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肥,为了健康,更为了美。杨贵妃不需减肥,相反,当时妇女们都想仿效她,增肥。不知李隆基的审美品位是高是低,只从周昉笔底的《簪花仕女图》来看,当时崇尚的女性之肥胖确乎倾向于雍容华贵之美。赵飞燕以瘦之美征服了皇帝,岂止赵飞燕,楚宫里也为崇尚苗条细腰而饿死宫女,她们用土法减肥。
绘画中有疏密对照之美,疏可走马,密不通风,各走极端,艺术美往往体现在特性之夸张中,走极端。犹如疏密之为两极,肥与瘦也是造型美中相反的两极。吴道子画宽松衣着的人物,人称“吴带当风”,而曹仲达追求紧窄美,衣纹如湿了水紧贴在身躯上,人称“曹衣出水”。西方现代艺术的主要特征就是表达感情之任性,形式走极端。马约尔雕刻的肥婆比杨贵妃胖得多,其实已超越“胖”的概念,在追求造型中的饱满与张力,即所谓量感美,而当代美国画家奥得罗则更由此道发展进入漫画世界,肥得臃肿到极限,并将眉眼口鼻都缩成小星点儿,丑中求美,美丑之间难分难解了。中国人大都不接受这种调侃之美,但我们欣赏无锡泥阿福。我前几年在印尼海边见到一位肥硕惊人的英国年轻妇女,是造型艺术中追求量感美的最佳模特儿了,返京后为此作了幅油画,不接近西洋艺术的客人来家看到后都觉得刺激、好奇,我于是解说,这是洋阿福,他们会心地点头了,因而我名此画为《洋阿福》。“衣带日已缓”“人比黄花瘦”,中国诗人多愁善感,时时流露对瘦的怜爱,林黛玉之美似乎潜藏在瘦弱中,弱不禁风也成了一种东方的审美对象。西方现代造型艺术中也追求瘦骨嶙峋之美,尽量扬弃一切累赘的脂肪、肌肉,突出坚实的人之最本质的架构。瑞士的杰科梅第于此走到了极端,“人”几乎存在于几根铁丝中,人们评说那属存在主义了。
生活中人们追求肥瘦合度,有人说合度就是美。有位史学家开玩笑,说如果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的鼻子增高半毫厘,罗马的历史就要改写了。确乎,美丑之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形容美总说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但,情人眼里出西施,审美往往带有偏见。艺术创作中,审美的“偏见”倒偏偏是独特风格之母。偏见由于偏爱,而偏爱则由于发现了别人尚未发现的特色。美术基础教学中要求作业完整,面面俱到。面面俱到了,完整了,是一件可评高分的习作,但绝不可能是艺术杰作。五官端正并不等于美。肥人中有美丑之别,瘦人中也有美丑之别,不肥不瘦而合度呢,也未必就美。美,真是有点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