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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三年(1477),汪直终于办起了一个和东厂相对的西厂。之所以命名为西厂,一是表明了彼此之间的相对,你叫东厂,我就叫西厂。二是就所在之地而言,东厂在北京的东城,所以叫东厂;西厂的地址选的是个在西城的地方,当然就该叫西厂了。这种相对的名称,也包含着彼此对立互争之意,也就是像明宪宗所说的,看看到底是谁办得更好!汪直是憋足了劲儿的,他想一鸣惊人,一出手就能把东厂压倒。他想这头一炮要打在一个很过硬的人物的身上,便选定了作为南京镇监的太监覃力朋。汪直所以要这么做,首先是想用以树威,覃力朋是没人敢惹的,可是汪直搞垮了他。另外,又可见其无私,他和覃力朋都是内监,但是汪直并不因为彼此同类而包涵他。这是汪直早就盘算好了的,他把覃力朋的罪证也早就搜罗全了。汪直揭露覃力朋罪行时说,覃力朋在进贡后转回南京时,装运了一百条船的盐,一路随时停靠,把盐以高价硬派给船停靠的地方。稍不如意,便要寻那些地方的麻烦,一路引起了许多的**。覃力朋在武成县殴打了那个县里的典史,还射死了另外一个人。汪直以覃力朋的这些罪状上奏,并认为其罪当斩。覃力朋也是明宪宗派出去的得力内监,因此宪宗没有听汪直意见,惩办覃力朋,但也明谕夸奖了汪直,说他有胆量、敢办困难事。汪直虽然没能攀倒覃力朋,但明宪宗的夸奖却鼓舞了他,让他越发想在有点来头的人身上寻是非了。这时有个刑部郎中武清,才从广西勘事完毕回到京中。西厂的校尉等疑心武清带了些私货,不问青红皂白,便把武清押入西厂狱中拷问。审后并无实据,便将武清又悄悄放了。此事从收到放,都是西厂私自干的,并没有奏闻,其擅自胡行非常令人不满。不久,又有个礼部郎中乐章与行人张廷纲一同出使安南,公毕回朝时,汪直也命他的亲信韦瑛把乐、张二人抓进西厂狱里,多方刁难。还有浙江左布政使,在起复时进京听选,竟也被汪直给拿入狱中。这些人无故被捕,都是汪直为了显自己的威风,故意干出来的。这些人的官阶,都是未经奏准不得擅捕的,汪直却偏要让人看看,他就是敢向这些够份儿的人动手。他干的这些事,已经引得人言啧啧,不可终日了,不想在西厂成立了三个月左右的时候,汪直更干出了一件比这些更惊人的事。这件事出在一个名叫杨晔的人身上,此人并非别人,乃是明初赫赫有名的“三杨”中,那位被人称为“东杨”的杨荣的曾孙。这杨晔和他的父亲杨泰二人,是因为在家时被仇家控告,相偕来到京中避难的。他们躲在杨晔的姐夫董玙家里,董玙和韦瑛相识,就顺便托他把杨家父子的事代为料理一下。韦瑛把这事告诉了汪直,汪直却认为,这又是件让他张大威声的事。他把杨晔和董玙捕来,说杨晔藏有赃银,要杨晔把赃银交出。汪直使用了在当时被称为“弹琵琶”的酷刑来逼问杨晔。所谓“弹琵琶”,便是用锋利的锐物来剔人的肋骨。《明史》记此刑时说,“琶者,锦衣酷刑也。骨节皆寸解,绝而复甦。”杨晔被他们连弹了三次,因不胜其苦,只好诈称所携的赃银藏在他的叔父、兵部主事杨士伟的家里。主事的官阶虽略低于郎中和员外郎,但已属于中级的京官,要捕拿他,已应俟奏请批准后才得施行了。但汪直豪横惯了,比主事高的京官,如郎中等,他已捕拿过不少,杨士伟一个主事,更是毫不放在眼中,不但把杨士伟捕入狱中,甚至竟将他的妻儿也一并捕来,同加拷问。拷问的结果是,杨晔体不胜刑,竟死在狱中;他的父亲杨泰,则被问成斩刑;杨士伟也将被谪去官职。杨家的这一案,一因牵涉到了名相杨荣,二是出了人命,震动实在太大了,已经引起了阁臣、大学士商辂、万安、刘珝、刘吉,以及尚书项忠等人的注意,他们细查后,纷纷奏论汪直无端生事,草菅人命的罪恶,并且一致声请,西厂应立即撤罢。

商辂是当时的首辅,又是明代唯一连中三元的人,他为人正直,又有文名,一向极为海内人士所重,在明英宗复位时,他已位居阁臣,应由他来撰写明英宗的复位诏书,当时石亨自以为是夺门功臣之首,认为复位诏书应该按照他的意思来写。商辂不肯依从石亨,二人争论起来,商辂竟受到了除名的处分。成化二年(1466),首辅李贤去世,内阁乏人,商辂实在是个众望所归的人物,于是明宪宗便在次年把商辂召入京中,命他以兵部左侍郎兼右春坊大学士,重又入阁理事。商辂最先曾经恳辞,但明宪宗又以先帝的名义来留他,说“先帝已知卿枉,其勿辞”。这么一来,商辂倒不能不留下来了。

商辂入阁后,对于汪直的所作所为早就很是不满,从杨晔一案上,他更感到要使朝事安和,非除去汪直,取消西厂不可。他与当时同在阁中的阁臣万安、刘珝、刘吉商议后,共同上疏,列举出汪直的十一条大罪,竭力要求严惩汪直,撤销西厂。疏文说得极为切直:“陛下委听断于直,直又寄耳目于群小如韦瑛辈。皆自言承密旨,得以颛刑杀,擅作威福,贼虐善良。陛下若谓擿奸禁乱,法不得已,则前此数年,何以帖然无事。且曹钦之变,由逯杲刺事激成,可为惩鉴,自直用事,士大夫不安其职,商贾不安于途,庶民不安于业,若不逐去,天下安危未可知也。”明宪宗看了此疏极为不悦,他说,“用一内监,何至危乱天下!”他立命司礼监太监怀恩到内阁去传旨诘责,并要他去问谁是这件事的主谋。怀恩到内阁去传旨,商辂回答他道:“朝臣无大小,有恶皆应请旨逮问,汪直擅自抄没三品以上京官。大同、宣府乃边城要害,守备俄顷不可缺,直一日械数人。南京,祖宗根本地,留守大臣,直擅收捕。诸近侍在帝左右,直辄易置。直不去,天下安得无危?”万安、刘珝、刘吉等也都慷慨陈词,刘珝说到愤激处,竟至泪下。怀恩回来,尽以实情奏上,明宪宗实也觉得理屈,只得不再坚持,另以温旨慰谕阁臣。次日,继阁臣之后,兵部尚书项忠又联合了朝中九卿,也合疏奏劾汪直,请罢西厂。阁臣与九卿乃朝中的主干,他们齐力而言,明宪宗不能再不理会了,他只好传谕,即日罢去西厂,又命怀恩将诸臣劾疏向汪直逐条宣谕,责论其罪,把汪直又调回御马监任事。那个韦瑛也被斥逐,发往边地卫所。所有调入西厂的校尉等人,也都让他们各自回往原来的处所。

西厂撤得这么快,又给明宪宗带来了不少称誉,说他真是个从谏如流的好天子。其实他这么做,是想用速了速决来保护汪直,人们满足于事情的顺利,就不会再究问对汪直的处分了。实际上,汪直被斥回御马监简直说不上是什么处分,不过是回到原处去等候起用而已,他依然是最被宠信的内臣。汪直在被重新起用之前,为了报复,一直在查找他暗中的敌人。他暗中向明宪宗奏称,阁臣们会有那么些劾疏,完全是由司礼监中的内监黄赐、陈祖生二人唆使起来的。明宪宗信以为真,立将黄、陈二人驱逐出宫,发往南京去任杂职。这件小事触动了御史戴缙的灵机,使他竟由此寻求到了升迁之路。原来这个戴缙本是个滞员,秩满当迁已经有了九年,但因他太缺门路,连迁升的影子也没有看到。他很羡慕汪直的红运,对他的事很是留心。从明宪宗对汪直的处理上,他看出了明宪宗仍有心于汪直,因而上疏大为汪直摆功,想要投上这份天机。他说西厂之设极有必要,设而又罢,实可痛惜。明宪宗渴求而未得的,正是像戴缙这样的论疏,读罢立将疏文发布,并且下诏重开西厂,仍以汪直提督厂事,并以千户吴绶出任镇抚。西厂之停,为时极短,这么快就又停而复开,使汪直气势愈高,简直是不可一世。

西厂重开后,汪直又开始动手,搞起了他的报复行为。在朝臣中,汪直最恨的是兵部尚书项忠,他命人对项忠不断加以诬陷,终于使项忠受了个勒职为民的处分,才算罢了。继项忠之后,被汪直指使言官肆意诬奏而落职的还有很多,较著的则有左都御史李宾,尚书董方、薛远,侍郎滕昭、程万里等人。大学士首辅商辂,也被汪直搅扰得不安于位,最后只得恳请告退,回到他的老家浙江淳安县的乡下去了。汪直竟赶走了这么多的大官,他的势焰直是炙手可热,因而赶着来依附他,以求升迁的人,也便越来越多了。在他的那些党羽中,最让他看得上眼的是王越和陈钺,即被人称为二钺的那两个人。汪直不断地让他的二钺得到升迁,最后王越竟被任为兵部尚书,陈钺也做到了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

汪直一向以知兵自许,他每向明宪宗奏事,总要借机言兵,絮絮不已。为了要显出他的这种才能,他不断地向明宪宗要求,希望能让自己出外巡边。明宪宗不忍过拂其意,只好答应了他,派他以钦命巡边。汪直对这个任命极为高兴,他特意挑选精兵、良马,率领着他们尽情飞驰,一日之间常能飞越数百里,被人称为“飞骑”。汪直任意以威福自恣,所到之处,他都要巡边御史和地方有司出来迎接,并下拜在他的马前。这些礼教稍有不周,便会受到棰楚。河南巡抚秦纮因密奏汪直巡边扰民,兵部侍郎马文升因在抚慰辽东时对汪直的接待不周,都受到了汪直的报复,马文升甚至受到了谪戍的处分。

仅只限于巡边,汪直意犹未足。他暗暗授意陈钺,要陈钺设法挑起一处边衅,让自己可以借此出征,获得边功,驰誉内外。陈钺领命,果然挑起了和伏当加之间的冲突。明廷乃以抚宁侯朱永为总兵官,又命汪直为监军,让他们率领大军,前往征讨。汪直率军和伏当加交锋时,只得了个小胜,便立命回军,向明廷告捷。朱永因此得晋封为保国公,陈钺也为此晋升为右都御史。汪直因是内臣,不同于外官,但也因此被增加了禄米。

和伏当加交过战后,汪直与王越又诈称外族亦思马因犯边,明廷下诏,以朱永和王越率军西征。事后,王越被封为威宁伯,汪直又增加了禄米。汪直自以为这种以兵为戏的做法实在是一种能够名利双收的俏事,却没有想到,因为他的轻举妄动,竟惹起了真正的外族寇边。此后伏当加不断入侵辽东,亦思马因也不断进扰大同。这突然兴起的边衅,使明宪宗很为烦恼,他细加访察,才知道这些战乱实际上都是由汪直等故意挑起来的。想到汪直竟如此胡作非为,明宪宗开始对他极为不满,管理东厂的尚铭看准了时机,对汪直发起了最后的进攻,汪直在这东、西厂之间的最后一仗里,终于败下阵来。

以尚铭和汪直为代表的东厂和西厂之争,实在是一件历时极久的事,可以说从西厂才一设立,便已经开始了。汪直为人狡黠精敏,善知隐情,因此更能获得明宪宗的欢心;但尚铭在司礼监任事多年,根基深厚,又善于谋算。他知道,对付汪直,不能以急斗取胜,要静以处之,等待有利的机会,到了出现间隙之时,再给以致命一击,才能够真正地把他打垮。汪直好胜务得,是他的一个弱点,自从他外出巡边,已经向尚铭显示出了弱点,东厂和西厂相争,本来是西厂常常压倒了东厂,但汪直离京而去,形势就变了,西厂又敌不住东厂了。尚铭暗自感到,斗垮汪直,此时已经可以看出一点苗头,但他还是稳住不动,只是加紧派人调查汪直外出后的所作所为,想要把一切集中起来,一举把汪直打垮。尚铭的调查很全面,他不但查明了汪直和王越、陈钺等人的勾结,又查明了他们是如何故意挑起边衅来使自己加官进禄,取得边功的。更使尚铭喜出望外的是,打探这些事情时,顺便还查出了,好多明宪宗不愿为外人所知的隐事竟是由汪直首先泄露出来的。有了这些,尚铭觉得,打垮汪直,他已经很有把握了,于是才寻个有利的机会,把汪直的所有罪恶都向明宪宗一一奏明,并想讨个处理的办法。在汪直的诸般罪行中,最使明宪宗气恼的是,汪直竟敢私行挑动边衅,这已经是罪不容诛的欺君祸国之罪了。但明宪宗虽说已极恼怒,却还能保持冷静,挥去尚铭,决定自己再派人考察一番,再作最后的决定。明宪宗是经历过正统、景泰、天顺之间的紧张、激烈斗争情况的人,他知道,做事稍欠仔细就会有很大的差别,所以养成了处事不慌的习惯。

成化十七年(1481)夏,亦思马因又来进犯宣府,明宪宗想到这都是由汪直惹出来的麻烦,为此极为恼怒。但他还是命汪直监督军务,命王越为平胡将军充总兵官,让他们二人一同赶去那里抵御。汪、王二人赶到宣府时,亦思马因已经退走,因此汪直便请班师回朝。明宪宗在此时才显露出一些对汪直不满的苗头,叫他和王越且勿回朝,就留在那里。但是却把由他率领的军队全部召回京中。汪直、王越孤处在外,是极明显的失宠标志,官场中人对这些最为敏感,如何不知?这些人中,有人是憎恨汪直做事太毒,害人太多;另有些人则是想迎合帝心,以显自己。于是人们竟一哄而起,纷纷论奏汪直,并且要求速将西厂罢撤。正巧这时大同巡抚郭镗也奏称,汪直与大同总兵许宁彼此不和,长此下去,恐误边事,请求尽速予以解决。这些方面的奏报汇到一处,明宪宗于是重新做出决定,再次命将西厂撤销,并把汪直调往南京御马监中任事。这次汪直虽然仍是被调往御马监,但南京御马监不过是个闲差,比起上次已大不同了。但是人们仍感到不足,依然奏论不已,明宪宗终于把汪直降为奉御,并把他的党羽王越、戴缙、吴绶等各自斥去,人言才渐平息。汪直起来得很快,他又恃势逞能,干了不少坏事,以前虽然有过几次起伏,但不久便可恢复如初。而成化十七年这一次的垮台,却再没有能够复起。西厂在那次被撤销后,到明武宗在位的正德年间,才又被重新设立过,但为时很短,后来仍被撤销,只留下了东厂。

汪直最后被降为奉御之时已是成化十九年(1483),那时明宪宗已经三十七岁,再过四年,到了成化二十三年(1487),他便去世了。万贵妃也死在那一年,她是在那年春天得了暴病突然而死的。明宪宗对她的死很是悲伤,曾为之大办丧事,并辍朝七日。但到了那年的八月,明宪宗竟也死了。

继明宪宗为帝的是他的第三子朱祐樘,即是庙号为孝宗的那个皇帝。明孝宗的母亲纪氏,为躲避万贵妃的毒害,带着他在宫中的冷僻处乐安堂一带隐藏了好几年。朱祐樘直到六岁时,才得以和他的父亲明宪宗相见。

(1) 《明史·后妃传》说,“宪宗年十六即位,妃已三十有五。”但无论是从朱见深在正统十四年(1449)两岁时被立太子时顺推,或是从他于成化二十三年(1487)死时年四十一岁逆推,他即位时都应为十八岁,而不是为《明史·后妃传》所说的十六岁。

(2) 文见《明宪宗实录》。在《明史·于谦传》中,仅引用了自“当国家之多难”至“而朕心实怜其忠”这几句。而且指明当时这几句已传诵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