若进退文武官员,也得上他那里去详议:
二年闰正月,刘瑾矫诏令吏、兵二部,凡进退文武官,先于瑾处详议。(114)
这样看来,刘瑾所委派的官员差不多可以说是遍于天下,无地无之。这里也无法一一详考了。
下面我们再看一看比刘瑾权力更大的魏忠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