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他是一名地下掩蔽部军官,靠着曾管理过一个团的本事,战后到锡兰当了一个俱乐部的秘书。他是个矮胖的男人,上身很长,腿很短,不太相称。他穿着一条松垮垮的裤子和一件宽大的土布大衣,都磨损得很严重,看起来有些滑稽。他给人的印象是曾当过骑兵,实际上是K.O.Y.L.I.(1)出来的。他黑黑的头发很稀薄,紧紧地贴在头皮上,倒长着一把浓密飘逸的八字胡。他桥牌打得很好,非常以此为傲,喜欢批评每一个和他一起打牌的人。他很喜欢谈论他认识的那些有爵位的人,以及他所熟识的将军和元帅。
“土匪”。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又老又虚弱。他秃顶,头发和胡子都白了。他长着一个又红又大的鼻子。当他坐着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一个驼背的小个子男人,可他站起来的时候,你会惊讶地发现他长得比常人要高。他是一个优秀的渔夫,总是不停地谈论他的捕鱼事业。他口袋里常常装着一些带翅膀的昆虫。他对蝴蝶很感兴趣,正着手出版一本关于锡兰蝴蝶的书。他好酒贪杯,而且很乐意谈论他参加的那些饮酒聚会。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被称为“土匪”。
丛林。在太阳落山前的某个时刻,丛林中的树木似乎从浩瀚的森林中脱离出来,成了独立的个体,那时你就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了。在这神奇的时刻,它们似乎获得了一种新的生命,所以你几乎可以想象,它们拥有了灵魂,随着夕阳西下移动着自己的位置。你觉得在某个不确定的时刻,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会发生在它们身上,它们会奇妙地变幻模样。夜幕降临,那一刻已经过去,丛林再一次把它们拽了回来,树木再次融入森林,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一动不动,悄无声息。
种植园主的房子。这座两层楼高的平房坐落在一个小山头上,四周环绕着一座花园,花园里种着一些粗劣的牧草、明黄色的美人蕉、芙蓉树和开花灌木。平房后面是一棵开着红花的大树。从阳台上可以看到一个狭长的长满橡胶树的小山。后屋是一间正式的小客厅,但起居室是一个宽敞的开放式回廊,放着一些田园式的家具,有加长了腿的大椅子、藤椅、一两张桌子,还有一些架子,架子上放着几本又破旧又乏味的廉价小说。卧室在楼上,陈设非常简陋,只有一张铁床、一个上了漆的五斗柜、一个盥洗盆架,上面放着风格不搭的破旧陶器。吃饭用的玻璃杯很粗糙,盘子很破旧,餐具也是最便宜的。这顿饭很丰盛,有汤、鱼、烤肉和甜点,但味道都不怎么样,上菜时也马虎邋遢,令人食欲全无。
仰光。他们是一对父子,都是一家中国公司的货船船长。这位父亲把他那修长、聪明、英俊的儿子视若珍宝,发现他爱上一个缅甸女孩时,父亲被吓坏了。他们不仅仅是相爱这么简单,简直是如痴如狂。他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他入乡随俗,开始抽鸦片,最终丢了饭碗。这位父亲觉得女孩对男孩施了魔法,下定决心要把儿子挽救回来。有一天,人们发现那个女孩淹死了。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但每个人都觉得是这位父亲下的毒手。男孩伤心欲绝。他真是肝肠寸断,他原先对父亲炽热的爱变成了不共戴天的恨。
月光下的曼德勒。白色的大门被镀上了一层银色,天空的剪影映照着上面的建筑,看上去令人陶醉。曼德勒的护城河是世界上最不起眼的美景之一。它没有基拉韦厄火山的庄严崇高,也没有科摩湖的壮观如画,它没有南太平洋岛屿海岸线的醉人魅力,也没有伯罗奔尼撒半岛部分地区的富丽堂皇,但它的美让你抓得住,享受得到,让你能够拥有。它的美,不会使你神魂颠倒,却能给你带来源源不断的快乐。其他美景需要一种专门的心境去享受和欣赏,而这幅景色有一种适合所有季节和所有心情的美。它就像赫里克的诗,当你对《地狱》或《失乐园》不感兴趣时,可以愉快地读上一读。
F。他是一个又高又胖的男人,头顶是稀疏的灰白头发,红红的面庞,又圆又光滑,所以他有时看起来几乎像个小男孩。他留着牙刷似的灰色小胡子。他的牙齿烂得很严重,唯一能看到的一颗,是他嘴巴正中间的一颗黄色长牙,松松垮垮地垂着,看起来好像一拽就会掉似的。他满脸是汗,油光发亮。穿便服时,他经常会穿卡其布西装配一件开领的网球衫,不打领带。他在战争中受过重伤,有一条瘸腿,走路时明显一瘸一拐的。他对生活唯一的兴趣是马,整天把马挂在嘴边,别的什么也不说。他自己养了几匹小马,经常赌马,却只是个笑柄,因为他从来没有赢过一场比赛。他成天乐呵呵的,但总让人觉得,他精通赛马场上的所有阴谋诡计,在使一些招数时毫不犹豫。
E。他把自己描述成一个农村人,他可能因此遭受了许多屈辱,所以才坚持说他为此感到自豪。他的父亲是一艘跑中国航线的茶船上的大副,最终定居在毛淡棉,娶了一个缅甸人。1885年,E作为翻译来到曼德勒,从那以后一直留在这儿,先是在政府部门做事,后来自己做生意,销售玉器、琥珀和丝绸。当我去看他时,他把我带进了一个兼作客厅和商店的房间。里面摆满了廉价的欧洲家具:铺了软垫的椅子和沙发,两三张桌子,到处可见的陈列柜,里面放着一些二流的玉石和琥珀。那里没有风扇,又热又闷,到处都是蚊子。他去梳妆打扮,让我等了很长时间。终于他走了进来。他是个又高又瘦的男人,白头发,泛着土黄的黑皮肤,扁鼻子。他声音很大很刺耳,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他似乎很喜欢自己的声音。他以一种正式的、精心设计的言辞说话,用的都是些通常只在书报上才能看到的词。他总是选择长词而不是短词来表达意思。他对那些陈词滥调情有独钟。无论他什么时候提到任何人,无论多么频繁,他总是会用这个人的全称。于是,他用这种说话方式跟我谈起了莱迪史密斯战役中的英雄乔治·怀特将军阁下和维多利亚十字勋章获得者哈里·普伦德加斯特将军阁下。
G。他有六英尺高,身材苗条,不太英俊,但也算挺迷人。他的一张瘦脸被太阳晒得黝黑,双颊凹陷,蓝色的眼睛里带着微笑。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只留了牙刷似的唇须。他的头发剪得很短,还没有发白。他的关节很灵活,举手投足轻松而优雅。他没有刻意打扮,却很得体,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但裁剪得很好。他是一名骑兵,你可以想象,穿着制服的他一定是个引人注目的人物。他说话的语调很独特,慢吞吞的,相当幽默。他喜欢冷嘲热讽。他是个业余的相马师,也是个优秀的运动员,轻描淡写地描述着他参加过的所有不寻常的运动会。
T。他又瘦又高,面色蜡黄,胡子刮得干净,戴着一副眼镜。这给他平添了一种奇怪的学生气质,你会认为他是一名爬格子的记者,而不是钻丛林的好手。他的态度害羞又谦卑。他一个人住得太久了,所以话很少。他穿着卡其布短裤、长筒袜和卡其布衬衫。他的职业是矿工,在缅甸北部发现了一座玉石矿,希望在那里发家致富。他会在雨季来到曼德勒,剩下的时间,都在自己的矿井里度过。除了他之外,方圆七英里之内没有第二个白人。
(1) King’s Own Yorkshire Light Infantry的简称,即国王私人约克郡轻步兵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