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红彤彤的斜阳从窗户中照射进来,窗帘在眼中不在是粉色了。
辛一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他叫喊着,手在空中挥舞着,他猛然地坐了起来,望一望自己身下的被褥,他才意识到:原来他一直是在睡觉,方才只是做了一场噩梦而已。他惊惶地用手摸了摸自己跳动的心脏,心脏在猛烈地跳动着,比往常奔跑时都快,他闭上眼睛,想恢复一下自己平静的状态,但一闭上眼,噩梦中熟悉的一切都再次回来了,他睁开眼,耳边嗡嗡地响个不停。
他狠狠地吐了一口气,望着红彤彤的窗帘想:“是早晨还是黄昏呢?”
楼下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听上去一个轻盈的脚步正在上楼来,他坐在**,眼睛望着门的那个方向,那个脚步越来越近了,门噹噹地被人敲响了,“进来!”他用平常的声调说,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了门槛上,它微笑着说:“大表哥,你醒了吗?”这儿是他六岁的表妹,是他小姨的小女儿。
“哦,是你吗?小表妹,进来吧!你可让我想死了!”他的脸上顿时换了颜色说,“你怎么会来呢?你妈妈来了吗?她在哪呢?”
俊俏的小表妹像一只企鹅一样地跑了过来,她只比床高一点儿,她的小手抓住被褥再让大表哥搭一把手,他便轻易地上到了**,她坐在辛一的腿上说:“我妈妈在客厅里等着你呢?她要训斥你一顿,你总是喝醉酒,你总是不听大姨的话,她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我以后不会在喝醉酒了!”他感叹似地说,“你让你妈妈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喝酒了!”
“如今已经没有人相信你的话了,你总是用这样的话来欺骗我妈妈和大姨,她们再也不会相信你这样的话了,你还是想想别的仄吧!”她摇着光滑的头说,“你额头上怎么红红的?这样也好,你就说你头痛或肚子痛,就可以避免跟他们交谈!”
“好了,小表妹,谢谢你了!”他转过话锋说,“你吃过早饭了吗?我觉得我有点饿!”
“你还没有吃早饭,现在已经是黄昏了!”她高兴地前仰后合地说,“我来你家时,太阳公公已经下山去了,你以为这是早上吗?”
“这已是黄昏了吗?这么说,我睡了一天一夜!”他恍然大悟似地说,“原来如此,我怎么觉的脑袋总是不对劲,耳朵也嗡嗡地叫个不停!”
“你真是个大懒虫!睡了这么长时间,脑袋都快睡炸了!”
“好了,小表妹,你先下楼吧!我马上就来。”辛一用两只手架着把小表妹放在了地上,“你告诉你妈妈,我马上就来,你让你大姨给我准备点吃的,我饿坏了!”
“好的,大懒虫,遵命!”小表妹左摇右晃地走了出去,带上门,探进来小脑袋说,“要快点哦!如果你再次睡去了的话我就把我妈妈找来,我妈妈有的办法让你醒来!”
小表妹出了房门,听着轻盈的脚步,慢慢地下楼去了;屋子里顿时又恢复了死寂,心脏的跳动声都能清楚地听得见,咚咚……咚咚……,他想到了噩梦,他想去墓地看一眼他的父亲,他脱了睡衣,换了衣服、袜子和布鞋,这双鞋他已经很久没有穿过了,上面还带着点泥土,这还是去年扫墓穿时过的,一年来,他父亲像一个魔鬼似的纠缠着他,他一闭上眼睛,他就会梦到死去的父亲,晚上,他总是在睡梦中接触到父亲的惩罚,白日,他总是接受他母亲的谆谆教导,他一刻也不得安宁,像是梦中的奔跑一样,身后总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在身后呐喊,他只是一直地向前跑着,一刻也不能停下来,停下来他就会听到父母的叹息声,他讨厌这种一味的叹息,他想获得鼓励和自信,但结果总是叹息!
他穿好了一切,慢腾腾地走到到了窗台前,他拉开了窗帘,夕阳像草原上疯狂的马羊一样奔跑进了屋子,他的眼睛顿时被阳光刺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又睁开了眼睛,他眼睛睁的异常的大,他望着徐徐落下去的太阳,他的整个身体感到一阵酥软,他感觉自己是用泥土做的。
他张开了双臂,像是站在山巅要飞翔似的,他的眼睛望着红彤彤的夕阳,他的整个前面也映成了红色,特别是他的脸,红红的,像一块红色的布绸一样。他站在夕阳中,像是在接受阳光的沐浴似的,他知道,虽然夕阳无限的美好,可黄昏的到来就意味着夜晚的降临!他叹息地说:
“去吧!让我在我父亲的墓前忏悔吧!我应当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这时,他已在窗台前站了几分钟,放在客厅中的座钟突然响了,噹儅地响了五下,他数着钟声,他望着无尽的夕阳说:“五点了,我该走了,我再也不能让我母亲等我到深夜了!”
他转过身,迈着矫健的步伐,款款地走了出去。
他母亲和小姨已在客厅中等待着他的下来。他刚从楼梯上露了个头,小表妹就喊道:“你不是说很快吗?这么慢,跟老太太似的,一点也不把我话放在心上!”
“对不起,我的小公主,表哥向你道歉行了吧!”辛一从楼上走了下来,作揖地说,“你总得让我把被子叠起来吧!我怎么的邋遢也不能不卫生自己,你说是不是?我的小表妹!你姐姐小时候长在我家玩,无论如何她也不敢对我评头论足,你真是人小鬼大呀!”
他走下来,走到沙发旁说:“小姨,你怎么有时间过来?”
“这不是你舅妈去世了,难道你不知道吗?”他小姨坐在沙发上神情难过地说。
“我昨晚还梦到她死去了呢?没有想到她真的去世了!”
“早晨你还没有起来你舅舅就来了电话,让我过去吊唁,我没有叫你,也怕你的酒劲没有醒过来,我就一个人去了,谁知道你睡了一天,真是不像话!”他母亲从厨房里钻出来说,“给,吃吧!饿坏了吧?这样下去,你的胃可受不了!”他母亲把一碗面条放在了茶几上。
“坐下快吃吧!一会儿就吃晚饭!看你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小姨责怪地说,“你就不能少喝点酒,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总是不听!”
“我大表哥说他以后不再喝酒了!”小表妹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手中抱着布娃娃说。
“不让他喝酒不是要他的命吗?”他母亲无奈地说,“我只想让他少喝点,不要像昨天晚上那样喝的更烂泥似的,站都站不稳了,东倒西歪的!”
“以后要听你妈的话,不要总让他为你的事儿操心,知道了吗?”小姨劝他说。
他端着碗,拼命地把面条往嘴里弄,筷子在嘴唇边一进一出的,不一会儿面条就进了他的肚子,他的眼睛暗淡无光,像是失明了似的,他的眼泪不禁从眼眶中流了出来,他感觉自己的心一酸,眼泪便轻易地流了出来,他的母亲和小姨依然在耳边不停地唠叨着,这次的唠叨他全听到了耳朵里,他的耳朵听着,眼泪无声地流着,滴答滴答地流进了碗中。他的母亲和小姨并不在注意他,而小表妹却看到了他的流泪,她惊讶地喊道:
“妈妈,我大表哥哭了,你看!”
他母亲和小姨赶快转过脸来看他,他的眼泪像两条河流一样的竖在脸上,他母亲和他小姨曾无数次地这样说过他,他总是听不进去,总是嘿嘿一笑,这次他却哭了,他小姨惊讶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儿,小姨,我只是吃着这面想起了我父亲而已!”他说着擦掉了眼眶上的眼泪,碗已放在了桌子上,他站了起来说,“妈妈,我想去墓地望一眼我父亲,我一会就回来!”
“你还吃吗?我再给你盛点吧!”
“不了,我一会儿回来还吃晚饭呢?”
“那你别出去喝酒啊!记得吃饭的时候回来!”他母亲也站了起来说。
“知道了,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他说着,便向外面走去。
“大表哥,我们等着你吃晚饭,你快点噢!”
“是的,小表妹,我们一会儿见!”
语毕,他已经关上门出去了,只剩下两扇门在门框上晃动。
“他今天好奇怪啊!”他小姨望着他消失的背影说,“我说过他多少次了他也没有哭过,这次却哭了!”
“我也觉的!”他母亲惊讶地说,“我想他是淘气够了罢!”
黄昏的街道上显得冷冷清清的,他从小门钻了出来,买菜的大妈推着破旧的三轮车从他的门前走过,大妈并没有理睬他,他微笑地说:“李大妈,您的菜买的怎么样?”李大妈猛地转过脸来,惊讶地说:“还行,还行!”她感到十足地惊讶,她以为她的耳朵听错了,他向前走着,嘴中重复着说:“他是在跟我说话吗?……。”
黄昏的阳光像一个屏风一样照在墙壁的上面,它是移动着的,它还在一步一步地向上走,最后跟随着太阳落进地平线。
他顺着路的左边走着,稳稳地向墓地进发,脚步快而平稳。
他到达墓地时,太阳已经落进了地平线,只有天边还留着一片红彤彤的光亮,他环顾四周,一切都已沉静下来了。他继续向前走,他上了山冈,从右边的小路进入了墓地。墓地很大,站在山冈上往远处望,眼前乌鸦鸦地一片都是。
他感觉自己越接近父亲的坟墓他的身心越是感到轻松,他的呼吸也变的比往常舒畅了,心中压抑的感觉也在行走中消失了,但他的脑袋却并没有因为他接近坟墓而变的轻松起来,脑袋中乱嗡嗡地,依然都纠缠在一起,像是乱麻交错一般。他尽量让自己的心思用在行走上,他加快了脚步,他想让步伐来代替他大脑的紊乱,他想忘掉大脑中的一切,但噩梦像是绑在他的脑袋上一样,他每走一步,他的脑袋就会随着脚步的震动在眼前闪现一下,他想忘掉这些记忆,但却怎么也做不到。他想奔跑起来,也许奔跑能让他的脑袋好受些,但他却意识到现在身处坟地,到处都是安静的灵魂,我怎么能奔跑来打搅他们呢?
噩梦总在敲打着他脆弱的心灵,他的眼前一次次地闪现出他父亲掐死他的那一幕,他的内心感到羞愧,怎么能这么想呢?我真是可恶,我真是恬不知耻!明明是我杀害了我的父亲,却要在睡梦中让我的父亲杀死我,这实在是我最愚蠢的地方。我简直不能忍受我的胡思乱想,我到底是怎么了?像一个神经病人一样,恍恍惚惚、漫无边际地想着,我根本不清楚自己的大脑中如今都在干些什么,它已不在受我的控制了吗?我想让它忏悔,它却总在我的伤口上撒盐,这实在是太可恶了!
他上了台阶,抬起头,他的眼睛便望到了父亲的坟墓,他停了下来,投来忏悔的眼神,从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哀怨和悲伤。他的眼泪再也难以控制了,眼泪顺着脸颊哗地流了下来;如今,他觉得流眼泪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了,过去几十年来,他的眼泪像是洪水一样不管流的多么的汹涌也不曾决堤,他从来没有感到过流眼泪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如今,他的眼泪会在不经意间流下来,他望着一块墓碑会流眼泪,他听着一些熟悉的话会流眼泪,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是我脆弱的表现吗?是我懦弱的表现吗?但他问到自己是否懦弱了时,他的心情并不感到沉重,相反,他却感到心情变的无比轻松了。
他僵硬地站着,眼睛望着远处的那块墓碑,他感到自己的内心像是在被什么挖着似的。
他的脚步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前迈着,他不知不觉地走近了那座墓碑,他站定在墓碑前,蓦然地跪了下来。当他跪在地上时,他的眼睛正直视着上面的文字,黄昏最后的余辉也已收回了,他的眼前像是顿时陷入了黑夜一样,当他站在远处望这座墓碑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他却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他跪在墓碑前,像虔诚的教徒一样跪在地上,他慢慢地磕了三个头,姿势近似于膜拜,身体像是爬在地上一样。他跪在地上,眼睛望着墓碑,他说:“爸爸,我来看你了,你知道吗?昨晚我做了一场噩梦,我梦到你懦弱的儿子死在了你的手上,你狠狠地掐着我的脖子,告诉我,你只想让我死!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但它却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间,我不知道我自己这是怎么了,近来总是做一些关于你的梦,我一闭上眼睛,你就出现在了我的梦中!是你在托梦给我吗?如果是的话,我来了,你就把你想要给我说的话倾诉给我吧!”
“这次来我不是来给你扫墓的,我是向你忏悔来了!”他继续跪在地上说,“你在噩梦中告诉我,我只会推卸责任,从来都不会反省自己,我细细想来,这实在是你的智慧之语,我听到这些话,我的眼前顿时感觉明亮了许多,这些话让我茅塞顿开,让我恍然大悟,让我明白了您给我所说的一切!”
“天已经黑了,爸爸,您安心休息吧!”他站了起来说,“我要走了,妈妈还在家中等着我的回去,我不能再让她为我操心了,我从你的智慧之语中像是明白了许多东西似的,我看清了自己伪善的面目,我不想在这样继续下去了,你如果能听见得话,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对不对,爸爸?你从来都是我坚强的后盾,我相信你,我要走了,我还会来看你的,你等着吧,爸爸!”
语毕,他转身向左边的过道走去了,他不想从原路返回了,他想从右边的小路回去。他的脑袋此时像是倒去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似的,也变的轻松了起来,他顺着过道走着,在他即将拐弯的地方,他发现了地上躺着一具老奶奶的尸体,尸体像是在地上躺了很久似的,他走近尸体,一股难闻的尸臭便扑鼻而来。他从口袋中摸出了几张钞票塞进了尸体的口袋里,尸体倒在了一座上面写2093号的墓碑前,他站了起来,轻松地走开了,他知道,明天是星期日,墓地工会来这儿的,如果尸体上有棺材钱,他们就会给她找给墓穴埋了的。
夜色降临了,他脚步矫健地走出了墓地,下了山冈,顺着来路回去了;夜并不是太黑,眼睛还可以隐隐绰绰地看清路面,如今,噩梦不再纠缠他了,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无比的轻松,轻的像是要飘起来了一样。
(全文完)2008年1月18日深夜(第一次修改)2008年4月25日黄昏