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成渝古道旁,金刚坡麓的一个极小的旧院子里,原来是做门房的,用稀疏竹篱隔作两间,每间不过方丈大,高约丈三四尺。全靠几块亮瓦透点微弱的光线进来,写一封信,已够不便,哪里还能作画?不得已,只有当吃完早饭之后,把仅有的一张方木桌,抬靠大门放着,利用门外来的光作画,画后,又抬回原处吃饭,或作别的用。这样,我必须天天收拾残局两次,拾废纸、洗笔砚、扫地抹桌子都得一一办到。所以这半年来,内人和三个小孩子,都被我弄得莫可奈何,当我作画的时候,是非请她们在屋外、竹林里消磨五六小时甚至八九小时不可的。

作画的实际环境虽然如此,但若站在金刚坡山腰俯瞰,则我这间仅堪堆稻草的茅庐,倒是不可多得:左倚金刚坡,泉水自山隙奔放,当门和右边,全是修竹围着,背后稀稀的数株老松,杂以枯干。石涛上人有一首诗,好似正为这里而写,本来我曾怀疑这就是他自己的写照,现在我却不便怀疑了。

诗云:

年来我得傍山居,消受涛声与竹渠。

坐处忽闻风雨到,忙呼童子乱收书。

因为每周我要步行到中大上课,来往约有六十华里,必须耽搁三天至五天,所以每月只有小半的时间可利用,就最近半年的结果统计,每月多则作画十一二幅,少则五六幅。自然,不是幅幅可以成立,有时连画几幅还可以看,有时又像遇着拦路神,无路走得通。这苦恼,比什么还要难受。

我就在上述的环境和时间里制作着,初意想画满二百幅,再选一半付装陈列。实际,这理想并没做到。现在只是在百四十余幅中选一百幅。我常说,论画以百数,未免滑稽,即使古人,任凭你是如何多产的作家,一生中也未必能有成百件的精品,何况期之于像我这样拙劣浅薄的人?虽然有的朋友慨惜我的产量低,但我还十分觉得并未做到我应该或可能做到的审慎和谨严。我这次陈列的作品中,制作时间最长的是为纪念“三三美术节”而写的《兰亭图》,不过六天,比起古人累月经年的制作,直不知草率到如何地步。其余大部分是一天半或一天,但一天画成两幅的记录,在我还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